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出神入化的鋼琴師,我四處打聽他。”他搖搖頭,“沒有人告訴我,除了你。”

“你在美利堅的土地上,是不可能知道他的。”東方人輕輕的說,“這張唱片……我竟然能聽到這張唱片……”

“你買不到它的。”

“是的。”東方人看着醜陋的唱片,靜心修補,致命破壞,“我找過我去的所有地方。”

“你找不到它的,它沒有發行,這是最原始刻錄的碟片。”店主人的聲音裏帶有自豪和好奇,“他是誰?”

“如果我告訴你,這個鋼琴師從來不存在呢?”東方人聆聽着樂曲,“我沒有說謊。”

“不,我不喜歡秘密。”店主人探出頭,“快點,外國人,這個天才是誰?”

東方人笑了。

“的确,對于美國佬來說,這是個秘密。”

上一個世紀,海是紅色的,是血的顏色。

然而,這才短短幾年,一轉眼新的世紀,千年最後的一百段時光。鋼鐵與巨石相撞的聲音,一道道鐵鏈放下水中,牢牢将巨輪固定在希望的岸邊。這是一座水上城堡,漆黑漂亮的船身把上面和碼頭的人都變成蝼蟻——攢動的蝼蟻,慌亂爬動讓人以為暴風雨将至。

滿目狼藉。

夢想已經迫不及待下船去了,這裏只有一個空空的鐵殼子,豪華,空虛,殘渣與垃圾,慘不忍睹。

康缪尼司特號到達它航行的終點,而不是航程。

她終于吐出了那一幫倒胃口的東西,吐了個幹幹淨淨。

烏裏揚諾夫,老烏裏揚咒罵着走進上流社會的大廳。哦,肮髒的手絹,被遺忘的雪茄,還有刺鼻的香水味道,混合着奢侈的香槟,意外的惡臭。他們那些紅男綠女怎麽忍受這裏的?那他們何必要用白亞麻手絹捂住鼻孔,才能走過三等艙?

虛僞的泡沫,浮在表面的穢物。

他對這間富麗堂皇的房間只有一處懷有敬意,那架鋼琴。

老烏裏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個嬰兒,在鋼琴上,睡得安穩,仿佛那是母親的懷抱,而這艘康缪尼司特號是他特大的搖籃。

他是這艘船的孩子?

外面北風呼嘯,十一月的嚴冬,只有一條毛毯包裹着赤裸的小東西,活潑的蹬着小腿——沒見過這麽細小的東西,老烏裏揚害怕稍微抱得緊點,會把它們折下來。

我只是個禿頭燒炭工啊,不走運的幸運兒!

“他真他媽是個奇跡!”煤灰和爐火的蒸汽房裏,有人大聲說,“誰是他的爹媽?”

“還用問嗎?冬天睡了我們的康缪尼司特大小姐,于是有了這個種。”

“你知道船長頭子說什麽?他說這不可能,不可能,太荒謬了。”一個家夥學着船長沙啞的嗓音,“一定是哪個女人,想讓他被上流人士收養。結果,哈哈哈,抱走他的是奶媽烏裏揚!”

“滾蛋!”烏裏揚把孩子連同籃子一起放在搖擺的飛輪上,那嬰兒開始咯咯得笑。

“他叫什麽?烏裏揚二世?”

“伊萬?”

“讓你的伊萬見鬼去吧,這艘船上至少有六個!”

烏裏揚一把把鐵鍬插在煤堆裏,指着,伸出粗壯的右手:“住口!住口,小子們!我唯一能比你們這些家夥強一點點的,就是我認識字!”一片轟聲,“這孩子,他注定有他娘的一個不平凡的名字!我要叫他Союз Советских Социалистических Республик,那些沾沾自喜的法國人也必須叫他Union des Républiques socialistes soviétiques!”

“我們就叫他CCCP?”哄堂大笑,“多麽簡略的縮寫!不用擔心一個大浪舌頭被咬斷了。”

“喂,老烏裏揚,我抗議!”一個毛頭小夥子探出頭,臉上煤灰烏亮,“我們親愛的CCCP有個嚣張的老爹,北風都是給他開門的服務生,他怎麽可以沒有姓呢?”他的話引起不斷的口哨聲,“撿到他的今天,是星期三,就叫他星期三怎麽樣?”

“滾你媽的星期三!”老烏裏揚吐了口唾沫,“行,你提供了個好點子!我知道,這世界會為了他而記住這一年,這一年因為他而注定與衆不同!”

“所以,我要叫他1917!”

“媽的烏裏揚你瘋啦,1917,這是個數字!”

“現在是個人名。”

1917大少爺舒服的翻了一個身,在機械文明的轟鳴聲中,甜甜的睡着了。

沒有人為他進行洗禮,也沒有人給他辦種種手續——都是被官僚剝削的借口。1917有着暖金色的卷毛,和紫色的大眼睛。他的床是精致的吊床——船上怎麽會缺少木工?若是天鵝絨不好找,精美雕花的木板簡直是不值一錢的破爛。

老烏裏揚教他閱讀和書寫,“你他娘的準備培養一個上流人士嗎,鍋爐工烏裏揚!”每每聽到這些話,老家夥會團起報紙狠狠砸過去。小家夥在拍着手大笑。

“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是個死鬼紳士!”

沒有人懷疑這一點。

老烏裏揚有個老習慣,每天撕掉一頁日歷,然後用來卷煙草。

他的日歷永久的保存在1924年的深冬,老頭子趴在桌子上,身下壓着不知過期多久的報紙,他推推他,搖他,拍他光溜溜的頭頂,都沒有再聽到老頭跳起來大罵一聲,把他像提小雞一樣抓住,扔回随海浪搖擺的小匣子裏。

然後還不忘回答他的問題——“什麽叫孤兒?我沒有你就是孤兒嗎?”

“孤個頭,你害怕孤獨嗎,小男子漢?”

他會堅定的搖搖頭,可是老烏裏揚不可能再看到了。

他被洗刷幹淨,穿上小西裝,和全是禮服的水手一起站在甲板上,還有一些在胸口劃着十字架的陌生人。穿着黑衣的牧師在念着悼詞,有人對着天空鳴槍。老烏裏揚被裝在精心織好的屍袋中,腳上拴着石頭。

等到悼詞結束,有力的水手扛起床板,立起來。

老烏裏揚落下去,離開船,投入海的懷抱。

不認識的人群中間,有一聲聲嗚咽。

卻還有別的。

他想知道那是什麽?沒有人再會告訴他了,烏裏揚已經不在了,可風中的是什麽?在飄蕩,在扣動着他身體裏某個地方……

刺骨的風讓眼淚還沒有幹掉的臉發疼,他顧不上這些,他想知道他聽到的是什麽。

這是什麽?他擡頭尋找,他在默默的問。

“Music。”

回答他的聲音很輕柔,和那聲音一樣好聽,卻和那聲音格格不入。

“Music……音樂……”他去看回答他的人。

是一名東方女性,長長的黑色頭發,穿着奇異的服裝,并不光彩奪目的女人。他總是在人群裏尋找她,在看到水畔高舉火炬的巨大女人像的時候,整艘船組成一部狂想曲,而他卻看不懂她的音色。他找不到适合她的旋律,雖然她告訴他什麽叫做音樂,可是他卻發現她自己沒有音樂。

她黑色的眼睛看着女神像,不是圓舞曲,不是協奏曲,不是歡快的波爾卡,是一種淡然的絕望,仿佛眼前不是新大陸,而是監牢,是奴隸莊園。

絕望是沒有音樂的。

——這些,1917,小東西都不明白,他唯一記得的是他不能用旋律表現的美。

康缪尼司特號已經在茫茫大洋間往返了多少個來回,不太有人記得。他不是沒見過陸地,只是在艙裏遠遠看着,他的腳從來沒有接觸過幹燥富饒的土地。

這個世界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對的,沒有一個組織,一個機構,一座教堂,一所學校,甚至一個監獄知道他的名字。他沒有出生證明,沒有生日,沒有親人。他就像是憑空幻想誕生出的孩子,是寒冬和康缪尼司特的兒子。

他7歲了。

他登上落滿煤渣的樓梯,離開他熟悉的巨大蒸汽機。他推開漆着亮漆的大門,門上“No Entry!”的木牌被他的力氣弄得有點歪,他走進了輝煌的燈火中。

這是頭等艙。

牆壁上包裹着木板,雕刻不亞于他曾經的睡床——只是感覺不到木匠的熱情。地上是猩紅的地毯,踩上去有着奇怪的觸感。已經入夜,走廊上精美的玻璃燈依然閃亮,像太陽的光。

他紫色的眼睛注視着這一切,他從來不知道這艘船上會有這種地方,他做夢都不清楚的地方。

他走向走廊的盡頭,略帶透明的彩色玻璃擋住他的視線。

玻璃背後,是月光下的黑暗,是大廳。

那裏,有他想要的東西。

這是康缪尼司特,媽媽,為他準備多年的禮物。

船長被傳令員叫起來的時候以為遇到了冰山,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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