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承影尊者真的那麽做了?”漆黑的濃霧纏繞在珞瑜的手腕上,“引導者”震驚道,“他不怕自己千年的修為毀于一旦嗎?”

“他要是怕,燕容意會活到現在嗎?”珞瑜郁悶至極。

随時飛升的天下第一劍修,居然為了淪為廢物的徒弟,舍棄了元神,說出去,誰信?

可這匪夷所思的事情偏偏發生了。

“我為何不能直接對他出手?”珞瑜的神情幾經變化,最後不甘心地質問黑色的霧氣,“既然天道不允許他的存在,直接抹殺了不行嗎?”

黑霧沉默了許久,才說:“天機不可洩露。”

珞瑜聽膩了黑霧的陳詞濫調,暴躁地在屋中來回踱步:“我看,不是天機不可洩露,是天道也拿承影尊者沒辦法吧!”

話音剛落,窗外頃刻間劈下一道手腕粗的閃電,将院中的石桌劈成了兩段。

珞瑜面色微變。

“我勸你慎言。”黑霧飄到窗邊,“望”着地上的黑坑,心有餘悸,“妄議天道,灰飛煙滅。”

珞瑜連說了三聲“好”,重新攤開右手:“那我要寫,燕容意被鬼夏殺死在幽冥秘境內!”

珞瑜說完,沉默一息,見書上并沒有如自己所願,出現紅色的字跡,猛地仰起頭,眼裏迸發出深深的恨意:“別人殺死他也不行?!”

黑霧代替天道回答了他的問題:“不行。從你拿到這本書起,我就告訴過你,沒有人能殺死燕容意和淩九深。”

珞瑜沒有問為什麽。

很早以前,他問過,得到的答案和窗外碎裂的石桌沒有什麽區別。

“既然沒人能殺死他們……”珞瑜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氣,眼中的陰狠緩緩沉澱,“那就讓燕容意被困在幽冥秘境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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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血紅色的字跡出現在了書頁上。

——燕容意失足落入幽冥秘境第四重天,深陷幽冥之火,無法脫身。

“你去跟着他。”書上的字跡并不能讓珞瑜安心,他對黑霧說,“親眼看他受幽冥之火灼燒,灰飛煙滅,再回來!”

黑霧心不甘情不願地蠕動了幾下:“幽冥之火實在厲害,我也堅持不了多久……罷了罷了,看在你和我認識了這麽多年的份兒上,幫你這一回!”

“……不過說好了,我幫了你,你也得幫我。”

珞瑜不耐煩地揮手:“新上山的弟子随你挑。”

黑霧裏傳來吞咽口水的聲音:“好久沒吃到新鮮的人肉了。等我從幽冥秘境回來,一定要一次吃個夠!”

“還是收斂一點吧。”珞瑜蹙眉合攏手掌,關上了半開的窗戶,壓低聲音道,“這一批弟子資質極佳,各位長老很是看中。”

“我有數,不會全吃的。”

“你知道就好。”

珞瑜注視着黑霧遠去,再次将芙蓉劍握在了手中。

芙蓉如面柳如眉。

當初承影尊者親手煉制的兩把劍,一把名為芙蓉,一把名為如眉。

珞瑜一直以為,這兩把劍是給自己和燕容意的。

畢竟承影尊者只有兩個徒弟。

那時他的野心還沒有現在這麽大,承影尊者也沒有偏心得令他發狂。

珞瑜覺得,就算自己無法成為淩九深最喜愛的徒弟,他在淩九深心裏也是和尋常弟子不一樣的。

事實證明,他錯了,還錯得很離譜。

珞瑜記得那是個風雪交加的午夜,燕容意抱着渾身是血的白柳回到浮山,身後跟着失魂落魄的白霜。

一燈如豆,狂風怒吼。

承影尊者閉關,誰也不見。

珞瑜披衣走在窗前,聽燕容意安慰白霜:“你且等等,我去求師父。師父一定、一定會救你妹妹的。”

白霜的嗚咽藏在喉嚨深處,像一只孤苦無依的小獸,無助又迷茫:“燕師兄……我妹妹會不會死?都是我的錯,她是為了我才……”

“白霜,不關你的事。”燕容意打斷白霜的自責,“我是浮山派的大師兄,白柳師妹受傷,也有我的一份責任在內。你且等等,我這就帶白柳去見師父。”

“燕師兄,若是白柳今日有幸得救。”沉悶的一聲響,是少年跪在地上,雙膝砸在雪地下的青石板上的頓響,“我白家……”

“閉嘴!”燕容意頭疼地背起白柳,頭也不回地走向承影尊者閉關的洞府,“方才的話,我就當沒聽見。你若是再說一遍,我們的師兄弟的情分自今日起就斷了!”

白霜紅着眼眶跪在原地,等燕容意和妹妹的身影消失在風雪中,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躲在屋中的珞瑜吃驚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躊躇着要不要出去安慰白霜。

白霜是天權長老的親傳弟子,又是修仙世家白家最受寵的小少爺,還和天璇長老的師侄忘水關系極好。

分析起來,有親近的必要。

珞瑜想了一圈,終于下定決心推開門,白茫茫的雪地裏卻只剩兩個快被風雪覆蓋的深坑。

那是白霜跪在地上留下的痕跡。

他無趣地打了個哈欠,望着肆虐的風雪,不覺得燕容意能見到承影尊者。

就算見到了,又能如何?

淩九深是天下第一的劍修,亦是第一無情的修士。

多少人背地裏猜測,他修了無情道,對人世間的一切事物都淡漠了。

更何況,一個根骨不佳的女劍修,值得淩九深費心神去救嗎?

珞瑜搖着頭回到卧房,躺在榻上,琢磨着明早安慰痛失妹妹的白霜的說辭,很快就睡着了。

另一邊,将奄奄一息的白柳背在背上的燕容意咳出一口血,苦笑着喃喃:“師父,您可害苦徒兒了。”

承影尊者閉關的洞府前,共有九九八十一道劍陣。

燕容意破去四十道,還有四十一道。

“燕師兄……”他背上的白柳醒了,眼眶裏滾出兩行血淚,“你放我下來吧,師尊在閉關,是不會救我的。”

“你把師尊當成什麽人了?”燕容意氣喘籲籲地反駁,“他不會見死不救的。”

白柳默默垂淚。

燕容意無心安慰女修,他擡起手臂,用手背蹭去唇角的血跡,神情嚴肅地注視着不斷變幻的劍陣,幾個呼吸間,已經躲過了數十道淩厲的劍光。

可惜,燕容意背上背着人,行動不便,在破第五十道劍陣的時候,躲過身前密密麻麻的罡風,卻來不及躲避身後刺來的淩厲劍光。

電光火石間,燕容意咬牙轉身。

“燕師兄!”

——噗!

利劍刺入皮肉的悶響和白柳的驚呼聲交雜在一起,最後都随着紛紛揚揚的雪花沉寂下來。

燕容意單膝跪在地上,以劍撐地,勉勉強強跪穩。

“燕師兄,你放我下來吧……”白柳哭得不能自已。

他輕輕地笑了一聲:“傻丫頭,你燕師兄厲害着呢。你哭,是不相信我嗎?”

“你明明……你明明……”

燕容意強撐着勾起唇角,還想再說什麽,結果牽扯到傷口,疼得眼前一黑,捂着嘴,鮮血随着劇烈的咳嗽,從指縫間噴湧而出。

白柳望着雪地上盛開的點點紅梅,再也忍不住,一邊哭,一邊掙紮着想要從燕容意的背上爬下來。

燕容意本就受了重傷,被白柳一鬧,又吐出一口血:“小姑奶奶,消停點吧。你要是好不了,白霜能追着我滿浮山跑。”

白柳立刻不敢動了,抽抽搭搭地說:“燕、燕師兄……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可我重傷至此,肯定沒救了,你別為了我,傷了根基,以後……以後還怎麽修煉?”

一番長篇大論,堪比承影尊者。

燕容意聽得牙疼。

但又覺得小姑娘比白霜靠譜多了,忍不住開玩笑:“怪不得你哥哥寶貝你,日後要是看中了哪位弟子,和師兄說,師兄幫你去說媒。”

白柳一噎,淚水挂在臉頰上,滑稽地打了個哭嗝,繼而羞惱地瞪着燕容意的後腦勺,要不是他還在吐血,估計一巴掌就上去了。

燕容意調笑完,見白柳不再哭,暗自松了一口氣。

比起被白柳打,他更怕白柳哭。

小丫頭哭多了,就不好看了啊。

燕容意調整內息,重新從雪地裏站起來。

第五十道劍陣是一道分水嶺,往後的每一道劍陣,都比前一道更兇險。

燕容意身上的傷越來越多,往前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在血泊中前行。

白柳起先還會求他放自己下來,後來漸漸麻木了。

她已不覺得,自己能和燕容意活着見到承影尊者了。

燕容意破第七十道劍陣的時候,耗光了丹田內的所有靈氣。

他身上的長袍真正地變成了血紅色,握劍的手止不住地痙攣,風雪卻還是沒有盡頭。

“白柳,我們歇一歇。”燕容意故作輕松地将少女放在雪地裏,席地而坐,強忍痛疼,運轉起浮山派的內功心法。

他一邊打坐,一邊分出心神自嘲,若是讓白霜見到現在的他,說不定要舉劍砍來,罵他是登徒子。

因為他身上的袍子已經被劍氣割成碎片啦。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燕容意再次站了起來,他将白柳背在背上,從長袍下撕下長長的布條,輕道一聲:“得罪了。”

然後将白柳捆在了自己的背上。

白柳已經說不出話來,鮮血混着滾燙的淚,全流進了燕容意的頸窩。

他緩緩挺直了脊背,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白柳,燕師兄帶你去見師尊。”

作者有話要說:  嗯,挺慢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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