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會吐出來。
“喂,你看那邊。”演奏者對同伴說,還故意敲重了幾下黑鍵,像是搖鈴,東方人微微擡起身子,看着他,順着他撇嘴的方向看去——那是他們如無意外會側身擦過的家具堆,上面有個被遺忘的冰桶嵌在椅子裏,“去拿來喝點,治暈船。”
“酒?”
東方人看着這個熊一樣粗大的家夥,為什麽他巨大的鼻子,紫色眼睛,卻總組成一副孩子的表情?東方人嘆了口氣,他已經漸漸習慣了游動的鋼琴,就在擦過的一霎那,他輕松的抓出埋在冰裏的伏特加。
“你先喝一口。”樂曲變得俏皮起來,演奏者也繼續惡作劇一般笑着,仿佛準備了一籮筐嘲笑的話語。
東方人不知道第幾次想嘆氣,他咬開瓶塞,喝了一大口。啊,不是很烈,有點家鄉白酒的味道,只是沒有那種糧食的香味。
“哈,看不出你還能挺喝酒啊。”紫色眼睛裏露出贊許,然後那家夥撇撇嘴湊過來,“我也要喝。”他一只手飛快的在琴鍵上飛舞,一手抓起酒瓶,揚起脖子一口氣灌了好了幾個音節。東方人再次接過酒瓶的時候,已經輕了大半。
又一次擦過冰桶時,東方人靈巧的把酒瓶插了回去,動作和樂曲一樣輕快。
大廳裏,鋼琴在來來、去去、轉彎、停頓,緊接着,又是向屋子中央的一次大俯沖。全是水晶的巨大吊燈被外面的閃電照的,映出七彩的色彩,灑在拼出圖案的地板上,還有旖旎的電光。鋼琴帶着流暢的樂器,行走在這個舞臺之上。
彈琴的人看看自己身邊的朋友,瘦小的朋友已經不再死死抓住鋼琴了,剛才的伏特加讓他蒼白的臉上有了點血色,以及……笑容?
“開心嗎?”他大聲問。
“嗯,像滑冰一樣。”黑色的長發被甩在後面,東方人快樂的回答。
“滑冰?就是冬天凍起來的冰?”
“對啊,”東方人轉過臉來,趴在鋼琴上,看着淺金色頭發的大男孩,“過去,冬天,光滑的冰面,幾乎不用力,就可以推着我弟弟到處瘋跑。”
聽話的人也笑了,鋼琴裏流出更加柔滑的音樂,速度快,卻不緊張,“啪——啪”“啪啪啪”的節奏下,美妙的音符蹦出來。
“這是你們的舞曲嗎?”東方人聽着,問道。
“嗯。”
“你們跳舞是轉着圓圈跳嗎?感覺好多好多的旋轉在曲子裏。”
“對啊,”彈琴的人笑起來,“不停的轉啊轉啊,男士帶着女士旋轉。就像這架鋼琴,圍繞在吊燈周圍,轉啊轉啊,它們兩個在跳華爾茲。”
鋼琴劃過吊燈七彩的影子,它們擦肩而過。
“暴風和船,跳的是探戈。”鋼琴的主人擡起頭,看着天井上烏黑的天空,“康缪尼司特在挑逗海風,你看,”他的樂曲節奏變得快起來,華麗的和弦,像是大朵玫瑰,佩帶在卡門胸前,随着吉普賽女郎曼妙的腰肢,散發出迷人的芳香。“海風上鈎了,她忍不住了,她貼近康缪尼司特,她吻他的臉頰。”
船傾向一邊,很快回過來,一個巨大的颠簸。
“康缪尼司特拒絕了,短暫的吻,你覺得會甜蜜嗎?”他問他的同伴,同伴微微笑笑,搖搖頭,“哦,海風傷心了,她生氣了,”幾個低落的音符,“紳士需要表現一下歉意,他應該深深鞠一個躬。”
地板突然向前傾過去,鋼琴迅速劃向門口。
“好深的一個躬啊,康缪尼司特,你不會單膝跪倒吧,該死的!”他看着前方,興奮的大聲說,“你準備求婚嗎?我不要你娶這個火爆脾氣的姑娘回來啊!康缪尼司特你個……”
“小心!”東方人也喊出來。
鋼琴沖向彩色玻璃的屏風,弧形的前端壓上原本很厚實的玻璃,這是比它沉幾百倍的存在,玻璃知道自己的脆弱,只留下一聲嘆息,崩塌下來。
東方人本能的摟住彈琴者的頭,把他護在胳膊下面。
鋼琴聲難得有點亂了。
兩人頂着一些玻璃渣子沖了出來。
東方人松開手,他覺得那顆毛絨絨的腦袋在自己下巴上蹭了一下,音樂也變得像在寫一只貓——好大一只,熊一樣的貓?他覺得好笑。
不過他馬上笑不出來了,或者該大笑。
現在鋼琴在狹長的走廊裏不屈不撓的前行,像是披荊斬棘的拓荒者。彈奏者的曲調裏帶有西部民謠的旋律,随着鋼琴速度越來越快,這樂曲變成了進行曲。騎着高頭大馬,朝天空開了一槍之後,雙腿一夾,野氣未脫的馬沖向前方……
……前方的房門……
一片狼藉中,自由了太久的鋼琴終于停下來,前頭直接撞進了房間木板牆裏。
屋裏是驚恐萬分的船長先生。
琴凳上的兩人站起來,不約而同的露出誠意的微笑。
“晚安,老爹。”高大的肇事者之一輕松的說。
“你力氣不小。”穿着髒襯衣的高大家夥吹了聲口哨,脖子上挂着長長的毛巾,鐵鍬在他手裏像個玩具,他鏟起一鏟子煤,扔進熊熊燃燒的蒸汽爐。
毫無疑問,這是懲罰。
另一個爐口前,比他瘦小多了的東方人和鐵鍬的比例顯出其他一種情形,不過這不妨礙他手裏的活,煤順利進了爐子。他回頭笑笑,黑色長發和往常一樣束在後面:“人不可貌相。”
“哈?”聽到奇怪的語言,聽話人有點茫然。
東方人笑起來:“看人不能只看外表,這個意思。”
“當然,”高大的家夥伸出黑黑的手,“CCCP,Союз Советских Социалистических Республик 1917,我的名字。”
這一長串讓東方人有點摸不着頭腦,他說了個奇怪簡短的音節,伸手去握手。
“什麽?”鋼琴師沒有聽清楚,“Yau嗎?”
“嗯,是這個發音。”東方人點點頭。
兩個人大笑起來。
久違的海風穿過失去玻璃的船艙,像是管風琴一樣的聲音。他站在扶梯前面,軍人已經将一車綠色盒子搬進船艙,而康缪尼司特號在演奏着管風琴?他覺得這太瘋狂了。
“混蛋小子們你們知道你們在幹什麽嗎?我們在拆了這船,而不是磨磨蹭蹭等着魚把它吃了!”一個帶着鴨舌帽的家夥對着船上大吼,像是音樂會中不合适宜的喧嘩——不過這驚醒了沉溺在回憶中的東方人,他想起,他也許能夠,不,他必須應該去做什麽。
屋裏衣着考究的牛仔紳士偏頭看着跑來發瘋的小子,吃錯藥的東方人。
“你們不能拆了它,我最好的朋友還在船上。”
他以為他是誰?東方的皇帝嗎?紳士厭惡的打量眼前矮小的人,聽他的瘋話。
“讓他滾出去。”紳士直接向屋裏的保安遞了個眼神,魁梧的黑人就要上前拉那個進來鬧事的小東西。
東方人回頭看了一眼準備過來的壯漢,他的聲音很輕,但是很清楚:“我奉勸你,不要用你扭傷的手碰我,這是忠告。”感謝好萊塢不知所雲的電影,那個黑人猶豫了。“我沒有發瘋,确實有人在裏面,你難道準備承擔殺人的罪名?”
“我們把船上上下下清了一個遍,連個門把手都沒剩下!只剩下了炸藥,炸藥!”牛仔握緊拳頭,臉上是狂怒的神情,“你怎麽确定有人?拿出證據來,不然就給我滾!因為我就是那個按下炸藥按鈕的人!”
“我确信他在裏面。”東方人黑色的眼睛看着牛仔紳士。
紳士聳了聳肩膀,表示投降——不要對瘋子體現你的堅持。
Yau睡在三等艙裏,因為樂隊隊長對船長和他這樣說:“我不是種族主義者,先生們,尤其是來自東方的先生,我只是個務實的人。二等艙的床鋪是留給晚上和我們一起演出的長笛手的,現在這名長笛手的座位還是空缺。”長相有些可笑的樂隊長說完,退伍軍人的他還習慣性行了個軍禮,腰板筆挺的走開了。
在開始的時間裏,Yau的主要工作是刷洗盤子,這是船長安排給他的,東方人感謝了船長的好意。嚴厲的樂隊長借給他音樂入門的書籍,和一個手搖留聲機,以及樂隊成員收藏的無數唱片,其中藏品最豐富的,是那個奇怪名字的鋼琴師——1917先生。
一年零六個月後的一天,排練室裏,樂隊長伸出了右手。
“我認可這名長笛手。”他握住東方人細長的手,“我認可他的音樂天賦,我更認可一位每天工作10小時,睡眠3小時,然後和他的樂器 相伴11個小時的樂手。”
東方人露出溫和的微笑,留着絡腮胡子的船長在樂隊長身後,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