第30章 太近了

宿舍的樓層有些高, 慶幸她視力很好,不影響她趴在陽臺,從高處望見他。

寬闊的馬路旁, 其中一棵香樟樹, 樹葉被雨打落一地, 穿着黑色夾克的少年,站在樹下。

他雙手插着兜, 低着頭, 似乎在瞧腳下的樹葉, 略長的頭發,後腦勺紮着熟悉的小辮。

雨已經停了, 空氣仍潮濕,陰冷的風吹過, 林叁七冷得一個哆嗦, 臉上卻笑着。

她鑽回屋子,動作迅速地, 往身上套衣服, 穿襪子,一腳蹬進帆布鞋, 人跑到門口,又立刻停住, 跑回來洗漱。

姜莉絲從被窩裏露出一個腦袋,睜着迷蒙的睡眼, “你起這麽早幹嘛?”

“我去打針。”林叁七小聲地回,臉上的笑意止不住。

姜莉絲莫名其妙, “打針笑這麽開心, 受虐狂?”

沒人回她, 受虐狂本人已經跑去衛生間,風風火火地洗漱。沖到樓下,她又立刻停住,平複呼吸,戴上口罩,放慢腳步。

一滴雨,沿着樹葉脈絡,落下,砸在他露出的後頸,滑進衣領。陳戌懿一個激靈,擡頭,要從樹下離開,邁開腿前,先看見朝這邊走過來的熟悉身影。

牛仔褲,灰色連帽衛衣,拉鏈敞開。

他走過去,停在她面前,皺起眉。

林叁七眨了下眼,還沒說上一句話,他先伸出手,捏住她外套下擺,扣起拉鏈,往上一拉,直到最頂端。

大概是他臉色太臭,她縮了下脖子,竟然跟他解釋,“啊,忘記了。”

真不是習慣不拉拉鏈,是出門太急。

“發燒也不長記性。”陳戌懿接過她拿着的傘,問,“你們食堂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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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叁七問:“你還沒吃早餐?”

陳戌懿瞥她一眼,意思很明顯。現在已經快九點,剛從床上爬起來的人,和在宿舍樓下等着的人,誰更需要進食,顯而易見。

她想摸鼻子,但碰到口罩,若無其事說:“去便利店吧。”

這個點,食堂已經沒有早餐賣了,她原本也沒打算吃早飯。當然,後半句不能說,感覺說了,會很不妙。

周六的校園,比平時悠閑,地面還沒有幹,大大小小的水窪。香樟樹聳立在寬闊的馬路兩旁,秋風起,紅葉生,也有些許熟到金黃的樹葉,被昨夜的雨砸落,鋪了一地。

路上沒多少學生,偶爾遇見手挽手的情侶,姿态親密地散步。

林叁七走在他身側,餘光去瞧他的臉。

少年的側顏清朗俊秀,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此刻抿着,竟顯出些冷淡。和他笑起來時截然不同的氣質。

兩個多月沒見,好像有點陌生,真奇怪,以前沒這種感覺。

躊躇很久,她還是問了,“你怎麽突然來我學校?”

“擔心你一個人在醫院哭。”

他說話很不客氣,林叁七扭頭去瞪他,要反駁,他突然伸手,修長手指抓住她手臂,将她拉到他身體另一側。

她擡眼,視野近處,是他輪廓分明的側臉,線條利落的頸部,和凸起的喉結。

視野遠處,騎着藍色自行車的男生,從他們身邊經過,輪胎軋進水窪,濺起一片小水花。

忽然忘記要說什麽,林叁七低下眼睛,慶幸戴着口罩,遮住上揚的嘴角。

去便利店買了牛奶和面包,微波爐加熱,簡單解決早餐。她帶着路,和他一塊去了校醫務室,繼續輸入今天份的藥水。

昨天輸液,在這坐了一個下午,校醫老師記得她的臉,紮針時,随口跟她聊,“今天把男朋友帶過來陪你了?”

林叁七臉一熱,下意識看向另一人,沒料陳戌懿也在看她,對上視線,他即刻撇開臉,盯着牆上的視力表,臉上沒任何表情。

他沒反駁,林叁七也沒解釋。這時候說不是,太欲蓋彌彰,說多了,又會引出更深入的話題——他們是什麽關系。她沒必要,和不相熟的人解釋太多。大概他也這麽想。

校醫紮完針就離開,輸液室裏只剩他們兩人,沒人說話,很安靜,甚至能聽見動作時,衣服布料的摩擦聲。

牆上的時鐘,秒針一步一步地走,塑料瓶裏的藥水,一滴一滴輸入靜脈,時間在水滴裏流失。

陳戌懿在她旁邊坐下,“手冷不冷?”

林叁七稍微動了動手指,因為輸液變得有些麻木,“有點。”

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輸液中的左手小心擡起,另一只手搭上扶手,掌心朝上。她的左手被放上去。

幹燥溫暖的手掌,貼在她冰冷的手心,向她傳達,他的溫度。修長的手指微微彎曲,鑽過她指間,輕輕與她十指相扣。

“這樣暖和點。”他這樣解釋。

“哦,哦……”

林叁七連着應了兩聲,毫無意義地音節,大腦是空白的,聽不出他的語氣是不是自然。

挂吊瓶需要很久,她試圖玩手機殺時間,很奇怪,明明和昨天一樣在這打針,今天的手機卻變得無聊。想找狗狗聊天,但狗狗沒回。

漫無目的刷了會兒手機,林叁七又感覺有些犯困,明明睡到快九點,懷疑藥水裏有安眠成分。可昨天也沒有這樣。

“困了?”陳戌懿忽然問。

林叁七點了點頭,想問他是不是在她身上裝監控,怎麽這也被他發現。但嘴上只說了兩個字,“有點。”

陳戌懿松開手,從她左手下抽出,起身,示意她往旁邊挪個位置。她不明所以,但照做。

他繞過扶手,在她旁邊坐下,重新握住她輸液的左手,放在他大腿上,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右肩。

林叁七愣了下,明白過來,但沒動作。

“不是想睡嗎?”陳戌懿問,似乎這樣理所當然。

林叁七沒去看他的眼睛,低着眼,口罩遮住的聲音有些悶,“太近了,會傳染。”

“沒事。”他隔空指了指她臉上的口罩,又往她身邊挪近了些,手臂與她的挨在一起,更方便她靠過來。

“睡吧,打完針叫你。”他說。

不是命令的語氣,林叁七卻不自主地向他倚過去,靠在他肩上。

她閉着眼睛,其實睡意早就跑掉。

太近了。

心跳會被聽到。

挂完點滴,已經是下午兩點。幾個小時前吃的牛奶面包早已消化,林叁七只覺饑腸辘辘。

以防萬一帶了把雨傘出門,天氣竟開始變好,陰沉了許久的天空,變成有些刺眼的白色,是放晴的征兆。

“你想吃什麽,我請客。”林叁七自覺做一次東道主,打完針後,她精神變好,說話都恢複了元氣。

陳戌懿也沒跟她客氣,“敢請我吃飯,錢帶夠了嗎?”

林叁七沒用什麽力氣地,拍了下他的手臂,“給你點陽光你就燦爛!”

陳戌懿也沒回手,被她打了,還笑,“我這麽遠跑過來看你,你就這麽點誠意?”

“我好傷心啊。”他一點也不傷心地,笑着說。

已經過了飯點,餐飲店沒多少人。他們在一家火鍋店落座,林叁七點了份清湯鍋底。

陳戌懿問:“你不吃辣了?”

“你不是吃不了辣?”林叁七做出大方的語氣,“我讓你。”

他卻笑,“微辣可以吃,感冒了不是嘴裏沒味道?你可以點辣一點。”

“哦。”林叁七把清湯鍋劃掉,換成微辣的牛油鍋底。

幾十分鐘後,她看着辣紅了眼的男生,一面給他倒水,一面笑,“我們這的微辣,和家裏的微辣不一樣。”

陳戌懿接過她遞來的杯子,一口氣灌下,“你不早說!”

“我說了呀,我說了兩遍,你不聽。”她好無辜。

“你說的是,微辣有點辣,”陳戌懿被辣得眼睛濕潤,眼眶泛紅,沒好氣地瞪她,“這是‘有、點、辣’嗎?”

一杯水沒能完全解辣,他有些淺的唇色,此刻透着不正常的紅。被水潤濕的唇瓣,微微張開,呼吸冷空氣緩解疼痛。

不經意間,或許只有短暫的不到一秒,吐出同樣紅的舌尖。

林叁七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即刻移開視線,端起旁邊的飲料,若無其事喝了一口。

好甜。

好像更渴了,她也悶下一整杯飲料。

“你什麽時候回去?”飲料喝完,她沒話找話地問。

陳戌懿擰着眉,明顯不滿,“我才來,你就趕我走?用完就丢?渣不渣?”

“……誰渣你了?”

林叁七被他這有歧義的話鬧了個臉熱,“我又沒說讓你趕緊走。”

她巴不得他多待幾天。如果可以的話。

“後天早上的飛機,”陳戌懿給她添了一杯飲料,說“我周一上午沒課,能多待一晚。”

“哦……”

那還有一天半的時間。

林叁七戳着碗裏的白飯,掩蓋嘴角的弧度,又狀似無意問,“吃完飯打算幹嘛?”

“送你回去休息,我回酒店睡覺。”

“……”

林叁七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你千裏迢迢跑來這,就待酒店睡覺?”

還以為會讓她陪着玩點什麽。

陳戌懿正夾起一塊牛肉,眼裏露出些茫然,“不然?”

林叁七咬牙,瞪了他一眼。

光待在酒店睡覺,還不如今晚就回去!

“你住哪?”她沒好氣問。

陳戌懿報了個她熟悉的酒店名字,因為就在學校附近,出校門就能看到。

她皺起眉,說:“商區那邊的酒店環境更好點。”

“離你學校近,找你方便。”他又被辣到,灌了口水才說。

林叁七氣消了一半,剩下一半,用來耍賴,“待會兒我去你那睡覺。”

陳戌懿被水嗆到,止不住咳嗽,臉都咳紅,“啊、啊?”

林叁七把紙巾扔給他,強行讓自己振振有詞,“今天周六啊,宿舍很吵,我回去也休息不好。”

“哦,哦……”他仿佛失去語言功能,只發出沒什麽意義的音節作為回應。

從火鍋店出來,沒走幾分鐘,就到了他入住的酒店。乘電梯上樓,刷房卡,林叁七跟着他進屋。

房間不算大,一張大床房,一條長沙發,一張茶幾。他的行李箱放在門口,還沒打開過。

林叁七走到窗邊看了眼,窗戶關得嚴實,但仍能聽見外面的鳴笛聲。她扭頭問,“這麽吵,你晚上不會吵到睡不着?”

陳戌懿蹲在地上,在開他的行李箱,“我睡眠質量好,打雷都能睡着。”

剛打開行李箱,他想起什麽,拿出手機,點了幾下,遞給她,“填一下收獲地址,你的。”

林叁七問,“幹嘛?”

“買個新的小狗杯,給你放學校。”

小狗都過來了,其實要不要小狗杯都無所謂。

林叁七忍住沒說,接過手機,輸入自己的地址。把手機還給他,他另一只手又遞了個眼鏡盒過來。

“又幹嘛?”她接過眼鏡盒,打開,裏面是一副銀色細框眼鏡,和他的一樣,但是女款。

陳戌懿:“你不是想要同款嗎?”

林叁七有些想笑,“你是聖誕老人嗎?還沒到聖誕呢!”

又是小狗杯又是眼鏡,他想幹嘛呀!

被她誇了句,他煞有其事點頭,眼角眉梢都是得意,“這樣的贊美可以多來幾句。”

林叁七終于沒忍住笑,背過身,不去看他過于燦爛的表情,也藏住自己有點發燙的臉。

又聽見,他在身後說,“你睡覺,我出去待着。”

“不用!”她趕緊轉過身,不過腦子就脫口而出,“我又不是裸睡,你出去幹嘛?”

說出口就後悔,平時和姜莉絲聊天太黃暴,跟他說話一時沒收住。沒看鏡子,也知道她肯定臉紅了。

陳戌懿比她還激動,白皙的臉浮出明顯的紅暈,舌頭也像打了結,“你、你想什麽呢?”

有點奇怪,他一臉紅,林叁七不知怎麽反而鎮定,“我的意思是,我就在床上稍微眯一下,用不着把你趕出去。”

她率先占領道德高地,故意給他一個鄙視的眼神,“想什麽呢?男大學生。”

“……我這次什麽都沒想!”陳戌懿被她的稱呼刺激到,顯然是想起暑假的泳池事件。

他轉身,踢開攔路的行李箱,往沙發上一坐,側身躺下去,背對她,“我也要睡覺,你安靜點。”

很不客氣的語氣,甚至有點兇。

林叁七卻只想笑,因為他發紅的耳根,再兇巴巴的态度,都沒點威懾力。

怎麽這麽不禁逗?

她憐愛地搖頭,啧啧,男大學生。

關了燈,林叁七脫下外套,掀開被子,躺上床。聚酯纖維的棉被布料,稍微動作,就窸窸窣窣地響。

她平躺着,忍住沒翻來覆去轉身,閉眼又睜眼,反反複複,就是睡不着。

遮光的窗簾拉着,但并不嚴實,外面光線漏進一束,房間并不十分黑暗。

林叁七小心翼翼翻了個身,看向沙發,他仍舊側躺,背對着這邊,睡姿沒變過。沙發并不寬敞,也沒很長,他兩條長腿只能蜷着,看着有些委屈。

“陳戌懿?”她輕輕喚了聲。

他沒應。

她又輕聲喚,“男大學生?”

還是沒應。

原來已經睡着。

林叁七索性掀開被子,從床上爬起來,準備回去。穿外套時,陳戌懿忽然動了下。她整個人僵住,像稻草人,定在原地。

但他并不是醒,只是翻身,換睡姿,從側躺變成平躺。

腦袋後綁着的小辮,讓他不舒服地皺起眉,閉着眼睛扯下頭繩,扯到頭發,吃痛嘶了一聲,但仍舊沒醒,頭繩丢在一邊,他繼續睡。

林叁七使勁咬着嘴唇,才沒讓自己笑出聲音。

這點倒沒吹噓,他睡眠質量真的很好。

在原地站了兩分鐘,等陳戌懿徹底深睡過去,林叁七悄悄走過去,把他丢在地上的頭繩撿起來,放到茶幾上。

沒急着離開,她的視線落在他臉上。

他的睫毛很長,幹淨得根根分明,閉着眼時更明顯。擠在沙發上睡,讓他并不舒适,所以皺着眉心。

本身是很有攻擊力的相貌,這樣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線下,瞧着還以為有多兇。

但林叁七知道,當他睜開眼睛,一切都不一樣。

他有一雙清澈濕潤的眼睛,十分輕易,就能露出讓人心軟的無辜眼神。

林叁七想起暑假看的電影,朱莉的那句話,“他的雙眸有種魔力,讓我如癡如醉。”

一直沒去承認,在看電影前,她就被他的雙眸折服,不然,不會把另外半根橘子味棒冰,塞他嘴裏。

當時的他,上一秒還可憐巴巴,被她的動作,驚得睜大眼,語無倫次跟她說謝謝,瞬間忘記之前的委屈。

怎麽這麽好哄。

林叁七回到宿舍時,天空已經放晴。

姜莉絲正把潮濕的衣服晾出去,讓它們曬上久違的太陽。陽光落在她身上,怎麽看都很美好,仿佛她很溫柔。

林叁七走過去,倚在陽臺邊,手臂搭上欄杆,看着她。

也不說話,就看着她笑,一臉蕩漾。

被盯了幾分鐘,溫柔的姜莉絲開了口:“有屁快放。”

林叁七這才開口:“如果有個人,聽說你生病,專門坐飛機跑來陪你看病,你覺得,他對你是什麽感覺?”

姜莉絲面色不變,一問換一問,“誰來看你了?”

林叁七爽快地先交答案,“想學吸煙的那個。”

姜莉絲拖腔帶調地哦了聲,朝她眨了下眼睛,“你猜?”

作者有話說:

有仇必報姜莉絲(bushi

37:雖然心動晚,但主動起來毫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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