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大軍出征半月後, 燕稷重生後的第一次祭天大典, 到了。
祭天不同于祈福, 峄山祈福每年一次, 而祭天大典,五年才輪一回, 帝王要做的也不僅僅是齋戒七日這麽簡單,而是要到相國寺苦修一月,不問外事, 沐浴香火,清淨己身, 之後再行祭天大典。
往常能祈風調雨順,年年豐餘,這年正是時候,可求大啓征伐披靡, 統一宇內,大破四方。
禮部早早做好了準備,只等帝王動身前去相國寺,從前每逢祭天大典,燕周總是随同先帝一起前往, 一來為榮耀, 二來在皇帝閉門清修期間也好籠絡一方人, 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這次燕周卻一反常态,遲遲沒動靜。
也就是這個時候,影一和影七傳來消息, 燕周已與四方及京都權貴密謀,企圖裏應外合謀亂,他們這些年在外招買的兵馬半月前動身北上,現今藏在城外深山,等到燕稷前去相國寺京中無主,就要起兵。
明擺着要逼宮的節奏。
謝聞灼将紙上的東西看了,就着油燈燒掉:“陛下有何打算?”
他手中的紙張被火焰舔上,漸漸皺起,火光半明半暗。燕稷看了一眼,托着下巴微微一笑:“朕這位王叔自小便想登帝位,不甘心了幾十年,才有了如今逼宮的勇氣,而且如今賀戟外站,帝王離宮,千載難逢的時候,朕怎麽能不給他機會?”
謝聞灼輕聲笑了笑,眉目間滿是縱容:“好。”
燕稷看着他:“總是說好,這麽慣着我?那是不是我無論提什麽你都會答應?”
謝聞灼颔首。
燕稷挑眉,眼裏閃過得逞以為,手指沿着謝聞灼的腿慢慢向上,最終壞心眼笑着,手掌攤開覆上後者臀部,而後緩慢的、極盡暧昧的捏了捏。
他舔舔唇:“太傅,你是明白朕的……”
謝聞灼眼神一暗,低頭細細注視着他,許久,面上綻開微笑:“是臣愚鈍,這麽久了居然不知道陛下喜歡這樣的姿勢,也好,不如現在就試試。”
燕稷保證,謝聞灼口中說的資質和他所想的絕對不一樣。
他似乎跳進了一個坑。
但這時候即便明白過來,也已經晚了。謝聞灼打橫抱起他朝內殿走去,片刻,內殿門窗被合上,暧昧的聲音随着風,隐隐約約響在一片微風和煦之中。
殿外,二狗子帶着狗蛋蛋一起在桃花下打轉。
林胤站在石桌處,感嘆一句白日宣淫着實讓人羨慕,而後擡頭朝着面前紅着臉的人深深看過去:“今日天色正好,風景美妙,你要不要随我出宮看看?”
被他看着的人睜着一雙澄澈的眼睛看過去,耳尖發紅低下頭,許久,輕輕嗯了一聲。
八月初七。
相國寺。
入寺第一天,相國寺對外謝客,燕稷焚香沐浴後換上素衣,配飾除去,與寺廟衆僧一同晨起誦佛,黃昏練功,晚間抄寫佛經,生在浮華站在浮華裏的人,渾身樸素坐在蒲團上擡頭笑着遙遙一望,驚鴻一瞥,驟然驚豔。
謝聞灼站在邊上垂眼看着燕稷,只覺着這人現今真的已完完全全滲到了他的骨血裏,離不得舍不下,只想把一顆心和所有的柔軟都盡數給了去。
燕稷把最後一卷佛經抄完,站起來:“溫卿。”
謝聞灼回神,上前為他揉捏手腕:“累麽?”
“不累。”燕稷彎起眼睛:“我小的時候,母後極喜歡一個人在小佛堂抄寫佛經,我當時只覺着枯燥,但現在覺着,在宮城那種地方待久了的人,多寫寫佛經是好事,能心安。”
謝聞灼挑眉:“難道我站在你邊上,還不足以讓你覺得安心麽?”
這話聽着略肉麻。
燕稷摸摸鼻子:“恕我直言,太傅,你今天的情話打開的方式可能不太對。”
“……”謝聞灼了然笑起來:“果然還是應該直接做。”
這些沉默的人變成了燕稷:“……佛門淨地,這位施主言行舉止可要注意些,否則被掃地出門就不好了。”
“真可憐。”謝聞灼低頭蹭蹭燕稷的臉頰:“如果真有那麽一日,還要懇請陛下帶我回家。”
這撒嬌的畫風轉變的也是毫無壓力。
燕稷眯起眼睛嗯一聲,伸手拍拍他的頭:“放心,只要你乖一點,我宣景殿永遠是你的地方。”
謝聞灼就伸手抱着他,笑着:“好。”
相國寺清修一月後,祭天大典。
寅時起身,沐浴焚香,換下素衣穿上繁重朝服,金冠凝光。
燕稷站在銅鏡前看一眼:“好久沒穿過這麽重的衣服了。”
“重要時辰,是要莊重些。”謝聞灼彎腰給他系好腰帶,說着,又将邊上的錦盒拿了出來,裏面是上次一清方丈所贈紫檀木佛珠:“這等輕點,桃木還是淡薄了點,陛下,戴上吧。”
燕稷點了點頭,卻沒把手上的桃木佛珠換回來,而是将紫檀木佛珠戴在了右手上,戴好好,他伸出雙手:“哪個好看?”
謝聞灼彎腰在他手腕處親一下:“依臣看,陛下手腕最好看。”
大早上就這麽撩。
“正經正經。”燕稷把袖子放下來:“說起來,燕周那邊還沒有消息麽?我都離宮這麽久了,動作也太慢了。”
“他總喜歡自以為是的謹慎,你也清楚。”謝聞灼道:“這月陸續有兵馬藏進了城外山裏,影三來報,燕周要在今夜動手,祭天大典,倒是京中大多防衛都在相國寺這邊,對他來說少了許多風險。”
“也是。”
燕稷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低頭整了下朝服,半晌,門外傳來相國寺僧人聲音:“陛下,時辰到了。”
“好。”燕稷應一聲,轉頭看向謝聞灼:“太傅,走吧。”
謝聞灼颔首,停止身子,同他一起走了出去。
祭天閣在相國寺後山,位居山頂,共有九閣,祭天臺位于頂閣,高達十米,閣下是九千九百九十階臺階,白玉石階,上面用金粉刻着梵文,金光閃耀,臺階之上,相國寺十八僧站成圓,閉目雙手合十,吟唱佛經。
燕稷對着他們行佛禮,而後在祭臺點了香,走到僧人中間席地而坐,閉目吟唱。
辰時,相國寺鐘聲響起。
鐘聲後,香爐換香,燃燒符紙,相國寺八百僧人登祭天閣,分別入其下八閣,手持經文唱誦,吟唱聲一點點升起,向外擴散,和着周圍風聲,仿佛亘古而來,悠遠而大氣。
午時,第二聲鐘聲。
這鐘聲過後,燕稷站起來,一步步走到祭臺前方,雙手合十,躬身三次,燃香後退一步,誦祈詞。一觀大師和謝聞灼分別站在他兩側,神情同樣莊重。燕稷将祈詞念完,把臺上佛經盡數傾于香爐,最後再次躬身,彎腰将手中的香緩緩插入香爐。
祭天禮,成。
燕稷直起身子,剛要收回手,手腕突然被震的一痛,随後腕間一松,他低頭看去,只見右手上的紫檀木佛珠上刺着三根明晃晃的銀針,力度震碎佛珠,裂紋裏隐約看到到青色色澤,明顯是有劇毒。
若今日燕稷沒有臨時起意帶上佛珠,如今這毒針所在的地方,就是他的腕脈深處!
一觀大師和謝聞灼瞳孔一縮,猛地走上前去,燕稷隐晦對他們使了個眼色,而後迅速将要斷掉的佛珠的扯斷,松手,在佛珠落在香爐的同時,軟軟倒在了祭臺邊上。
下方臣民看着他倒下,驟然傳來驚慌聲音。
而在他倒下的同時,京城上空突現煙火,吶喊聲起,四處隐約馬蹄刀劍。
京城,亂了。
帝王遇刺,宮城兵變。
外面人心惶惶,膽戰心驚。
而就是這等慌亂時候,相國寺後殿密室,傳言中遇刺生死不知的燕稷正懶散靠在貴妃榻上随手拿着本經書看:“外面怎麽樣了?”
“如陛下所料。”謝聞灼道:“燕周兵馬在你倒下的一刻入京,直奔宮城而去,待他徹底攻占宮城,剩下的就是相國寺。”
“我有時候真不知道他哪裏來的自信。”燕稷嘆氣:“他那不成真的以為大啓武将就僅僅只有一個賀戟麽?”
謝聞灼笑笑:“所以他的下場會是如此,也是理所當然。”
燕稷便哼笑一聲,不再說話,重新翻開了經書,謝聞灼站在邊上微笑的看着他,偶爾與他小聲說幾句話,牆角燈架上的蠟燭慢慢矮了下去,外面夜色降臨,天卻是火光赤紅一片。
酉時。
戌時。
亥時。
相國寺的鐘聲響了三次,周圍很靜,聽不到一絲殺伐聲。燕稷起身,和謝聞灼一同站在窗邊朝外面望去,天邊火光灼目耀眼,盛起,而後慢慢的,變弱,變淡。
子時,晚鐘聲起,紅光徹底散去。
鐘聲中,燕稷垂眼,伸手輕輕将窗戶關上,桃花眼裏的情緒淡到了極致,聲音波瀾不驚:“結束了。”
謝聞灼溫潤笑着看他,嗯了一聲。
也就是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相國寺鐘聲停止,沉穩的聲音從外面一字一頓傳來,清晰入耳——
“宮城亂黨已受擒,臣兵部張啓,恭迎陛下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