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賀戟入了殿。

燕稷看着他把油紙傘立在門邊,抱着手爐站了進來:“長信。”

賀戟瞳孔微不可察收縮一下。

燕稷沒有意識到他方才按着上一世的習慣喚了賀戟的字,兀自朝內殿方向走去,賀戟在原地沉默了幾秒,擡腳跟了上去,剛進入內殿,便看到了挂在雲紋壁上的京都江堤圖。

眼底不由閃過一絲眷戀。

燕稷見他盯着他副畫看,笑了笑:“那是太傅前幾日閑來無事畫的,賀将軍喜歡畫?”

聽着他對自己的稱呼又換了回去,賀戟神色一黯,垂下眼睛:“尚好,只是看着這畫上的景色分外懷念罷了。”

聽他這麽說,燕稷才想起來在賀戟父兄戰死之前,大将軍府原本是建在白馬街上的,後來才遷到了平川。

燕稷無意揭賀戟傷疤,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賀戟看着他猶豫的模樣,眼神帶了幾分暖意,先開了口:“陛下,從前的事,再苦再難都過去了。”

“确實是這樣,倒是朕看不開了。”燕稷笑笑:“聽邵和說将軍昨日便來過一次,可是有什麽事情?”

賀戟看着他:“并無要事,只是總覺得心裏不安寧,想和陛下說說話。”

燕稷想了想,覺着應當是賀戟從前在外忙碌慣了,突然閑下來一時不習慣所導致的心慌症。

他坐下:“好,将軍想說些什麽?”

話音落下,便看着賀戟從懷中拿出了那塊被細致收着的玉佩。

燕稷:“……”

燕稷覺着有些尴尬,他居然忘了這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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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戟這次卻沒有說那些要負責之類的話,他低下頭,手指輕輕摩挲過玉佩表面,那麽一瞬間,燕稷覺得自己在賀戟那張面無表情臉上看到了極深的溫柔。

溫柔中,賀戟的聲音輕輕響了起來:“陛下,臣想說的,是一件過去很多年的舊事。”

燕稷低低嗯了一聲。

賀戟眼中倒映玉佩溫潤顏色,溫柔更甚幾分。燕稷看着他的眉眼,聽着略微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慢慢的,緩緩的,講述了一個浸滿了少年情懷和溫柔時光的故事。

故事裏是滿城風絮,柳絮拂過江堤白岸,岸邊茶館裏說書人手拍驚堂木,聲音透過木窗驚起樹上倦鳥,倦鳥落入酒巷,酒巷深處有流水人家,有碧樹蟬鳴,有過路人嘴角溫潤的笑意——

還有父兄戰死後躲在巷子陰暗角落崩潰痛哭的少年,和落在掌心的一塊帶着溫暖體溫的玉佩。

它們曾藏在心底在柔軟的地方。

燕稷靜靜聽着他說,賀戟低着頭,用很輕很緩的聲音說了許多,到最後,他唇角勾起若有若無的弧度,聲音清淡中帶着眷戀:“陛下,臣或許不會記得那時的絕望和苦楚,但卻永遠記得,他笑着将玉佩放在臣手中時的模樣。”

燕稷擡頭看着他籠着溫色的臉,一時間竟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賀戟說完後便坐在邊上沉默,他此次前來似乎只是為了說一個故事,并不在乎燕稷是否回應,沉默一會兒,神情緩和将手中玉佩握在手中,擡頭深深看燕稷一眼,告退後離去了。

他走後,內殿再次恢複寂靜。

燕稷站起來在雲紋璧前停下,看着上面的江堤圖,許久,身後響起隐約腳步聲,他沒回頭,片刻,聽到謝聞灼熟悉的低沉嗓音:“陛下。”

燕稷轉頭看他一眼:“事情都安排下去了?”

謝聞灼颔首,随他一起走到桌邊,低頭看到桌上的兩個茶杯:“方才有人來過了?”

“賀将軍來了一趟。”

“賀将軍?可是有什麽事麽?”

燕稷想了想,将賀戟今日講的故事給謝聞灼說了。

聞言,謝聞灼無聲片刻,開口:“這事臣也是知道的。”

燕稷有些詫異。

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謝聞灼笑了笑:“陛下可是忘了?臣從前說過,許久以前臣與傅相和賀将軍,就是認識的。”

這話燕稷是記得,但那時候以為這認識是指謝聞灼入京為官之後。

他有些好奇:“賀将軍自家中逢變,之後一去邊關數年,太傅也是四邊雲游,而傅相與朕年少相識,朕卻不記得見過太傅,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謝聞灼的眼神在他說‘不記得見過’時稍稍一暗,随即又笑了起來:“陛下又忘了,臣少時也是在京城留過一段時間的,那時傅相與陛下還未見過面,不記得也正常。”

也就是說,他們認識要比自己同傅知懷還要早。

燕稷隐約覺着不對,但也沒想太多:“既然認識已久,想來太傅定時見過那玉佩原本的主人,那太傅覺得,賀将軍為何會把朕錯認為他,朕與那人長的很像麽?”

“……”謝聞灼沉沉看燕稷一眼,片刻,溫潤笑笑:“那人啊……那人有一雙與陛下一模一樣的桃花眼,眼尾是朱紅淚痣,笑起來眉毛喜歡微微挑一下,平日裏有些愛鬧,脾氣與耐心都不大好,但其實是很溫柔的人。”

頓了頓,謝聞灼嘴角出現一抹柔和的弧度:“……讨人喜歡的驕縱。”

燕稷聽着他的描述,莫名覺着背後一寒。

謝聞灼這語氣,聽起來怎麽這麽……癡漢。

燕稷迅速腦補了一段床前白月光心間朱砂痣以及我愛你你不愛我你愛他他卻愛着我等一系列相愛相殺的故事。

咳。

燕稷摸摸鼻子:“這麽聽的話,這人面貌确實與朕有幾分相像,再加着同在京城,一時認錯也是難免,只希望将軍能早日從固執中走出來,去尋那人罷。”

謝聞灼笑笑,沒說話。

燕稷最初那點因為聽到賀戟的故事産生的一點感慨散了去,對這些事也就沒了興趣,随意提了幾句後,正巧邵和說到了用膳的時候,便和謝聞灼一同出去了。

二狗子已經在桌邊乖巧蹲,嘴裏還叼着小污詩信箋。

燕稷坐下,順手把信箋拿過看一眼:“又是二狗子叼來的,蘇老太師真的沒事麽?”

傅知懷遞過一小碗魚頭湯:“臣今日路過太師府,去探望了蘇老太師,太師無事,就是事務忙了些。”

燕稷點了點,不糾結這個話題,讓邵和将信箋放入木盒,拿起了筷子。

邵和答應下來,視線在謝聞灼溫文爾雅面容上停留幾秒,再看看抖耳朵賣萌的二狗子,最終停留在手中的梨白信箋上。

而後不由得為蘇老太師和遠在江南的傅知懷點了根蠟。

……

京都至江南,快馬也要三天三夜,是以這幾日朝堂都沒能得到什麽消息。

燕周站在太和殿依舊溫厚之色,面上都比從前從容許多,他如今只差等,只要傅知懷在江南斃命,一切便盡在掌握之中了。

他不急,燕稷更是如此,三言兩語将百官打發下了朝,回禦書房後慵懶往榻上一靠,謝聞灼站在邊上:“陛下,江南來了信。”

人去江南雖久,信卻是快的。

燕稷嗯一聲:“念念罷。”

片刻,便聽到謝聞灼聲音響了起來。

信裏說的是近日江南的情況和傅知懷更為詳細的計劃,聽着倒是比燕稷記憶裏的更穩妥些,聽完,他心裏也有了底,開口:“就讓他依着自己的意思來,即便是出了什麽問題,還有朕撐着。”

這話說是很是邪魅狂狷,謝聞灼眼底閃過笑意,應了,到桌面提筆寫下,喚來邵和交給了他。燕稷靠在榻上看着他,只覺着後者低眉寫字的模樣怎麽看怎麽……撩人。

禁欲系高嶺之花,在加着某些時候的破廉恥,真真十分惹人遐思。

燕稷托着下巴笑眯眯看,在謝聞灼最終寫好把信交給邵和後,起身将案上基本奏折批了,內心一言難盡的畫面依舊沒有停止過,他自顧自想着,又覺着有些羞恥,時不時摸摸鼻子,不敢去看站在謝聞灼,也就沒能看到後者眼底越來越沉的暗色。

入夜,宮城燃上燈火。

燕稷用了膳,沐浴後靠在榻上時,已經有些昏昏欲睡。他這兩日總被一些見不得人的畫面所擾,閉上眼睛眼前便是一片旖旎,連續失眠之下精神實在是差了些。

謝聞灼沐浴後抱着書過來,就看到燕稷靠在榻上,眼睛半閉半合,明顯已經有些撐不住。

他走上前:“陛下,累了麽?”

燕稷因着他的話稍稍清醒些,擡頭卻又看到因着謝聞灼俯身露出來的風光,腦海中方才消散下去一些東西瞬間卷土重來。

燕稷:“……”

燕稷移開眼睛,嗯了一聲。

“那陛下今日便好好歇息吧,這幾日事情有些多,難免疲倦。”謝聞灼開口,燕稷聽着他低沉的聲音就覺着心猿意馬,聞言想了想:“無礙,繼續吧。”

謝聞灼無奈笑笑,上前以手抵着燕稷肩膀讓他躺下,而後在他疑惑的眼神中出了聲:“陛下閉上眼睛聽吧,這樣眼睛能少些幹澀,若是臣說的無聊枯燥,睡也能睡得好些。”

燕稷聽着他這麽說,忍不住笑了起來:“好。”

謝聞灼溫潤笑笑,在榻邊坐下開了口。燕稷閉着眼聽着他的聲音響在耳邊,慢慢的,便不由自主又想起了一些和諧期間不讓寫的東西。

他把臉埋進被子,用手悄悄摸摸臉,一片滾燙。

謝聞灼的聲音還在繼續,明明說的是十分正經的策論,燕稷腦海裏的畫面卻越發旖旎,一點一點,尺度越來越大。

燕稷覺着自己要完。

他把臉埋的更深了些,竭力發散思維,試圖讓自己稍稍回歸小清新。這樣的法子确實也有些效果,這樣過了一會兒,燕稷在胡思亂想中終于覺着有了困意,腦海裏的破廉恥畫面也慢慢散了去。

謝聞灼低着頭,看到燕稷原先皺着的眉頭放緩,聲音漸漸淡了下去,他合上書,外面突然起了風,殿內燈火搖曳幾下後,四周歸于暗色,謝聞灼垂下眼睛,聲音很低:“陛下,您睡了麽?”

燕稷原本就睡得不熟,燈暗下去的瞬間便有了些意識,但半醒半睡間反應到底是慢了些,沒有說話。

身後一陣寂靜。

燕稷躺在榻上,腦海因着困倦盡是混沌之色。他以為謝聞灼已經離去,斂了神剛要繼續入眠,片刻,卻突然聽到了衣物摩挲的聲音,身後床榻稍稍下陷。

燕稷恍惚中察覺到動靜,稍稍清醒了一些,還未睜眼,便聽到了耳邊淡淡的呼吸聲。

那聲音慢慢靠近,很輕,帶着燕稷熟悉的檀香氣味,停下。

燕稷閉着眼睛,大腦一片空白。

而後便感覺唇上被一點溫潤觸碰,溫柔缱绻。

稍縱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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