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家夥乖啊……”
哈塔夫人輕聲哄着,撕開手邊最後一條嬰兒專用營養液,遞到奶團子的嘴邊。
已經會利用哭聲“讨食”的奶團子一只手仍然緊緊拽着常十肆的頭發不放,另一只手則快速把那條營養液抓住。
然後立刻手腳并用地扭過身子背對着哈塔夫人,無師自通地将營養液塞在嘴裏。
嬰兒營養液分量很少,這小東西吃獨食也吃出來了經驗,兩口吃完就将空包裝随手一扔,往常十肆懷裏拱啊拱——完全不在意身下的親爹滿身血污——蹭出一個舒服的姿勢閉眼睡覺。
不過他到底睡沒睡可能只有這小東西自己知道。
畢竟一旦哈塔夫人的手碰到了他,甚至是即将碰到他,這團現在看起來還很乖巧可愛的奶白娃娃就會爆發出讓人心驚肉跳的嚎啕大哭。
“別猶豫了,”哈塔大叔倚靠在門邊嘆了口氣,“伽馬星的躍星航路只會在暴風季停歇的時候開放三天,若不是将火晶石獻給拉莫首領,我們根本拿不到飛船座位票和第四星的身份證明……你不是做夢都期待離開這個鬼地方嗎?”
離開伽馬星,甚至可以說是這座星球上每一個平民的夢想。
哈塔夫人并不是為了離開而猶豫。
——因為早些年哈塔大叔在礦場上工作,身體受過傷,所以這對夫妻一直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
“他像是個小天使。”哈塔夫人看着閉眼睡覺的小東西,臉上不由自主就露出了笑容,“我從前就一直在想,如果我也能有自己的孩子……”
“可你知道我們不能帶他走,”哈塔大叔微微皺眉,“我們只有兩張票,更別說這孩子很有可能沒經過新生兒基因登記。”
“放心,”哈塔大叔輕松地說,“蘇珊會照顧好他的。”
大概是被自己丈夫說服了,哈塔夫人輕輕嘆氣,緩慢地伸出手。
小東西有所感知地扁起嘴,下一刻仿佛就要撕心裂肺地叫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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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哈塔夫人低聲說着,這一次與往常不同,她沒有因為孩子的哭泣而停止自己的動作,“我們帶你去一個新家。”
這對夫妻全程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小嬰兒的身上,自然沒留意到常十肆的眼皮正顫抖着擡起。
——在哈塔夫人的手即将觸碰到小嬰兒的肩膀上時,卻被另一只手在半路格擋開。
“……打擾。”
阻擋她動作的那只手,手指修長,上面還帶有幹涸的血跡。
如果認真觀察,會發現在那血跡之下,原本深可見骨的傷口現在卻只有愈合後新長出的淡粉色嫩肉。
但屋內這對夫妻都沒心思去注意這些小細節。
他們不約而同瞪大了眼,死死盯住眼前緩慢坐起身的年輕男人。
“你竟然……”哈塔大叔不由自主向前邁了一步,“還活着?”
是的。
年輕男人雖然一直有微弱的呼吸,但這對上了年紀的夫妻從來沒覺得他還活着。
要知道,距離哈塔大叔在店門口将這個人撿回家,到今天,已經整整過了三個月。
三個月來,他們除了最開始使用家庭醫療機器人幫男人簡單處理過一些大傷口之後,就再也沒做什麽——因為沒有必要,哪怕機器人剛噴完止血劑,下一刻男人的傷口仍舊會崩開,血流不止。
至于食物,在第一次嘗試喂食但卻沒得到任何效果之後,他們就已經沒再做無用功。
雖然年輕男人仍有呼吸這件事聽起來非常詭異,但之前一直忙着處理火晶石的事情,哈塔大叔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甚至他覺得這還是件好事。要知道那個可愛漂亮的小嬰兒真的太黏人了,稍微想把兩人分開,他能嚎得整個伽馬星都聽到!如果那男人真的變成一具腐爛的屍體而小家夥還一直纏着不放手的話,場景實在是有些可怕。
……但比起現在年輕男人突然醒過來,哈塔大叔竟然并不知道哪個才更驚悚一些。
其實常十肆也不好受。
他身體本就沒有恢複,強行支撐着坐起來已經是極限。
但他能忍,況且和裴善在一起久了,也學會三成裝模作樣。
至少在另外兩人看起來他的身體似乎并沒有什麽大礙。
這樣想着,剛剛還想要将他孩子送人的哈塔夫人臉上明顯有些不自在——至于拿走了火晶石的哈塔大叔現在更是臉色慘白。
畢竟他們不是什麽窮兇惡極的強盜,搶走那塊火晶石可能是哈塔大叔這輩子做過最出格的事情。
“很感謝這段時間你們對我們……父子的照顧。”常十肆聲音低啞,“那塊火晶石,作為報酬。”
感謝非常差的隔音牆板以及哈塔大叔的大嗓門,躺着裝屍體的這段時間,常十肆對這裏的情況也了解的七七八八。
這其中當然也包括裴善送給他的那塊石頭究竟有多珍貴。根據常十肆偷……不小心聽到的內容,那樣大小的一塊火晶石,可以讓哈塔大叔将雜貨店開滿整個伽馬星。
不過就像裴善有一整個星球的火晶石一樣,身為從不差錢的道真仙人,對所謂的價值連城其實也毫不關心。頂多因為那定情信物的身份,讓常十肆對那塊石頭稍微多了些在意。
用它來換取在陌生星球上安安穩穩的三個月,倒也是個非常劃算的交易。
……但再想要換兒子那根本免談。
哈塔夫妻已經離開了。
在确定常十肆并不在意那塊火晶石,并承諾不會随意說出兩人行蹤之後——不管相不相信常十肆說的話,反正盡快離開伽馬星對這對夫妻來說百利無害。
原本他們準備把房子送給蘇珊——那個差點成為小家夥新母親的女人。但既然常十肆清醒過來,這個空蕩蕩的雜貨店就成了常十肆在伽馬星上的臨時住所。
就像常十肆猜測的那樣,他們并不是兇徒,腦中也從來沒有殺人滅口的想法。
甚至看在小家夥的面子上,哈塔夫人在臨走之前還給他提了幾個建議。
比如乘坐公共軌車前往和平鴿辦事處,那邊可以辦理臨時戶口證明以及新生兒基因登記,未滿一歲的新生兒一周可以免費領取到三份營養奶粉——比這些天哈塔夫人喂給小家夥的營養液味道要好很多。
這件事常十肆最開始并沒有放在心上,哈塔夫妻剛離開,他就扭頭又倒回自己躺了三個多月的鐵板床上。
……這鬼地方靈氣稀薄,對每時每刻都需要靈氣來恢複身體健康的常十肆來說,躺着一動不動最省事。
反正他早已辟谷,就算是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裏,熬上幾年不吃東西也沒什麽大礙。
對修真界來說,幾年與彈指沒有區別。
然而常十肆忘記自己現在有個“意外”。
“呀——哇——”
懷裏的小東西再次哭起來的時候,常十肆并沒有反應過來。
甚至還非常無聊的默默數着。
哦,第一百次。
“呀——啊——啵!啵!”
嗯?這次哭的時間好像有些長。
“哇——嗝!嗝!”
一直聽到哭聲越來越委屈,越來越可憐。
常十肆猛然睜開眼!
只看到白白軟軟的一團可憐小東西緊緊揪着他的長頭發,通紅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含着水珠,一邊嘴裏哼哼唧唧,一邊手腳并用地努力往他肩膀上爬。
爬到了一個滿意的高度,仰起頭,兇巴巴地撞去!
吧唧!
咬了常十肆一臉頰口水。
“——呀!”
小東西兩只嫩白的小手狠狠地拽着他的頭發,眼眶還紅着,但氣勢超兇!恨不得每個動作都在表示,他餓了!
……而常十肆這才意識到,從前小家夥一哭就會匆忙趕來投喂的哈塔夫人已經走了。
萬道宗師叔祖、修真界道真仙人、千餘年來一路順風順水(除了在飛升過程摔了一跤)的常十肆并不知道,這只是讓他崩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