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燕容意渾身一個激靈,還沒想好如何回應這句話,跪在他身後的白霜突然站起身,飛起一腳,正中他的臀心。
燕容意:“……???”
白霜望着撲向大地母親的大師兄,面露微笑:該!
做了這麽多錯事,給師尊磕一個響頭,算是贖罪吧。
誰料,燕容意拼命揮動雙手,頂着白霜以及道場上所有弟子震驚的目光,厚顏無恥地抱住了承影尊者的大腿。
白霜:“……”
白霜擡起手,掐訣喚來真火。
這糟心的大師兄,燒了算了。
要知道,尋常弟子連見承影尊者的畫像,都要先沐浴更衣,焚香祝禱,再默念浮山派心經一百遍,才敢直視畫像上的師尊。
而燕容意……燕容意!
他居然抱師尊的大腿!
“氣死我了。”淡藍色的真火在白霜的掌心重新彙聚,随着靈力的波動,飛速旋轉。
忘水見狀,連忙按住他的手腕,輕聲斥責:“胡鬧。”
“師兄。”白霜瞬間洩了氣,兩顆火球滴溜溜地飛到忘水身側,“你看燕師兄,他……他大逆不道!”
忘水失笑:“燕師兄與師尊,向來如此。”
白霜心直口快道:“那也是在珞瑜上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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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見忘水面上笑容盡失,自知失言,抿唇站在了一旁。
燕容意與承影尊者曾經親密得令所有浮山派弟子豔羨。
他是承影尊者千百年來收的唯一弟子,亦是天下第一劍修未來的接班人。
他與承影尊者同吃同住,又有尊者親自傳授劍法,稱一聲“天之驕子”,絕不為過。
如果珞瑜不出現,燕容意永遠是浮山弟子心頭最值得尊敬的大師兄。
可惜珞瑜出現了。
既生瑜,何生亮。
當承影尊者像教燕容意一樣,親手教珞瑜劍法時,燕容意由妒生恨,在日複一日的煎熬中,徹底變成了另一個人。
燕容意要做的,不是承影尊者最優秀的弟子,他只想做承影尊者唯一的徒弟。
他幾番鬧事,心魔難消,最終走上了與魔修勾結的萬劫不複的道路。
忘水悠悠一聲長嘆,那頭燕容意已經被承影尊者扶了起來。
他活了可能有幾千歲的師父,面色蒼白,是常年與世隔絕帶來的副作用,連唇色都很淺。
燕容意望進了承影尊者琥珀色的瞳孔,在裏面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黑色霧氣般的長袍在風裏翻卷,瞬間淹沒了他血一樣的衣角。
燕容意有一種古怪的直覺,若不是在太極道場,承影尊者很可能會擁他入懷。
這個念頭轉瞬即逝,他壓根沒當真。
燕容意現在最在乎的,是如何在承影尊者面前裝失憶。
是了,他還是打算裝失憶。
作為承影尊者很長一段時間裏的唯一的徒弟,他們絕對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他想要作為“燕容意”活下去,旁的師弟還好說,承影尊者才是大難題。
“師父。”燕容意定了定神,準備說出連忘水都不信的經典臺詞。
但是承影尊者打斷了他。
天下第一劍修伸出了自己的手,近乎透明的指尖點在燕容意的肩頭。
寒意瞬間穿透鮮紅色的長袍,将他凍得說不出話來。
承影尊者淡漠地望着燕容意覆上冰霜的眉眼:“傷得很重,跟我回去。”
他想要點頭,扭動脖子,幾片冰晶從脖子上掉落下來。
怪……尴尬的。
燕容意在承影尊者眼裏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笑意和柔軟的情愫。
他心裏滾過淡淡的怪異,來不及細想,另一道聲音劃破長空,直直落在他們的耳畔。
仍舊跪在地上的珞瑜,棄劍跪拜:“師父!”
這一聲喊得凄慘悲涼,驚得道場上的弟子紛紛望過去。
珞瑜匍匐在地,一字一頓道:“師父,燕師兄殘害忘憂谷數十弟子是事實,繼續讓他當執法者,不合禮法!”
“……你!”剛松了一口氣的白霜,再次暴起,被忘水拽着,才沒有執劍奔過去。
圍在太極道場周圍的各派弟子因為珞瑜的話,議論紛紛。
有人罵燕容意是“敗類”,也有人罵他是“人渣”,更多的,是為忘憂谷的遭遇憤憤不平,然後贊美珞瑜大義滅親,實屬當今浮山派年青一輩第一人。
剛穿越而來的燕容意,微垂着頭,望着承影尊者翻飛的袍角發呆。
誠然,成為第九個穿進這具身體的靈魂,他是倒黴的。
但他不會自暴自棄。
引導者沒有明說他前面幾任穿越者的命運,但這并不難猜。
若他們還活着,沒有他穿越的份兒。
“不合禮法?”承影尊者一開口,道場再次變成了風雪彌漫的荒原。
所有的修士面上都覆上了薄薄的冰霜,修為低微的弟子更是打起了寒顫。
他們忘記自己身處何地,只覺得自己站在蒼莽的雪原上,四周是咆哮的狂風和濃霧般的飛雪。
“你說得也有道理。”承影尊者卻出乎意料地肯定了珞瑜的話。
珞瑜眼底爆發出濃重的喜意,剛擡頭,就聽承影尊者又說了一句話:“鬼卞,你可覺得我徒兒繼續當執法者,不合禮數?”
好不容易吐出一口血的鬼卞:“……”
承影尊者看似在問燕容意的事,實則,卻是問,用燕容意與魔修勾結的事抵消拯救蒼生的人情。
鬼卞哪敢說一個“不”字。
他若是說了,連南招提寺的方丈都要提起禪杖與他拼命。
好不容易有機會還掉的人情,不能由他一人再還回去。
“此乃浮山派內務,我不便幹涉。”忘憂谷的谷主在衆目睽睽之下,硬着頭皮說,“合不合禮數,承影尊者一人定奪即可。”
滿臉欣喜的珞瑜聞言,怔住了。
他以為忘憂谷的谷主就算不幫他說話,也會為死在燕容意手裏的親傳弟子讨個說法。
然而,事與願違,鬼卞擺明了不想與承影尊者為敵。
珞瑜望着承影尊者與燕容意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咬牙從地上爬起來。
不知內情的修士們竊竊私語。
有不齒鬼卞退讓者,亦有察覺出其中關巧者。
珞瑜陰沉着臉,踏劍化為流光,沖進浮山半山腰的桃林,在無人處,翻開右手。
一本閃着金光的書出現在他的掌心裏。
珞瑜瞄了一眼,飛起一腳,踹在桃樹的樹幹上:“燕容意……燕容意!”
只見翻開的書頁上,有一行血紅色的字跡——
燕容意被打下思過崖,修為盡失。
“就這樣,淩九深還許他當執法者?”珞瑜像是在與什麽人對話,怒氣沖沖,“當年他與魔修勾結的證據,可是你親手捏造出來的。如今十年期滿,理應由我代替他,成為浮山派的大師兄!……可事實呢?他什麽都沒有了,卻還是高我一頭!”
“……”
“什麽?”珞瑜沉默片刻,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掌心的書,“淩九深快要飛升了,你僞造的證據很可能已經被他識破?……不可能,若是他真的識破了你僞造的證據,為何剛剛不當着各派修士的面說出來?要知道,他可是天下第一劍修,就算沒有證據指認我是背後主使,大家都會信的。”
“……”
“好吧,我且信你一回。”不知珞瑜聽見了什麽,猙獰的神情慢慢恢複了平靜,他又成了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的模樣,“既然淩九深已經有所察覺,那就讓燕容意丹田破碎,筋脈齊斷,成為沒有修煉天賦的凡人吧。”
“……反正他剛從思過崖出來,被縛龍鎖鎖過,就算丢了性命,也合乎邏輯。”他冷笑着注視着掌心的書,見自己說過的話變成了文字,滿意地合攏掌心,“我倒要看看,變成一個廢物,他還有何顏面當浮山派的大師兄!”
那道旁人都聽不見的聲音似乎又說了幾句話,珞瑜側耳傾聽,繼而不耐煩道:“我知道淩九深修為深厚,可窺天機,很可能會察覺你的存在……這不是還有另外一本書在燕容意的手上嗎?要被發現,也是他先被發現。”
珞瑜說到這兒,勾起唇角,殘忍地笑道:“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該往他的《攻略》上寫什麽,對吧?”
承影尊者的身影猶如水波般蕩開。
燕容意渾身一凜,耳畔傳來細微的風聲,低頭發現自己的身體也逐漸淡去,不禁大驚失色,再去看周圍,原來他們早已不在太極道場上了。
“還記得這是哪裏嗎?”承影尊者的聲音冷冷清清,猶如落在他肩頭的雪。
燕容意身體一沉,再擡眼去望四周,只見仙氣缭繞的樹林間隐有靈獸走動,鳥語花香,一派生機勃勃的春景。
……他哪裏知道這是哪兒!!!
承影尊者見燕容意沉默不語,心頭火起:“十年了,你還是不肯給我一個回答嗎?”
燕容意:“……???”
林間的風微暖,承影尊者擡起手,指尖眷戀地撫摸他的眉尾:“為了躲我,在思過崖十年,值得嗎?”
燕容意:“……”前一任穿越者到底做了什麽孽?
“十年,還不夠你想清楚?”
“……”想清楚什麽?
“算了。”承影尊者見他依舊沉默,眼底劃過一絲沉痛,“我不該逼你。”
言罷,身影再次淡去,竟是抛下燕容意,自己離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