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更 ...

許準從浴室裏出來已經是二十分鐘以後, 唐岚坐在床上, “你剛才想說什麽來着？”

許準說, “岚岚, 我生病了。”

“……腦殘了？”唐岚開口：“還是……不舉了？”

許準搖了搖頭：“自閉症。”

唐岚用一種你終于知道了的眼神看他。

許準低下頭，“我不想騙你的，其實我很早就知道了。很早就知道自己有病。”

外面的雨似乎越來越大，光線也暗了起來，唐岚按開了房間裏的燈，光明驅散了黑暗。

“寶貝。”她說，“自閉症只是一種心理疾病。”

許準看着她, 眼底既是期待又是害怕。

他想她能不介意，可是他又怕她介意。

她跪坐在他身邊，許準說：“可是，岚岚，書上說治療成功的概率不大。”

唐岚對他笑了笑，點頭：“嗯。”

許準又開了口，“許陽嘉說，我不好, 不配當他的兒子。他還說, 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沒掐死我。”

他像一個找家長告狀的小孩子，訴說着自己的委屈。

“我在醫院待了四天, 醫生說我神經錯亂，精神萎靡，可是許陽嘉一次都沒來看我, 來了也只會罵我。他……他才一點都不好。”

唐岚環住他，心疼道：“別人都不好，只有寶貝你，你才是最好的。”

他在這一瞬間褪去冷漠的面具，露出最真實的自己：“岚岚，你也一次都沒來看我……你都不想我。”

唐岚拍拍他的肩，“好了寶貝，你在醫院的時候我可想你了，真的，想你想得飯都快吃不下了，可是我還要上課的啊。”

問題的關鍵是，她自己也沒想到，初中請假會那麽麻煩。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許準埋在她頸窩。

“別怕，我陪着你，有病就治，再困難的事情我們都要一起面對。”唐岚鼓勵他，“寶貝，你不要怕，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呢。”

沉默了好久，久到唐岚以為許準幾乎就要維持這個姿勢靠在她身上睡着了的時候，許準忽然動了。

他蹭蹭她的脖子，矜嬌的說，“好吧。可是，岚岚，你不能再丢下我了。”

唐岚笑着碰了碰他臉上被許陽嘉打過的地方，“疼嗎？”

許準搖了搖頭，很快又改口，“疼。”

唐岚說：“有一種方法止疼很快的，你要試試嗎？”

許準抿着唇，眼睛裏泛起了光，“我知道，舔舔就不疼了。”

“……我是說，可以冰敷。”唐岚黑着臉。

唐岚從前臺那裏要了冰塊給許準敷臉，他仰着臉，臉上寫滿了不高興。

唐岚最初覺得好笑，然而看到他瘦瘦的臉時，又忍不住開始心疼。

下午的時候雨停了，雨過天晴，天空出現若隐若現的七色彩虹。

唐岚帶着許準回了家，朱姨說許陽嘉氣的飙車走了，走時揚言再也不回這個家。

許準抱着她送的玩偶熊趴在床上滿不在意，“他不回來才好。”

唐岚想起他亂吃藥，又忍不住提醒他，“以後不要再亂吃藥了，知道了嗎？”

許準不吭聲，唐岚不高興的瞪他。

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要是你一直都對我這麽兇，我就……我就……”

“你就怎樣？”唐岚順口接：“不理我了？”

“我就再去買好多藥回來，一片一片的全部都吃掉。”許準扭着頭，像一只脆弱又驕傲貓。

唐岚好氣又好笑，最後只能服了軟。

她在網上找了許多家心理醫院，選來選去總覺得不滿意。

薛路知道的多，得知唐岚要找心理醫院之後推薦了一家名叫棕熊的心理診所。

據說那家心理醫院是在兩年前忽然出名的，薛路小叔叔有段時間情緒不穩定就是時常去哪裏接受治療與輔導。

薛路說話時看起來不大高興，唐岚便問了一句。

“我小姐姐去世了。”薛路低着頭，輕聲道：“小姐姐才十九歲，就出了事故。”

“那你小叔叔……”唐岚想起執念這一說法。

薛路說：“我小姐姐半年前就瘋了，小叔叔好像很久都沒找她玩了。”

唐岚不太明白，所謂執念，難道不是珍而重之的東西嗎？怎麽就……不理了呢？

周末的時候，唐岚帶着許準去了那家叫做棕熊的診所。

診所在老城區的愛仁路，坐公交四十分鐘左右就到了。

許準在路上一直抓着她的手，他很用力，抓得唐岚生疼，唐岚并不喊疼，只是輕輕回握住他他的手，低聲安撫他。

許準情緒慢慢穩定下來，公交車窗外車流不息，許準又問，“岚岚，你真的會一直陪着我嗎？”

唐岚捏了捏他的臉，笑道：“是的，一直陪着你。”

許準便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很好看，他長相偏于柔和，只是臉上從來沒什麽表情，故而看起來總少了幾分味道，如今放開心胸笑，竟像陽光一般，灼熱又刺眼。

公交到站，許準跟在唐岚身後下車，棕熊心理診所在街的盡頭，裝修很漂亮，透明玻璃門折射着日光，窗明幾淨，診所內木制地板擦的幹幹淨淨。

心理醫生名叫昌俊良，唐岚總覺得這個名字有幾分耳熟，卻總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見他們進來，昌俊良溫和的笑了笑。

了解到他們的情況後，昌俊良對許準笑道：“我需要先給你做一個心理測試，看看那測試結果怎樣，小姑娘，能麻煩你先出去一下嗎？”

唐岚點頭，聽話的出去了，走廊上有軟凳，她在凳子上坐着，等着許準出來。期間也有其他的病人進來，見有人之後也都是在門口等待。

診室內。

昌俊良笑着打量着同他一般高的小少年，開始細細詢問信息。

許準起初對他的問題很抗拒，昌俊良忽然問，“許準，剛才出去的那個小女孩兒，是你喜歡的人吧？”

自唐岚出去之後許準便有幾分心不在焉，甚至注意力都很難集中，聽到這句話是才給了昌俊良一點回應，“是的。”

“看得出來，她很在乎你。”昌俊良又說。

許準點了點頭，耳根微紅。

簡單的放松情緒之後，昌俊良遞給他一張測試卷：“做一下吧，做完之後我們再來聊別的。”

許準拿着筆，仔細的看着題目以及選項。

昌俊良提醒：“時間只有十分鐘，要選你第一個想選的答案。”

二十分鐘後，診室門被打開，昌俊良笑着讓唐岚進去。

唐岚才進去，就被許準死死抓住了手，昌俊良仿若沒看到：“測試結果出來了，小姑娘，我能直接和你說嗎？”

唐岚點頭，“您請說。”

許準手心冒出汗，昌俊良的聲音溫和無比：“只是輕度自閉，并不是很嚴重，只是他精神似乎有些衰弱，我詢問過他，了解到之前他有在同時服用精神神抑制與精神亢奮藥物，對嗎？”

許準說是。

昌俊良推了推眼鏡，表情嚴肅起來：“我建議你定期來接受心理輔導，同時每周去醫院檢查身體，如果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及時告訴我。”

從診所出來後，唐岚心情好了不少，她晃着許準的手：“你看，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啊，只要按時吃藥，接受輔導，平時保持愉快的心情，很快就能好的。”

許準松了一口氣，輕聲“嗯”。

“那這件事，你要不要告訴你爸爸？”唐岚試探着問。

風吹過，林蔭路上的葉子沙沙響，許準攤開一只手，風從指尖穿過，“才不告訴他。”

許準的情況顯然比昌俊良說的要嚴重許多，其他方面還好，只是，他越來越粘着唐岚，只要一段時間看不到唐岚，他的情緒就會失穩。

那個時候的他很難溝通，甚至極具有攻擊性。

許準每周有三天會來做心理輔導，唐岚總是跟着，她不會擾亂昌俊良的治療，只在一邊溫柔的鼓勵許準。

他從最簡單的玩玩具集中注意力開始，然後就是慢慢與陌生人接觸。

許準最初覺得幼稚，唐岚卻笑着的把玩具遞給他，“好啦，別抱怨啦！你玩玩具的時候可帥了呢！”

許準對于玩具的熱情便愈發高漲，有時候上着課都會忽然把拼好的魔方讓前桌遞給唐岚看，附帶紙條：“今天有沒有帥一點。”

許準在學校的時間不多，每周只有兩天時間。唐岚時常會給他補課，許準似乎很笨，一個知識點總是要她來回講很多遍才說自己明白了。

唐岚偷偷問昌俊良許準的智力會不會是受到了什麽影響，昌俊良總是皺起眉，然後緩慢又僵硬的點了點頭。

同時心裏忍不住想，年輕人到底是花樣多一些，都知道扮蠢讨小姑娘的喜歡了。

暑假時許準已經有了很大進步，他在吃昌俊良開的精神抑制藥物，量不多，偶爾吃，他已經能夠分辨出自己的情緒，能明白緊張和憤怒的區別。

唐岚對他很縱容，幾乎是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甚至偶爾親親抱抱都是習以為常。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消瘦，身上開始有了肉，只是不在理許陽嘉，也沒在提過這個名字。

某天唐岚聽見許準給別人打電話，許準對電話那頭的人說：“收手吧，這件事我不想做了。”

很快升了初二，許準在數學比賽上拿了第二，中考獲得了十分的加分。這讓唐立輝很是眼紅，在家中開玩笑說要請許陽嘉吃飯，詢問他養兒子的經驗。

許準從來都只是笑着說：“唐伯伯，岚岚比我厲害多了。”

唐立輝不信，說要多給唐岚報幾個補習班。

許準認真的看着垂頭喪氣的唐岚，忍不住想，要是岚岚都不厲害，那他怎麽會……

每天都為她，神魂颠倒。

甚至覺得心都不是自己的了。

九月的時候，許陽嘉開着車，在一個晚自習時接着許準離開了。

許準最初不走，聽到許陽嘉說的話後，卻又乖順的上了車。

唐岚很好奇他們之間究竟說了些什麽，可她怎麽想都想不明白，只能低着頭無奈的做題。

放學之後她還是不放心，用學校的公用電話偷偷給王嫂打了個電話拜托她幫忙掩飾後，便打通了許陽嘉的電話。

背景是在醫院，電話那端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溫和極了：“小岚，怎麽了？”

唐岚問：“許叔叔，您在哪兒？”

許陽嘉笑了笑，“叔叔在醫院，你準準哥哥多了個妹妹。”

他高興極了，連說這種話要避着小輩都忘了。許陽嘉縱使不喜歡那個女人，對剛出生的女兒卻是喜歡的。

喜歡到他忘了自己和許準之間的矛盾，只想着讓許準來見見妹妹。

唐岚又問：“叔叔，準準哥哥在嗎？我能和他說說話嗎？”

“他……”許陽嘉回頭，發現原本站着許準的角落已經是空蕩蕩，“他不知道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