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許準不想騙她，可是也不想讓她擔心。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和別人不一樣，見到生人時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想要躲進角落，甚至有時候還會情緒失控。
他怕進廁所，也怕進食堂，甚至在教室裏都不敢大聲說話，他害怕別人注意到他。只有在她身邊，許準才會覺得安心，沒那麽害怕。許準低下頭，小聲說：“嗯，是上火了。”
唐岚偏着頭想了想，拉開了書包拉鏈。每天早上來上學時，萬代雲總是會給她裝很多吃的。她把水杯擰開，又拿了一個蘋果，用小刀削好皮之後遞給了許準：“我聽說吃蘋果可以下火，你吃一個吧。”
許準眨了眨眼，蘋果周圍有一堆，從開始削就沒有斷過的蘋果皮，他說：“我不喜歡吃蘋果。”
蘋果水分很足，他不敢吃。
唐岚皺起眉，又掃了一眼他的嘴唇，血珠子從裂開的縫裏透出來，這已經很嚴重了。她嚴肅道：“許準，你別任性，人是不可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的。”
許準下意識的避開了她的視線，他木木道：“我沒關系的，不吃蘋果也可以的。”見唐岚明顯不信，還睜圓了眼珠子瞪他，滿臉不高興，許準又說：“只是上火而已。”
僵持之間上課鈴響了，許準把書立起來遮住臉，努力集中精神去看上面的字跡，不去看唐岚，也不讓唐岚看他。
這一節課是語文課，楊老師在講臺上念着唐詩，順帶教着生字詞。
唐岚把蘋果放進課桌裏，又把自己的水杯推過去，她小聲說：“許準，你喝口水吧。”她想，喝水也是能下火的呀。她沒找到許準的水杯，仔細想了想，許準好像已經很久沒帶過水杯來上學了。秋天本來就幹燥，上火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只要多喝水、多吃水果，慢慢就會好的。
許準認真看着課本，臺上老師的語調抑揚頓挫，他坐的端正，像是沒注意到唐岚的動作。
唐岚用鉛筆戳他咯吱窩，很有節奏的戳，許準咬唇，側過頭看着她。唐岚指了指水杯，又小聲說：“你喝點水，多喝水能下火的。”
她表情很認真，眼裏寫滿了關切，日光從教室門射進來，恰好照在離門口最近的第一排的座位上，将唐岚的臉鍍上一層金色。許準想起她臉上軟軟的觸感，他舔了舔幹燥的唇，啞着嗓子開口：“我喝了水，可以舔你的臉嗎？”
講臺上楊老師正/念到杜甫的《絕句二首》，清甜的女聲念着：“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
唐岚動作頓住，許準又說：“我喝一口水，就舔一下好不好？”
水杯唰的一下被人拿了回去，唐岚把杯蓋蓋上，坐直身子面無表情的看着黑板。許準扯了扯她校服衣擺，唐岚皺眉，移了移凳子坐的離他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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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決定了，以後再也不管許準了，他就是沒水喝被渴死了她都不管他了。
小學一節課四十五分鐘，她聽着楊老師講課也不覺得時間難捱，很快就到了下課的時候。下課後許準仍舊坐在座位上，唐岚忽然想起雲學義曾和她說過的，說是許準很久都沒去過廁所了。
她垂下眼又想了想，終于覺出不對勁兒的地方來了。許準挑食很嚴重，只要是肉類的東西都不吃，更別說零食，他的生活簡直是規律到單調。生活這麽規律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會不帶水杯，甚至……
從來不和她一起吃飯。
羅寄秋拿着毽子來找唐岚一起去踢着玩兒，課間休息有十分鐘，還能玩好一會兒。
許準聽到羅寄秋的話時，偷偷扭過頭看唐岚的反應。她會和別人去玩嗎？還會把他一個人扔在教室裏面嗎？
唐岚小聲拒絕了羅寄秋的邀請，羅寄秋雖然有些失望，但也沒生氣，她朝唐岚揮了揮手，笑着說：“那岚岚我下節課再來找你玩。”
羅寄秋笑的時候露出牙齒，明媚的像三月的陽光，唐岚也笑了，她點點頭：“好啊，那我下節課再和你一起玩。”
羅寄秋便笑和其他女生着跑出了教室。小時候的友情就是這樣，總想要時時刻刻都在一起玩，一點點的距離，都像是生離死別。
許準悄悄低下頭，還是不太高興。還有下節課啊，下節課岚岚還是要和她一起玩的。他還是要被岚岚扔在教室的。
一個人。
蘋果放了一節課，已經有些爛了，唐岚把爛掉了的蘋果扔進垃圾桶裏。
她又從書包裏摸出一袋小面包，撕開包裝後喊了一聲許準。
許準扭過頭，嗯了一聲。唐岚把面包藏到身後，笑眯眯的哄他：“你把嘴張開。”
許準眨眨眼，表情呆呆的，他雖不知道唐岚想做什麽，卻還是乖乖的張開了嘴。又有血從嘴皮上沁了出來，他掐了掐手心，告訴自己不疼的。下一刻，唐岚伸手，将面包塞進了他嘴裏。
面包不大，是夾心的兩層，中間包着巧克力奶油，聞着就香。
許準愣愣的咬了一口。面包很軟，帶着麥香，他幾乎一下子就餓了。為了不去廁所，他好久都沒吃飽過了。他近乎本能的順着感覺把那塊面包吃了下去。
唐岚滿意的點了點頭，她書包裏還有好多吃的，能把許準喂得很飽。
她把書包裏的吃的全拿了出來，放在許準課桌上。後排同學目瞪口呆的看着唐岚拿出了兩瓶牛奶，三袋面包，兩根香蕉，甚至還有一個蘋果。
許準頓時明白為什麽她的書包那麽重了。
唐岚說：“許準，你把這些全都吃完了，我就讓你舔一下。”
許準咽了口口水，睜着黝黑的眼珠子看着她，像是在問她，是真的嗎？
唐岚肯定的點頭，一字一句地說：“真的。”
她臉很白，認真起來像個瓷娃娃，許準低下頭開始吃面包。然而他人小，胃口也小，面包吃完後就飽了，再吃不下別的了。唐岚很大方地說：“既然你沒有吃完，那我們的約定就不算數。”
他有些委屈的摸了摸肚子，肚子圓圓的，再塞不下食物了。唐岚順着他的手摸了摸，最後道：“不過看在你這麽聽話的份上，我把這瓶牛奶也給你喝好了。”
牛奶被插|上吸管，遞到他嘴邊。
許準全程說不出一個拒絕的字。她聲音軟軟的，手也滑滑的，甚至笑起來也甜。她一笑，他就失了所有的防禦。
直到下午的時候，他才有些後知後覺的想上廁所。
可是廁所裏有陌生的人，他不敢去，他怕自己去了，就沒有勇氣出來了。他的手攥着褲子，不敢動彈。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放學鈴聲響起的時候，他一直提着的心松了下來，可是才一放松，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秋天褲子穿的不算薄，他閉緊腿坐在座位上，連動都不敢動。
他尿褲子了。
七歲了，還尿褲子。
他不該喝唐岚的牛奶的，更不應該因為她說吃了飯就能舔臉而喝那麽多的湯。
褲子濕嗒嗒的黏在腿上，被教室門口的風一吹，就感覺到了冷意。
班上的小朋友們已經開始收拾書包準備回家，唐岚低着頭抄完黑板上的作業後也開始清東西。
她背上書包說：“許準，你怎麽了？怎麽都不清書呀？”
他前所未有的窘迫，甚至還有一絲絲的怨恨。他慶幸自己褲子穿得厚，可是也怨她來破壞他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逃避的方法。
少吃飯，不喝水，就能不去廁所。
可是她逼着他吃東西，還逼着他喝牛奶，喝湯。
這一刻，許準忍不住想，唐岚是這世界上最壞的小女孩了，她最惡毒了。她一定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想看他出醜，她肯定是記恨他打了雲學義。
可是……她這麽壞，他還是舍不得怪她。
他不敢說話，将腦袋垂得很低。唐岚嘆了口氣，自己動起手來給他整理東西。
她手上拿着他的書包，扯了扯他的衣服，小聲說：“許準，我們回去吧。”
教室裏的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了他們兩個，還有雲學義。雲學義手受傷了，等着爸媽來教室接他。
空氣中有淡淡的騷臭味。
唐岚仔細聞了聞，不太好聞。但是教室前面有個垃圾桶，她沒多想，以為是垃圾桶裏的臭味，唐岚皺了皺眉，道：“許準，你怎麽啦？”
許準忽然趴在桌上，悶悶地說：“你滾啊。”
唐岚愣了愣，脫口而出：“又滾啊？”
教室後面的雲學義咂砸兩聲，笑嘻嘻的問：“唐岚，你要不和我一起回去？”雖然唐岚沒選他當同桌，但他是男子漢，不能這麽小心眼。
許準從胳膊裏露出一小半張臉，眼眶紅紅的，鼻尖也是紅的，他說：“唐岚，你就會欺負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