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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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天蔽日的蛇影中,忽有微光閃露,群鬼心生寒意,紛紛仰首而望。

“呵,下賤的妖物,又從冥府跑出來興風作浪。”閻魔坐在雲端緩緩降落,冷笑道,“今日本座便讓你知道何為萬劫不複!去吧。”

成千上萬只鬼面應聲而下。

山重水複,層疊回廊深處,不知哪個人家裏的高牆上,有一幅畫卷正緩緩合起,天色昏暗,看不清那畫上有何物,只聞花鳥聲陣陣。

亂世之中,決堤的洪水湧到了京城外,游魚躍出水面,浪濤上有人喝道:“退下!無用的東西!”

京城之外通往四面八方的道路上,同時出現了一線刀光。那光快如閃電,轉瞬間便斬落了奔逃着的一群惡鬼的頭顱,刀落下的時候,那一抹紅色的反光照亮了持刀人的臉。

那竟然是一個少女。

後面的惡鬼措手不及,一群接一群地撲倒在少女的刀鋒下,這少女像是鬼魅一般,忽而出現在城北,忽而出現在城南,身法之快難以形容,唯有動作慢些的小鬼能偶然聽到一聲她的抱怨:“你們太——”

“——礙事了。”手起刀落。

沉浮在洶湧洪水中的亡魂,飄飄搖搖間,仿佛是到了忘川之中,又像是暖春夜裏的東白河,河邊的燈火一盞盞點亮,岸上提燈的女子緩步而來,踏在河水上如履平地,巧笑嫣然道:“這些懦弱的靈魂,便暫時由我保管罷。”

畫卷緩緩合攏,這時天際雲開霧散,星光粲然間照亮了那畫上流動的景象,松竹山石中,似有一群人的背影正在遠去,而落在最後那人停住腳步,回頭張望。

那雙眼卻被一張薄布覆蓋,卻不知那畫上人隔山隔水,又能望見幾何。

繁華京城幾被神鬼之力夷為平地,在溫柔的月光照耀下,碎裂的磚瓦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微風拾起,有龍的身影在一旁游過,被巨蛇撞裂的地面便又恢複如初。

大蛇被斬落的蛇頭鋪滿了平安京辨認不出的每一條道路,蛇血流出城外,與洪水相交處,沖天火光拔地而起,但那巨蛇仍在永無休止地重生着,肆虐着。

“茨木童子!你就這點本事嗎?”酒吞童子跳上又一只新生的蛇頭喊道。

茨木童子聞聲急忙擡頭應道:“怎麽會,摯友!我這才要開始發力呢!”

“你最好是說真的。”

“放心吧,碾碎他們,只需要一瞬間而已——”

高牆上的畫卷掉了下來,甫一落地便化為齑粉,消散無形。

輝夜姬趴在竹筒上,似乎感應到了什麽,向城外那畫卷被擱置的地方看了一眼,低下頭祈禱着。

飓風席卷而來,好不容易沖破烏雲的新月又被巨大的陰影遮蔽了光芒,那陰影投射在滿目瘡痍的京城中央,是一雙完全舒展開來的翅膀。

寶扇被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握着,随着翅膀扇起的風勢落地,那被扇面遮去了的容貌終于完全展露出來。

他倨傲地昂起頭來,零散的月光鍍在翅膀上,黑色的羽毛根根分明。

“見吾此羽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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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狐做了個很長的夢,在夢裏,他被神秘的力量召喚到另一個世界去,變成了一只小紙人任人驅使。

那紙人的主人法力高強,能讓他附身于紙人之上,随心變化,修習自己的法術。

奇怪的是,這荒誕的夢境還詳實得很,他居住的院落,修行的場地無一不是歷歷在目,其間更有無數有趣的人與事物發生,可謂妙不可言。

甚至還在夢裏和一只差點被自己虐殺的鯉魚精成了好朋友。

大概是夢做得太長,一覺醒來,情節也都被忘得差不多了。

本來做了個夢也無甚可提,但做過了這個夢之後,妖狐不知怎的,卻提不起興致尋找他的命定之人了。

好像是忽然之間,他再也不想在那些美貌女子的身上浪費時間了。妖狐起初覺得奇怪,還是依着往常的習慣去街市與女子搭話,結果卻每每覺得興致索然,關鍵時刻找了借口溜之大吉。

他左思右想,才想到是這個夢的原因。

妖狐又做了幾次斷斷續續的夢,那夢境變得越來越模糊,他卻越來越在意。

世界上會不會真的有這樣一個地方呢?庭院流水,明月遠山,家家戶戶門上的鬼靈符咒會在夜裏發光,中街夜市人生喧嚷,帶着假面走來的女子身姿妖嬈,分不出是人是鬼。

妖狐離開了定居多年的城市,獨自遠行。

他走了不知多少年月,看遍了繁華美景,也見過了愛恨離別,道行自是日益增長,化身為人行走在路上,那面容是愈發俊俏出挑。

但世間似乎的确沒有過那麽一個地方,若是真有,又怎會一點痕跡都不曾留下呢?

某日行至荒山野嶺,妖狐化作原型栖于老樹上,又做了那已多年不曾做過的舊夢。

但這夢卻不似前番溫柔缱绻,妙不可言。

夢醒時天方破曉。

妖狐被巨大的爆炸聲驚醒,愣了會神才想起那應是夢裏的聲響,一如既往地,夢裏的情節又在他醒來時被飛速遺忘。

平野遼闊,天際兩端各挂着一彎慘淡鈎月與茕茕白日。

妖狐從樹上跳下來,一轉身,摘掉臉上的面具,便又化作了文雅書生的模樣。他沿着曠野上一條時有時無行将枯竭的溪水向上走,越是走,道路越是狹仄,不知何時便來到了深山之中。

那溪水反而愈發生命旺盛了起來,潺潺地流着,托着一片片枯葉向山外奔騰而去。

妖狐看着那景象,忽然心生歡喜,俯首掬了捧水洗臉,無意間掬起水中一片枯葉,那葉子竟然是漆黑的。

不對……這不是枯葉。

這是一片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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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沿着溪水溯源而去,那水中漂浮着的羽毛越來越多。

妖狐本是好奇才一路追上來,心裏卻無來由緊張得很,腳步也不知不覺越來越快。

這條溪水原來是從高處流下的,再向上走,山石嶙峋,其間又有古木盤虬,幾乎無處下腳,妖狐腳尖一點,雙腳又變回了野狐的利爪,這才得以攀爬上去。

爬到半山腰,這才見了那水中羽毛的來處,那是一座被藤蔓覆蓋的巨大山洞。

洞口散落着一地的黑色羽毛,地上還有零星的殷紅血跡,定睛細看,有些羽毛沾染了些暗色的潮濕痕跡,大概就是這些血水。

妖狐掀起厚重的藤蔓鑽進山洞,洞中昏暗不見天日,妖狐眨了眨眼,圓潤的金色瞳孔如在夜中泛着幽光,眼前情形一覽無餘。

洞內的地上依然鋪陳着羽毛與血跡,不知其深幾何。

妖狐小心翼翼地走了數十米,都不聞洞中有什麽活物聲響,正當以為這是個被什麽妖獸遺棄的山洞時,身後忽有風聲襲來。

妖狐猛然轉身,但對方的動作實在太快了,一只手已在轉瞬間捏住了他的脖頸。

那是一只蒼白而瘦弱的手,像是人類,但這手的主人又不可能是人類,那指間蘊含着的巨大妖力,可以在半秒鐘內捏斷妖狐的脖子。

妖狐像是還未反應過來一般愣愣地看着這只從天而降的大妖怪,毫無疑問,一路上的那些黑色羽毛都是從這妖怪背後那雙巨大的翅膀上來的了。

那雙翅膀上的羽毛稀疏敗落,看着很是無精打采。

他應當是傷重未愈,但即便如此,肌膚相觸時,力量上的雲泥之別已經足夠讓妖狐膽寒。

這是一只真正的,能夠翻雲覆雨的,屬于傳說級別的妖怪。

但妖狐卻沒能成功地生出一點恐懼的情緒來。

作為一只化人多年的狐貍,連這麽基礎的情緒都在重要時刻缺失,真是值得反省啊。不過,妖狐此時的腦子裏卻在亂七八糟地想着別的事情。

他在想,這只妖怪在沒有受傷時,背後的翅膀羽翼豐盛時,該是非常漂亮的吧。

還有,他是怎麽受傷的呢?能讓這種級別的妖怪受這麽重的傷,對手該是誰呢?

還有啊,最重要的——

——這妖怪臉上的面具,真是眼熟啊。

太眼熟了。

是在哪裏見過呢?

心思如電轉間,妖狐腦海中已經閃過千萬個場景,答案呼之欲出,卻又總是差那麽一步。

掐在他頸間的手指沒有捏下去,就在這命懸一線的時刻,妖狐忽然伸出手,膽大妄為地摘掉了面前那只妖怪的面具。

那是一雙溫柔的藍色眼睛,只是那瞳孔上蒙着一層灰翳,顯然是已經看不見了。

而就在這一刻,妖狐福至心靈地想起來了。

夢裏,他每日起居的和室中,有一個寬敞的衣櫃,櫃子裏整整齊齊地擺放着這樣一排一模一樣的面具。

妖狐急迫地、幾乎是不加思考地問道:“小生這廂有禮,敢問大人名號?”

那妖怪同時撤去了掐着他脖頸的手,手指緩緩擡起,沿着妖狐的下巴一路上移,最後停在了他眼角的圖騰上。

妖怪冰涼的指尖準确地描摹了一遍那鮮紅的圖騰,分毫不差,最後停在妖狐的眉心一點。

妖狐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他,最後,只聽那妖怪輕笑了一聲。

“吾名大天狗。”他說,“這是哪座山裏跑出來的野狐貍,竟敢擾吾清淨?”

——END——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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