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燕容意只覺得心累。
前幾任穿越者為什麽連仙鶴都得罪啊?
“你不承認?”
眼見白霜站在雪地裏,準備細數他的罪孽,燕容意連忙轉移話題:“不是說師尊要見我嗎?別耽誤了時辰。”
白霜冷哼一聲,閉上了嘴。
出了洞穴,往前走十來步,就是萬丈深淵。
雪花倒卷着沖上天際,被積雪覆蓋了大半的石碑上,刻着蒼勁有力的三個字——思過崖。
思過崖下似有猛獸,狂風怒吼,哀嚎陣陣,聽之令人毛骨悚然。
雪密似霧,先前飛遠的仙鶴卻不受半點影響,翺翔在碧空之上。
燕容意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聲音:“風雪的另一頭,就是浮山派。”
那聲音渺遠又清冷,不等他細聽,就飄遠了。
他偏頭,望向面若冰霜的白霜。
寒風鑽進了少年的衣領,仿佛幾只頑皮的鴿子,躲在他的袖籠裏鼓動羽翼,振翅欲飛。
白霜說:“燕師兄,今非昔比,你沒了修為,怕是連浮山都回不去了。”
燕容意心塞得說不出話來。
白霜還嫌他不夠心塞,繼續道:“雖然浮山派随随便便一個弟子都能禦劍,但也不是人人都能進思過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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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容意:“……”夠了啊。
白霜真以為他聽不出他語氣裏的幸災樂禍啊???
不過白霜發表完感慨,還是握住了手中的劍:“我既然答應了忘水師兄,就一定會把你帶回浮山派。”
話音未落,手中的劍發出嗡嗡的劍鳴。
只見一寸多寬的寶劍光芒大盛,躍至半空,變成可供兩人站立其上的巨劍。
“便宜你了。”白霜不情不願地向燕容意伸出手,“忘水師兄都沒踩過我的劍。”
浮在半空中的劍像是聽懂了白霜的話,在燕容意的腳踩上去時,微微顫抖。
燕容意搖搖晃晃地站在細窄的劍身上,冷風一吹,牙齒打顫:“你不會飛到一半,把我從劍上推下去吧?”
“你以為我是你?”白霜不屑一顧。
燕容意沉默片刻,謹慎地追問:“我不會真的把你從劍上推下去過吧?”
白霜:“呵呵。”
燕容意:“……”
他就不該問。
思過崖與浮山之間,隔着風雪鑄就的天塹。
尋常人連靠近都難,只有浮山派的弟子,能在暴雪裏禦劍飛行。
白霜的禦劍技術很好,踏劍扶搖直上,循着仙鶴飛行的軌跡,緩緩升入雲海。
白茫茫的雪被他們踩在腳下,隐在七彩霞光中的浮山顯露了蹤跡。
浮山,山如其名,是一座立于巨鲲脊背之上,浮在半空中的山。
恰逢傍晚,夕陽熔金,祥雲翻湧,巨鲲長鳴。
天火在瑞獸雪白的羽翼上徐徐燃燒。
巨鲲無畏天火,扇動着巨大的翅膀,天邊立時蕩漾起無數流光,絢爛異常。
燕容意看呆了。
“開山大典在即,你給我老實一點。”白霜對漫天霞光見怪不怪,飛至浮山山門前,翻身下劍,兇巴巴地将他扯到身邊,“我要是師尊,就把你關到大典結束再放出來……省得你到處添亂。”
“什麽是開山大典?”
“你在思過崖上呆糊塗了?”白霜握劍的手猛地攥緊,手腕蹦起青筋,“要不你自己打着接待各派弟子的旗號,背地裏和那些人勾結……也不會被縛龍鎖困住十年!”
燕容意:“……”
嗐,又是前一任穿越者留下的黑鍋。
他老神在在地眯起眼睛,看起來像是在打量浮山派巍峨高聳的山門,實際上卻是在掩飾什麽都不知道的窘迫。
白霜站在一旁,望着燕容意,恨鐵不成鋼。
想當初,他剛拜入浮山派,心中崇敬的劍修,除了師尊,當屬浮山派的大師兄燕容意莫屬。
那年的燕容意,紅衣銀劍,端得是豐神俊朗,氣質無雙,立于劍上,宛若從畫卷中走出的谪仙。
浮山派的弟子瞧見,誰不心悅誠服地喚他一聲“大師兄”呢?
可如今……
白霜不忍地垂下眼簾,舌根發苦:“燕師兄,你也不必執着于開山大典了,師尊肯定會讓那個人去安排的。你好生養傷,說不定修為還能回來。”
“……燕師兄,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還是我心裏唯一的大師兄。”
默默站在一旁的燕容意忽地打了個噴嚏:“哎呦喂,咱們浮山派不行了啊,門前怎麽連條人影都沒有?”
白霜:“……”
白霜一腔苦悶喂了狗,恨不能把浮山派的大師兄斬于劍下。
少年黑着臉從懷裏掏出一塊玉牌,劈頭蓋臉地砸向燕容意的面門:“滾吧,自己走傳送陣上山!”
他堪堪接住:“你不送我了?”
“我能禦劍,你呢?”白霜留給燕容意一個冷酷的後腦勺,踩上飛劍,化為天邊的流光,瞬間沒了影。
“傻孩子。”支走了白霜,燕容意臉上的玩世不恭盡退。
他幽幽嘆息,認命般擡起了右手。
散發着血光的九瓣蓮花妖冶至極,燕容意只看一眼,眼前就閃過羊群般綿延的白光,緊接着,名為《攻略》的書再次出現在他眼前。
——珞瑜幼時失去父母……
書中內容未變。
燕容意蹙眉默念:“翻頁。”
《攻略》毫無反應。
他又道:“後面的內容呢?”
《攻略》靜靜地攤在他眼前,紋絲不動。
燕容意嘆了口氣,不再糾結《攻略》的內容,而是将注意力放在白霜給的玉牌上。
玉牌入手溫涼,幹淨通透,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應該是這具身體的原有之物。
“傳送陣……傳送陣在哪兒呢?”燕容意捏着玉牌,往山門裏走了兩步,周身忽地騰起白色的濃霧,緊接着是密密麻麻的符文,下一秒,金光大盛,符文中的他消失不見了。
蒙蒙的鐘聲自浮山山頂傳來,細雪似浪,随鐘聲,轟然奔至太極道場。
身披袈裟的南招提寺佛修,手持佛珠,在風雪中巍然不動。
他們身後,眼覆黑色長紗,身披黑色細甲的墨宗弟子,紛紛擡起右手,機關聲铮铮,由玄鐵片組成的傘連成了片。
“浮山派怎麽每次都搞這一出……”關鳳閣的弟子低聲抱怨,摸着腰間的引獸哨,見身邊的師姐師兄都沒有動,只能硬生生地挺過了這波狂風。
好在關鳳閣弟子衆多,青色的衣袍翻滾,聲勢浩大,隐隐與風雪形成了抗衡的局勢。
弟子面色微喜,耳畔忽而傳來劍鳴陣陣。
太極道場上的修士齊刷刷變了神情。
佛修捏緊佛珠,淡漠的眸子裏映出了天邊閃爍的劍影:“來了。”
雪滾如沸。
身着白袍的浮山派劍修乘風而來。
墨宗弟子收了傘,神情肅穆:“全是白袍。”
摸着引獸哨的關鳳閣弟子聞言,悄聲問身邊的女修:“韶華師姐,白袍很特殊嗎?”
名為韶華的女修按住了他的肩膀,小聲道:“亦川,你第一次參加浮山派的開山大典,自然不知道……在浮山派,只有各位長老的親傳弟子才能穿白袍。”
“親傳弟子?”亦川吓了一吓。
“嗯。”韶華漂亮的杏眼裏布滿忌憚,“這就是浮山派年青一代最厲害的劍修了。”
“真的嗎?”
剛踏入仙途的弟子問題總是很多,韶華耐心地解答:“劍修一脈素來霸道,我曾有幸與浮山派的白袍弟子一起進入過水月洞天小秘境,遇上了金丹修為的魔修,要不是他鼎力相救……”
“哼,尹韶華,你別誤人子弟!”韶華話音未落,就被陰陽怪氣的譏笑打斷。
亦川不滿有人如此頂撞師姐,漲紅了臉嗆回去:“不得無禮!”
“亦川。”尹韶華忽地将他擋在身後,同時,叼住了銀色的引獸哨。
莺鳴聲四起,雪白的氣浪擋住了濃稠的黑霧。
亦川傻了眼。
他既然能來參加浮山派的開山大典,自然是關鳳閣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
可若不是尹韶華擋在他面前,他根本躲不開這一擊。
成群的、由白霧組成的黃莺拼命扇動着羽翼,形成了洶湧的氣浪,而氣浪面前,翻滾着的黑霧裏,不斷閃過妖冶的紅色光芒。
手持銀色長柄鐮刀的修士站在黑霧後,兜帽裏露出了猩紅色的雙眸。
“鬼修。”亦川驚呼出聲,“忘憂谷的鬼修……你們怎麽會參加開山大典?!”
鬼修,是修真界最不樂意入世的修士。
尋常修士窮盡一生,也很難和鬼修打上照面,更不用說一次性看見十幾個了。
鬼修的臉藏在兜帽後,瘦削的下巴透出一種沒有血色的青灰。
他收回鐮刀,語氣倨傲:“若不是十年期到,我們也不會出谷。”
“你出不出谷,與我何幹?”尹韶華随意一招手,黃莺散去。
女修捏緊了引獸哨:“我師弟不過随口問了些問題,你何故下此狠手?……你可知道,就算在開山大典上比試,也是點到為止,如果出了人命,浮山派的執法隊可不是擺設!”
“執法隊?”鬼修歪着腦袋,像是聽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事到如今,浮山的執法隊還有什麽信譽可言?”
“你胡說什麽?!”尹韶華漲紅了臉,“浮山派乃天下第一宗門,承影尊者更是修真界第一劍修!他親自挑選出來的弟子組成的執法隊,豈容你侮辱?!”
“侮辱?真是笑話,先前在水月洞天小秘境救你的劍修,說不準和那位一樣,早就和魔修勾結……”
“你住口!”尹韶華厲呵出聲,青色的衣袍無風自動,消散的黃莺再次在她面前彙聚,“我不許你侮辱我的救命恩人。”
鬼修嗤笑一聲,覺得她天真,不欲多言,直接握緊鐮刀,面前凝聚的黑霧裏便探出了不斷滴落鮮血的骨爪。
眼見二人又要起沖突,半空中突然響起一道嘹亮的劍嘯。
銀紫色的劍芒如繁星點點,猝然落下。
雪白的黃莺頃刻間消融,滴血的骨爪也重新縮回了黑霧。
白衣劍修立于飛劍之上,長發無風自舞。
他戴着形如鶴翼的白色面具,身影與背後皚皚積雪融為一體。
尹韶華捏着引獸哨的手微微顫抖,望着半空中只露出半張臉的劍修,身形搖晃,喃喃自語:“忘水師兄。”
忘水詫異地望過來:“你是……”
他以為自己戴着浮山執法隊的特殊面具,沒人會認出自己。
尹韶華垂下頭,斂去眼底的失落,恭敬道:“我與忘水師兄有過一面之緣,想必師兄已經不記得我了。”
“是嗎?”忘水收回視線,并未深究。
他的注意力在鬼修身上:“這位道友若有比試的心,在下樂意奉陪。”
“浮山逍遙劍,忘水?”鬼修反問。
忘水溫和地拂去衣袖上的雪,緩緩點頭:“是我。”
“我不要和你比。”鬼修話音剛落,四下裏噓聲一片。
顯然在場的修士都不齒于他偷襲修為低微的弟子的行為。
鬼修毫不在意地仰起頭,風将他的兜帽吹開,露出了一張稚嫩的臉。
宛若鬼魅的黑袍遮掩着的,居然是個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的少年。
少年大笑:“十年期滿,燕容意從思過崖出來了嗎?”
“……若是出來了,叫他同我比!”
原本熱鬧的道場,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忘水藏在面具後的溫潤雙眸緩緩眯起,一改先前的和善,冷聲道:“燕師兄如何,不牢忘憂谷費心。”
“怎麽,浮山派還要包庇魔修?”
“道友慎言。”忘水瞳孔微縮,銀紫色的劍芒在他身邊飛速旋轉。
“我說錯了嗎?”鬼修再次祭出長柄鐮刀,化為一只黑色的蒼鷹,直直地奔向忘水,“十五年前,青蓮小秘境,燕容意殺我忘憂谷弟子,難道不該償命嗎?”
忘水單手背在身後,另一只手緩緩擡起,五指間也閃着細小的紫色劍光:“十五年前之事尚未定論,你憑什麽說忘憂谷的弟子是燕師兄殺的?”
“我們忘憂谷的長老以秘法查看了弟子死前的記憶,兇手就是燕容意!”鬼修目眦欲裂,怒吼着跺腳,腳下猩紅色的血海中立刻浮現出無數森森白骨,“你們浮山派從上到下,只知道包庇兇手!”
“胡說八道。”忘水動了怒,翻身握住腳下的劍,架住了鬼修劈來的鐮刀。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在紛飛的白雪間拉起了模糊的影子,寒冷的風都被他們抛在了身後。
“忘水師兄,我來助你!”尹韶華見狀,再次握緊了掌心的引獸哨。
雪白色的濃霧翻滾成巨浪,黃莺先從中飛出來,繼而是一只半人高的銀白色孔雀。
它蓬松的羽毛發出耀眼的光,呼吸間就變成了鋒利的刃。
“冤有頭,債有主,我只找燕容意!”鬼修一聲令下,血浪翻湧,大大小小的骨架開始争先恐後地向外掙紮,全部撲向了加入戰局的尹韶華,而他自己則與忘水鬥做一團,“一人做事一人當,他要真是個男人,就老老實實出來受死!”
忘水全然作沒聽見,握着閃着紫色電光的逍遙劍,用劍光織成一張細密的網,将鬼修完完全全地籠罩在內。
“忘水道友沒出全力。”一直默不作聲的佛修搖頭道了聲佛號,“忘憂谷的鬼修要輸了。”
話音未落,鬼修已從空中跌落下來。
忘水見好就收,再次禦劍浮于空中,淡淡道:“燕師兄之事,浮山執法隊定會給忘憂谷一個交代,但在真相查清之前,還請在場的各位慎言!”
于半空墜落的鬼修被幾個忘憂谷的修士扶住,不甘心地叫嚷:“燕容意,你出來啊!你敢下殺手,不敢出來承認嗎?”
“……燕容意,你要是有骨氣,就給我滾出來!”
忘水背在身後的手緩緩攥緊,剛想轉身離開,瞳孔就因為耳畔輕得不能再輕的風聲,驟然一縮。
那是浮山派弟子都熟悉的,傳送陣運作的聲響。
而出現在陣法正中央,一臉茫然無辜的,正是被鬼修罵得狗血淋頭的浮山派劍修——燕容意。
作者有話要說: 我超好看的封面不顯示…………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