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歸來已枉然

閑雲居外被大雪覆蓋,似一冰山坐落于湖面之上,孤零零。陌玉已在桌前拆開信件。字跡大氣磅礴,有沖天之勢。

“師兄,我已接到密報,越王西去,如今越族群龍無首,是否即刻給你準備行李?”

“不必慌張,信上說,再過三日方舉行喪禮,我明早出發便可。想必也不缺我。霏兒,先不要告訴無雙公子。我自會跟他說。”

“師兄此去可還回來?”

“為何不回來?這裏才是我的家。我答應師傅和娘親,會好好照顧你,也會好好經營楓紫樓。”眼神寵愛,伸手掐一把臉蛋。粲然一笑。

這個從小抱在懷裏的小丫頭,何時已經長得這般高,巧笑嫣然已有女子之态。這些年來,幫着打理楓紫樓,接收各種信息的不也正是這個人嗎?當真應該刮目相看。

“我要出去幾日,少則半旬,多則一旬。你可四處轉轉解悶,潼城最不差的便是好景。”

“幾時出發?” 溫柔平靜。

“陪你吃完這頓飯便走,行李已收拾妥當。”

“回來之前寄封書信,我去城外接你。” 目光灼灼。

“好……到時候你一定要站在哪裏。哪兒也不許去。”

“棋局還沒解開,我豈會先走。”

棋盤依然擺放于桌面,還是那盤死局。

浥城內白絮滿天,民衆皆著素服,腰系白綏帶。臉色憂傷,神情悲痛。

“殿下回來了,大家都在等你。”

莫離早已等在宮門外,錦袍合身,發絲不茍,神情自若。身後長隊一如當初送母親遺體歸來時,只是那人怕是換了不少,不過,有何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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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禮井然有序,七日後,越王入陵。陌玉才驚覺這世上已無血親,不過又何妨?除了母親,這些人可曾與我有關?應當被稱作父親的人臨死前還在讓我救他骨血,若我有難,他可會如此盡心?

骨血,骨血,如此說來,身旁之人可也算?

轉頭視之,不料正對目光,微有笑意。當日,親自帶“無花”去監獄用易容術将其帶回越族,到如今已兩年有餘。兩年來,越族怕已沒有不服之輩。理所應當。是否應當恨他,不,沒有,感謝還活着。

蘭鳶殿內,對坐煮茶。眉眼之間可有相似。

“殿下有何打算?”波瀾不驚。

“公子又有何打算?”雲淡風輕。

“殿下既知,又何必問。”

“我對朝廷之事雖并無興趣,但我并不想看到生靈塗炭之景。”木勺致于手中,兩杯清茶。

“殿下如何定義生靈塗炭?如今中原之地除了潼城可還有一寸樂土。朝中奸臣當道,宦官掌權,主上卻不理朝政,整日修仙煉道,以求長生。忠義之士悉數被害,民不聊生,卻不能言苦一聲,反倒讓其歌功頌德。這難道是殿下想看之景?”手握茶杯,青瓷白指,自成圖畫。輕抿一口。

“公子他日可願保我族人周全?”

“殿下若認為我是這等忘恩負義之輩,我大可即刻離開。”

“希望公子不要忘記今日之言。”

翌日,陌玉只留诏書一封,人已離城。莫離代理朝政。

潼城外,南闵山腳下,馬上公子已等候多時,昨日信中說今日便回,早上便等候在此。陌玉遠遠便見那一襲素衣,心頭一緊。

……

……

“不知托殿下所尋之人可有音訊?”

“公子可确定此人還在人間?”

“一定還活着,他近日時常入夢,他說‘你怎麽還不來找我?’他一定在等我。”

“此人可有特別之處?”

特別,哪裏不特別。

“不知殿下所指為何?”

“有沒有信物,亦或是記號?”

“一匹汗血寶馬,左小腿上有一紅色月牙型胎記。”

……

……

“天氣這樣寒冷,你可久等了?”拉入懷中,發絲冰涼。呼出的氣看的分明,空氣凝結,時間若能凝結,該有多好。

“不曾多久。你走這幾日我專門為你寫了一出戲,你可想看。”溫柔一笑,臉色微紅。

“為我?我可不輕易登臺。”

三年有餘,葉衾走後,誰人能與之同臺。

“你且看了我本子再說。先不說這個,你一路奔波怕是早累了,先給樓主接風洗塵為上。”

“今後不準叫我樓主。”

“遵命。”

手過鼻尖,落日餘晖,溫暖明亮。

房中爐火正青,剛剛溫好的酒還冒着熱氣。柔光氤氲,仿若幻境。

“今日且陪你多喝幾杯,若有失态,還請公子擔待。”拱手作揖,語音飄來,笑容浮面,恍若夢境。

“當真是無雙?”拉過手來,臉有倦色。

“還沒喝你便醉了,罰你一杯。”一飲而盡。

“你可也會離我而去,都走了,不該走的,該走的,都走了,你可也要走?”淚光閃爍。

“我不會走,哪兒也不去。”抱過頭來,輕撫發絲,冰涼。顫抖的身體。可是哭了。

“你會走的,早知如此,不如不遇。”

不如不遇,哪有早知如此?

相對而卧,眉眼相對,手指一次一次滑過眉間。

“你腳上的傷可是已痊愈了?”

“早便好了,皮外之傷,何苦記得這麽久。”

“素日給你換藥,見你腿上有一紅色月牙印跡,可是曾經受過什麽傷留下的疤痕?”

“那明明是胎記,你可真真醉了。閉上眼睡吧。”伸手捂住雙眼。繼而手掌冰涼,滲出水來。忙轉手放于臉頰擦幹淚水。何事這般傷心。移過身軀,相擁而睡。可能入眠?

來年春天,冰雪消融,寒意未減。莫離來信,預計四月朝中祭天之時入城。人心早已渙散,不過等個時日,一擊即潰。信中還說,聽聞潼城一帶曾有人見過疑似慕藍之人,還請多多留意。

“師兄,自你外出回來,這幾個月來總是心神不寧,可有事情瞞我?”憂心忡忡。

“霏兒不必擔憂,你且好好照管你自己才是,再過幾日,你可就十八了,可有意中人?”唇角上揚。

“師兄胡說些什麽。霏兒自有主張,不勞師兄費心。”

“霏兒果真是長大了。”

“所以師兄還是多替自己想想。話說無雙公子最近都在忙些什麽,多日不曾看他出門。”

“我讓他為園子多做些新戲。”

“樓裏可曾缺過新戲,你可是怕外面的虎狼吞了你的無雙公子不成?”

相視而笑。虎狼有什麽可怕,只能奪命不奪心。

慕藍果真伏案作曲,眉頭緊鎖,屏外桌子上,一局死棋。見陌玉進來,便擡頭相視。

“你喜歡喜劇還是悲劇?”

“你呢?”

“我倒是昏了頭,哪裏來的喜悲之分,所謂人生不過悲喜參半。你覺悲時,也許當事人卻樂在其中,你覺喜時,也許其人心中悲苦。你說是與不是?”

“那你現在是悲是喜?”

停筆,思之。

“不悲不喜。” 臉上滑過一縷憂思。既無悲喜,又哪裏來的憂愁。

走近身來,伸手撫眉。

“對不起,不該難為你。”溫柔冷靜。

“你可曾細看過牆上那副畫?你說那岸上的魚兒是喜是悲?水在眼前,稍稍一動便能入水,為何躺在岸邊眺望。那眼中不曾有悔意,是觸手可得卻遙不可及的幸福。”

這畫還是當年葉衾帶回,挂在此處再沒取下過。當初還說:

“為何挑了這樣一幅冷冰冰的畫?”

“你不覺得那魚兒很像我?”一臉認真。

“我何曾把你放在岸上,讓你受這無水之苦?”

“不,是我自己跳上去的。”

“又來說瘋話。”

回頭看着眼前之人,他不是葉衾,為何有這浸骨的熟悉感。伸手攬入懷中,手心怎麽都是汗?

四月中旬,傳來消息,莫離已登王位,整頓朝綱,普天同慶,主上臨死之前還在祈求仙丹。

“師兄,泸州之人已悉數退出,安排妥當,你當真要這麽做?”

“當初安排這些人手本就是為他,如今他怕也不想看到,何必礙了他眼。”

“這也倒好,省的你費心。不過咱這新主上一登位便在尋找一名叫慕藍的人,原來師兄是受他所托。”

“你可有什麽消息?”

“沒什麽消息,線索到寰聖觀便斷了,不知是否還在塵世。不過,衾哥哥倒是有消息。”

“為何不早告訴我?”似有怒色。

“尚未确定,信上說曾有人在越族鄰國葛哈邦一個村落見過類似衾哥哥的人。可是……他好像已有家室,一樸素農家女子,男耕女織,育有一女。”

“他看上去幸福嗎?”

“信上沒說,不過應該很幸福吧,我仿若能看到他們一家其樂融融的畫面。”

“是嗎?”

“師兄,你後悔嗎?當初若不告訴他你要成婚,他便不會走。”

“早晚要知道。”

“可是你到現在都未成婚,不是嗎?伯母去世後,你是不是已經打算終身不娶?”

“他會幸福嗎?”

“會的,一定會,相忘于江湖,是最好的告別。師兄,衾哥哥一定會幸福,所以你也一定要幸福。”

果真是你,倒真把我忘了,如此才會心安理得的幸福。可我呢,是否也快把你忘了?再努力一點,努力一點,就可以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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