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伽馬星正逢暴風季。
天色陰沉,空氣中夾着刺鼻的硝煙味道,狂風嘶吼,偶爾能聽到巨型機械齒輪緩慢轉動的聲音。
——那是伽馬星上數十個瑰石礦場在常年無休的工作。
離伽馬星西暴風口最近的一家雜貨店正準備歇業。
哈塔大叔打了個寒顫,裹緊身上的破夾克衫,墊着腳尖費力去夠卷簾門——這對他那矮小肥胖的體型來說是個艱巨的任務。
這位看起來營養過剩的雜貨店老板憋紅了臉,嘴上罵罵咧咧地嘟囔着:“那個酒鬼查理到底什麽時候能過來修修這破玩意!當時買的時候我就說這家公司的自動熱感門板質量不好!你非要買他家!”
“呸!明明是你看中了他家的促銷優惠!”哈塔夫人坐在貨櫃後津津有味地看着肥皂劇,頭也不擡,“快點兒關門,不然一會——”
她話還沒說完,腳下突然猛烈地震動起來!肥皂劇的投影瞬間熄滅,門口好不容易碰到卷簾門拉手的哈塔大叔腳下一個踉跄,差點兒摔倒!
這震動只有兩三秒,很快便又重新歸于平靜。
早已習慣的哈塔夫人皺着眉,不滿地拍了拍再也顯示不出任何畫面的八手投影盒,氣哼哼地抱怨着:“就知道打來打去!一天到晚打個沒完!害了我們這些窮苦老百姓!”
“你小聲點兒!”哈塔大叔揉着肚皮回頭瞪她一眼,“這要是被也都派他們聽到……”
哈塔大叔不敢再說,這對年齡不小的雜貨店老夫妻共同陷入沉默。
做為阿爾法星系中最小的星球,伽馬星一直沒有一個穩定統一的政府組織。也都派和拉莫派的争權鬥争由來已久,戰争摧毀了大半伽馬星,大多數人不過是在戰火之中夾縫生存。
也不知道這樣擔驚受怕的日子什麽時候能結束?
“啧。”
哈塔大叔晃了晃腦袋回過神,和平什麽的那都是大人物們才會想的事,哪用得上他們這種市井小民瞎操心?
Advertisement
他勒緊了腰帶,深呼吸,轉過頭繼續和這個破爛卷簾門鬥争——
“啊!”
正舉着投影努力尋找信號點的哈塔夫人吓了一跳,險些把手上的老古董脫手扔出去!
她氣哼哼地說:“你瘋了嗎?”
哈塔大叔咽了下口水,磕磕巴巴地說:“我剛才好像看到暴風口裏......走、走出來了一個人?”
“哈?怎麽可能?”哈塔夫人翻了個白眼,“拜托,那可是暴風口!伽馬星的小孩子都知道,沒有人能靠近暴風口,除非你想被風刃撕碎!”
哈塔大叔揉了揉眼睛,門外灰蒙蒙一片,剛才那一掃而過的白色人影就好像是他的錯覺。
......或許真是他眼花了?
那可有些糟糕,約翰老先生的眼鏡店上個月已經被一顆流彈砸毀了。
哈塔大叔心不在焉地想着,握緊那好不容易才拽住的門拉手,剛準備關緊大門——
“啊!”
“你又鬼叫什麽!”
哈塔大叔根本沒聽清妻子的怒喊,他瞪大了眼,滿是風霜的粗糙手指顫巍巍地指向門外。
一個年輕男人躺在那,胸口微微起伏。
他擁有一頭漆黑濃密的長發,在危險的暴風季裏僅僅穿着一件看起來輕薄透風的雪白色長衫,臉色蒼白,唇上還染着鮮血——與午夜故事中那從地獄歸來的索命魔鬼毫無差別!
哈塔大叔不敢再看,連忙後退一步,當機立斷就要把門拉下來!
“......幫......”
這男人竟然還有意識!
他仿佛用盡全力伸出手——也不知道這個人究竟經歷了什麽,手背上滿是深可見骨的血痕,指甲也盡數崩裂。
但冷白的手腕上卻戴有一串黑繩編織的手鏈,上面墜着一顆豔紅色的菱形石頭。在能見度極低的天氣裏,這顆石頭散發的光芒奪目耀眼。
哈塔大叔不由自主停下了關門的動作——他能聽到自己如雷霆一般的心跳聲。
他認出那顆石頭擁有的名字,他知道它有多麽珍貴、了解它的價值......他根本沒有辦法将視線從那抹漂亮的紅色光芒上移開!
“你要去哪?!”
忍着緊張激動的呼吸聲,哈塔大叔在自己妻子的詫異聲中一步步靠近那動彈不得的年輕男人。
男人閉合的眼皮輕輕顫動,幹裂的嘴唇微微開合,正無聲地說着什麽。
這位中年大叔蹲在男人身前,離近仔細看過去,才發現風刃在這個人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數不盡的傷口,嚴重處更是能看到森森的白骨......有些地方,甚至連骨頭都有一道道割裂的痕跡。
這樣重的傷,沒有人能活下去。
毫無疑問。
他很快就會死。
只要一夜,他的屍體、他身上的所有東西都會被埋在厚厚的黑沙中。
這個認知其實讓哈塔大叔殘存的良心得到了一點點安慰,他不再猶豫,硬着頭皮将年輕男人手腕上的那顆紅色石頭拽下來!
——他确定這是一顆火晶石,甚至比也都首領安裝在機甲眼睛上的那一顆更大更完美!
哈塔大叔感覺自己的心髒都恨不得快要跳出來,他将這顆石頭緊緊握住,站起身便要離開——
一根手指突然勾住了他的褲腿。
“幫.........”
“你都快死了!”受到驚吓的哈塔大叔色厲內荏地低聲吼着,“這裏是伽馬星,每天能活着都是奢侈,沒有人有多餘的善心去管閑事......”
年輕男人動作極輕地搖了搖頭,他不知從什麽地方得到的力量,擡起血肉模糊的手掌輕輕撥弄了一下自己的領口。
哈塔大叔不耐煩的順勢看去,卻愣在原地。
一個白嫩中透着淡淡粉色的小嬰兒正蜷縮在年輕男人的懷裏,眼睛緊緊閉着,雙手握成小小的拳頭抵在男人的肩窩處,時不時發出輕微細小的哼唧聲。
兩根交叉的布條将小嬰兒與男人緊緊綁在一起。
男人身上傷痕累累,而這個精致脆弱的小生命卻沒受到丁點兒影響。
——他還在睡覺。
哈塔大叔握緊了拳頭,卻無法讓自己像剛才那樣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
“你究竟在幹什麽!”哈塔夫人在店裏催促了幾遍都沒有得到回應,到底還是裹着厚重的毛皮大衣怒氣沖天地走過來,“暴風就要來了!你留在外面是想被卷成碎肉塊嗎?!”
不用妻子說,哈塔大叔就已經感受到冷冽的寒風似刀割一樣刮在臉上。
年輕男人眼中的神色暗淡下去,他努力想将衣領重新合上,似乎奢望那塊單薄的布料能為懷裏的小寶寶抵擋一陣寒風。
狠狠咬了下後槽牙,哈達大叔最終還是抓住年輕男人的手臂,沖着自己妻子招手:“快過來幫忙!”
“我的天……”
看清這一幕的哈塔夫人擡手捂住嘴。
已是飛升修為的大能修士,都有着非凡的意志力。
......即使常十肆在飛升中途因為某個意外被天界臨時“退貨”,但到底是修真界第一人,在這方面他總比其他修士要更優秀一些。
所以就算他如今幾乎動彈不得,殘留的風刃在筋脈骨骼中肆意切割,恢複力驚人的天生道體在這靈氣近乎于無的糟糕環境中只能透支本體的靈力、以一種折磨人的速度緩慢愈合着傷口——
常十肆的意識也仍然清醒着......當然,疼得更清醒也說不定。
他清楚知道懷裏這個“意外”已經哭了九十八次。
中途那位中年婦女幾次想将小東西從他懷裏抱出來,但這小東西怎麽也不肯讓人別人碰,溫暖柔軟的小手緊緊抓着他的頭發,哭得撕心裂肺,蹭了他一脖子眼淚鼻涕。
——其實在自家道侶單槍匹馬從危機四伏的丹聖秘境裏得到感願種的時候,常十肆對這顆指甲大小的金黃種子能種出個孩子的說法嗤之以鼻。
感願種是修真界的傳說。
傳說,八成都是江湖騙子的謊言。
但他家那位從前滿口科學觀的便宜道侶卻把這種子當成寶貝一樣日以繼夜用靈氣心血滋養灌溉。
每當這時候,常十肆都半躺在床邊像看智障一般瞅着裴善對這個小玩意噓寒問暖,就好像裏面真有個孩子似的。
但萬道宗師叔祖口是心非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雖然總當着裴善的面表示“種寶寶”這種行為愚蠢到可笑,可趁着沒人注意的時候,常十肆也曾面無表情地悄悄為這麽一顆小小的種子注入心血靈力。
結果幾百年過去,喝了兩位“親爹”那麽多的靈力,這種子除了會在人掌心打滾之外并沒有生出任何變化。
因此,成功飛升那天,常十肆在自己懷裏發現這顆不知什麽時候揣起來的小種子時也沒當回事。
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常十肆也已經做好去天界報道等道侶飛升的心理準備……然而剛飛過界膜,那顆感願種不知怎麽就長了手長了腳變成個軟乎乎的小白團子窩在他懷裏。
修真界小孩子都知道,飛升不可攜帶活物。
道真仙人有幸做了一次反面教材,險些身死道消。
“啊——哇嗚!”
……懷裏這差點兒害死親爹的小東西對此一無所知,甚至力氣很足地發出他的第九十九次幹嚎。
常十肆了解,小東西的這種哭聲肯定不是因為心疼躺在床上的親生父親。
果然,房門被匆忙打開。
但這次走進來的不僅有那位中年婦女,還有她的丈夫——拿走裴善留給自己的定情信物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