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傍晚的時候雪停了,路上積了一層不算厚的雪,唐岚回家的時候積雪從樹葉上滑下,順着衣領落進她脖子裏,冷的她瑟縮了一下。

唐立輝在小攤子上買了好幾盞紅色的手提燈籠,唐茂哲見了喜歡得不得了,蹦蹦跳跳的喊着爸爸最好。唐立輝用打火機給他把燈籠裏的蠟燭點燃,摸了摸他的腦袋讓他自己去玩。

燈籠側面印着兔子的圖案,唐茂哲提着燈籠滿院子跑,天色有些暗了,天地間灰蒙蒙的一片,亮着的燈籠在夜裏極為顯眼。

唐岚讓唐立輝也替她把蠟燭點燃,唐立輝難得見她這麽孩子氣,笑着蹲下身打燃打火機。唐岚靜靜等着,唐立輝忽然問:“小岚,還有幾天放寒假?”

“老師說還有兩個星期,期末考試以後就放寒假。”唐岚将燈籠的把手捏在手裏,道:“爸爸,我去找準準哥哥玩了。”

唐立輝點點頭,笑道:“別玩太晚了,記得回來吃飯。”

唐岚低着頭,興致不太高:“好。”

唐立輝拍拍她腦袋,輕聲道:“小岚,去吧。”

院子裏的雪已經被人清掃過,地面上幹幹淨淨的,唐茂哲見唐岚出去了也喊着要一起去,唐岚讓他別去,然而唐茂哲嘴噘得老高,屁颠屁颠的跟在她身後,像個怎麽趕都趕不走的跟屁蟲。

想到這個比喻,唐岚忍不住笑開了。她放慢了腳步,牽着唐茂哲的手小心的在路上走着,小燈籠照亮了路面,唐茂哲像是想起了什麽,忽然說:“姐姐,今天準準哥哥摔跤啦!”

“那他為什麽會摔跤啊?”唐岚垂下眼小聲問,順手把手套脫下來戴到唐茂哲手上。

唐茂哲寶貝似的親了親手套,甜甜的說:“姐姐的手套真好看!”唐岚捏捏他的臉,笑道:“那是,也不看看你姐姐是誰?”

唐茂哲一下子把要說的話抛到了腦後,他興沖沖的說:“我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姐姐,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兒!”

許準家沒關門,鐵門虛掩着,院子裏面的積雪沒人掃,堆了薄薄一層,雪地上留着幾個零亂的腳印,還有一大塊看不出形狀的凹陷。

唐岚小聲說:“小哲,你等會兒要記得喊人的。”

唐茂哲應的很快,他在院子裏面小跑着,唐岚跟在他身後,見許準家黑漆漆的一片,連燈也沒開,一時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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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敲了敲門,屋內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等了好一會兒之後門才被人打開。

朱姨穿着睡衣,看着唐岚和唐茂哲,問:“岚岚,小哲,你們怎麽來了?”

唐茂哲仰着頭,笑着說:“朱姨,我們來找準準哥哥玩的。”

朱姨皺了皺眉,有些為難:“小哲啊,你準準哥哥他……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面,不肯出來。”許準從今天下午起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任她怎麽敲門都不出聲,吃飯也不應聲,她平日裏和許準就不怎麽親,遇到這樣的情況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準準哥哥怎麽了啊?”唐岚問。

“這……我也不知道啊,從下午的時候起就這個樣子了。”或許不是下午,或許更早,只是她忙完事情後去喊許準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我和小哲能去看看他嗎?”唐岚把手上的燈籠給朱姨看,笑道:“朱姨,我們給他帶了燈籠,他見到我們一定會很開心的。”

唐茂哲附和着點頭,朱姨側身讓開,任他們上了樓。在他們走到拐角處的時候,朱姨忽然問:“岚岚啊,你喜不喜歡小準啊?”

唐岚愣了愣,輕輕說:“喜歡啊。”怎麽不喜歡呢?許準對她那麽好,她怎麽會不喜歡他。只是……不是愛情罷了。

朱姨笑了笑,她只是想起那孩子對這小女孩的好,有些感慨。可是小孩子又能懂什麽呢?

許準房間的門緊緊關着,像是一道天然屏障,隔絕了他與這個世界。

唐岚立在門口,一時有些猶豫該不該敲響這扇門。對于許準而言,密閉狹小的空間更能讓他安心,而別人的接觸于他,都算得上是一種打擾。

唐茂哲奇跡般的沒有說話,唐岚問:“小哲,我們回去好不好?”

唐茂哲眨眨眼,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姐姐,今天準準哥哥摔跤了,摔了好大一道口子。”他在下巴處比劃着,“這裏,全都是血,特別特別可怕。”唐茂哲又說:“準準哥哥其實一點都不好,我本來是不想來找他玩的,可是他好可憐。”

唐岚的手顫了顫,唐茂哲仰起臉,認認真真的問:“姐姐,我們看他一眼,看他一眼再走好嗎?”

唐岚已經敲響了門。

房間裏面久久都沒有回應,像是裏面根本就沒有人。

唐岚又敲了幾下,依舊沒人應聲。

她小聲喊:“許準!你開門啊!你是不是……”是不是受傷了?

話音未落,門從裏面開了,許準整個人裹在被子裏,只露出一雙眼睛,被子是黑色的,顯得他露在外面的皮膚蒼白。

房間裏面沒有亮燈,只有走道上的燈照亮了他。

唐岚下意識的想往後退,許準這樣像是沒有生命力的死物,然而許準已經掐住她的手腕,将她拉進了房間,用身體抵着将門關上了。

窗簾緊緊拉着,房間裏面漆黑一片,只有她手上提着的燈籠照出一點光。唐岚害怕黑暗的環境,她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低聲問:“許準,為什麽不開燈啊?”

許準奪過了她手上的燈籠,吹滅了蠟燭。這下,房間裏面全黑了。

他在黑暗裏待了太長時間,已經适應了黑暗,許準甚至能看清唐岚臉上的表情。

她很害怕。

怕什麽呢?

許準想,她是怕他傷害她嗎?

許準身上裹着的被子很大,他把唐岚也裹了進去。唐岚沒反抗,努力鎮靜下來後問:“我把燈打開好不好?”

唐茂哲已經在外面喊着姐姐,唐岚過了一會之後也能看清一些東西,許準靜靜看着她。

他的手還掐着她的手腕,指尖隐隐在發顫。他的體溫很低,像冰塊一樣,呼吸也很急促。

唐岚沖門外喊:“小哲,你先回去吧,姐姐過一會就回家!”

唐茂哲似乎踹了踹門,沒多久外面就響起蹦蹦跶跶的,不規律的腳步聲。

唐岚不怕許準,他才七歲,懂的事情不多,也并不能像長大後的他一樣,做出什麽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來。唐岚伸出手試着拍了拍他的手背,低聲問:“許準,怎麽了?”

許準忽然出聲,聲音嘶啞:“我不會讓你出去的。”

唐岚:……???

許準用被子裹緊她,兩人一起坐在地毯上,他伸出手抱緊她:“我把門鎖起來了,岚岚就不能再離開我了。”

唐岚眨了眨眼,忽然有些想笑,但她忍住了,她問:“許準,你是想把我關起來嗎?”

許準很認真的點頭,自言自語道:“關起來,就走不掉了。”

關起來,他就能時時刻刻看見她了。

這是他想了好久想出來的對策。只要能把唐岚關起來,她就不能去上學,也不能出這個房間,就不會再看到別人。

她只能看到他,只能和他說話,只能對他一個人笑。

唐岚臉上繃不住,低聲笑了。

這小孩真傻。

他二十多歲羽翼豐滿的時候都關不住她,也留不住她,小時候又怎麽可能關得住她?

許準關過她很多次,然而他對她實在狠不下心來。

那時她二十來歲,大學還沒畢業,許準第一次反鎖房間門,任她怎麽說都不肯開門。說的次數多了,唐岚也煩了。

她直接打開窗戶,從三樓跳下去了。

再後來她自殺,沒想過真死,只是想要自由。

許準在乎她,所以對她從來沒辦法。

房間裏面很安靜,許準将臉貼在她手上,哪怕下巴生疼,他也不想放開。

唐岚笑了一會後問:“關着我,然後呢?”

許準認真想了想,一時也想不到什麽,他說:“然後……岚岚想做什麽,我都陪你去做。”許準保證道:“我很聰明,什麽都會,只要岚岚想做,我就陪你去。”

唐岚沉默了一會,推開了許準,她從地上站起來,循着記憶摸到開關。

啪的一聲,白熾燈亮起,許準下意識閉上了眼。唐岚這才看清他的模樣,他臉色蒼白,下巴處的傷口沒結痂,皮肉翻起來,連唇色都是慘白的。

“許準。”唐岚俯下身喊他。

許準睜開眼,眼底猩紅一片。唐岚摸摸他的臉,忽然有些心軟。

她不讨厭他的,甚至小時候還很喜歡和他玩。許準總是把最好的東西都讓給她,甚至,他的生死,或許都只在她一念之間。只是他不懂,只知道把自己的感情以最直白的方式展現出來。

占有就是獨占,在乎就是偏執。

唐岚笑了笑,低聲道:“許準,你很喜歡我嗎?”

許準吸了吸鼻子,一下子紅了眼,他小心的用眼睛瞥唐岚:“岚岚,你也要把我‘分手’嗎?”

唐岚搖了搖頭,很有耐心的解釋:“不分手。”

她心軟成一汪水,甚至覺得許準很可愛。她想,他們連婚都還沒離呢,又分的哪門子手?

許準快速點頭,下巴處的傷口裂開,他說:“我特別、特別喜歡岚岚。”

唐岚笑眯眯的碰了碰他的嘴唇,許準又說:“如果岚岚讨厭我的話,我一定會死掉的。”

許準抓住她的手,近乎尖叫:“所以岚岚不許讨厭我!”

唐岚點點頭,放輕了聲音:“好,不讨厭你。”

她張開雙臂抱了抱許準。

小笨蛋,等你懂得愛,懂得溫暖,我們就在一起好不好呀?

唐岚拍了拍許準的背,笑道:“我不會讨厭你的。”

唐岚牽着許準去了自己家吃飯,見到唐立輝的時候許準縮在她身後,頭也不敢擡。他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岚岚那麽好,可是他還想把她關起來。

唐岚解釋了幾句,唐立輝也沒往心裏去,他和許陽嘉算是生意上的朋友,對于許準雖不熟絡卻也不會輕慢。

唐茂哲怕許準,更怕看見他下巴上的傷,一直低着頭不敢說話。

吃完飯後唐岚帶着許準去了自己房間,冬天天黑得早,這時也才不過晚上七點。

許準像是見到了什麽稀世珍寶,眼珠子一直轉啊轉,見到什麽都想伸手去摸。以前岚岚沒這麽喜歡他,連和他玩都是偷偷摸摸的,生怕別人知道了就連她也一起讨厭。

他從沒來過她房間,只遠遠的看過。

岚岚說不會讨厭他。

許準想到這句話,覺得心裏甜絲絲的。他伸手摸了摸唐岚放在床頭的儲錢罐,咬了咬唇又忍不住笑了。

唐岚找到碘伏和創口貼後就冷着臉讓他坐下,她用棉簽給他擦藥,許準還在笑,他一動,下巴上的傷就止不住的冒出血來。唐岚低聲呵斥:“許準,你不許再笑了!”

許準眨了眨眼,有些委屈的問:“岚岚不是說,不會讨厭我的嗎?”

唐岚皺眉,只覺得他拿着雞毛當令箭的本事日益見長,“你再笑,再笑我就不理你了!”

許準不再笑了,心裏越發委屈。

唐岚小心的給他貼上創口貼,又囑咐道:“傷口不能碰水,也不能把創口貼撕開,你知道了嗎?”

唐茂哲偷偷摸摸在門口看着,時不時地咬咬手指,唐岚放下藥的時候擡眼就看見了他。

唐茂哲連忙跑開了,生怕唐岚抓住他問罪。

許準坐在凳子上,一直低着頭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他想讓別人注意不到他,這樣就能一直待在這裏了。

唐岚洗完澡後穿着厚厚的睡衣站在房門口,道:“許準,你怎麽還沒走啊?”

她洗澡洗了起碼半個小時,以為許準早就自覺走了。可她出來後,許準還在她房間。

許準把頭埋低,擡起眼小心看着她:“岚岚,我們能一起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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