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罪『蒼』
倘若你活在一個謊言裏,無論你做什麽,都将是個錯誤。
那是我用這短暫的一生驗證的唯一一樁真理。
我很想他。
入了冬,這雪幾乎再沒有停過,一日冷過一日。
我不知道他在哪裏,聽人說他回了唐門,又開始做起舊日的生意。
他有很多年沒有拿弩,我不知道他近況如何,有沒有受傷。
我的精神也一日不如一日。
前些天霜凍,不知覺睡着了卻忘記叫人放下門簾,挨了些許冷風,再醒來便直接咳出血來。
這兩日卻有些好了,便連忙叫人取了筆墨再寄書信。
我與他相識,今年算來,已是第十二年。
一甲子,人便知世間萬物,可安然入土,而我們卻将人生的最不可遺忘的美好光景,與情,與彼此糾纏。
他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我無法否認。
我知他也如此對待我,也正因如此重要,所以他不肯原諒我。
蒼雲大亂已過去了快要一個月,從那天我受傷,被從鬼門關裏被拽回來,軍醫同萬花來的大夫便每日來送一碗漆黑的藥,苦到讓我早已失去了味覺和嗅覺。
大夫每日針灸,又切脈放血,才漸漸止住了我的咳血。
如今我已和廢人并無太多區別,霖哥幫我擦臉髻發時,我可以偷偷從盆中水面瞟見我的模樣。
面無血色,神形消瘦。
霖哥問過我,我若是撐不過這個冬天,求來弦影再來看我,卻又叫他平添悲傷,卻是何道理?
他不明白我心中所想。
我亦不明白。
夢裏我見到弦影,他一副淡漠的樣子,冷冷地看着我。
我不知自己想要如何。
信中所寫大多閑言廢語,并無一二用處。
我很想他,我很想再見到他。
卻大概,見到了,也留不住他。
那是多清醒的一個夢,他就那樣仇恨地看着我。
我問他:你恨我嗎?
他并不答。
可我知道,他恨不得手刃了我。
他恨不得親手,一刀一刀剮了我。
因為我知道,他曾把所有的愛戀都給予我一人。
是最無可奈何的因果關系。
他沒有殺了我,他選擇了離開。
可如果他回來再看我一眼,我卻不知道說什麽才能留住他。
這樣悲涼的夢裏,我終于崩潰哭出來,在我可悲的短暫的人生裏,我曾忍辱負重,我曾冷漠對待別人的鄙夷,我曾一肩擔了失去唯一的親人的寂寞,為了蒼雲,我什麽都認了,可沒曾想過,唯有這樣一個人,最終讓我崩潰。
我想要告饒。
我已經再也承受不住了。
我想求得他的原諒,是因為太愛,我承受不住他的恨。
我承受不住。
那樣可悲的夢裏,我可悲又可笑的人生該如何收場已經昭然若揭。
我哭着求他原諒我。
可是我醒了。
枕邊一片冰涼,哪怕只是個夢,我也沒能見到他再對我笑一笑。
我撐起身體坐起來,看到帳外銀雪滿地,月光明亮,地上半個腳印也無。
他沒有來。
這當真是個夢。
我望着西南,望不到,什麽也望不到,只有冬夜的寒風伴着碎雪,抖落一袖。
耳畔忽然幻聽似的,真真切切想起他往日總是對我弄髒了衣裳時無奈的一聲抱怨,帶着一聲嘆息的一句『你啊……』。
我啊。
我最終還是弄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