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燕容意不想打,也得打。

因為再不拔劍,靈獸就要咬住他的衣擺了。

于是承影劍出了鞘,流動的光影在銀白色的靈獸間穿梭。

東方羽站在湖邊,手指每一次顫抖,都有白色的光芒飛速竄進靈獸的身體,引來陣陣獸吼。

燕容意在短暫的緊張過後,漸漸放松下來。

人與獸,在他眼裏沒有了分別,劍光所到之處,皆是一片乳白色的幻影。

與關鳳閣弟子同生共死的靈獸雖然失去了自由,卻會在受到致命攻擊,瀕臨死去的時候,回到關鳳閣弟子的身體內。

于是池水邊的靈獸愈來愈少,最後只剩紅衣劍修一人負劍而立,劍尖緩緩指向了搖搖欲墜的東方羽。

微弱的星光灑落在池水旁,死去的鸾鳥化為熊熊大火,映亮了燕容意的眼睛。

他收回劍勢,鋒利的目光漸漸柔軟下來:“東方道友,得罪了。”

東方羽擦去嘴角溢出的血,嗓音冷淡:“又是如此。”

“……為何你已經失去了一次修為,我還是打不過你?”

燕容意抱住承影劍,反問:“打贏我,有什麽意義?”

“怎麽沒有意義?”東方羽顫抖着擡起手,無數銀蝶落在他的掌心裏,“燕道友,你不理解的事情,并不代表沒有意義。”

“……就像是你不理解我為何執着于‘第一’的名號一樣,我也不理解,你和珞瑜之間到底有什麽矛盾。”

“等等,你說誰?”燕容意沉下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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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羽緩了緩神,用一種高傲且不屑的語氣,說:“你們浮山派的劍修,珞瑜。”

“……也是承影尊者收的第二任徒弟。他曾經找到過我,想要幫助我打敗你。”

“……可是我拒絕了。”

“……燕道友,我想要的,從來都只是堂堂正正地贏你。”

遠在關鳳鎮中的珞瑜,鼻子有些癢。

他站在窗邊,陰沉着臉注視着兩個身着青衣的關鳳閣弟子離去,轉身問懸浮在空中的黑霧:“燕容意肯定潛入關鳳閣了,你就沒有什麽辦法,讓我也進去嗎?”

黑霧打了一個飽嗝,懶洋洋地散開:“你把我當成什麽了?”

“……與其求我,不如看看劇情。”

“舊的劇情沒有完成,新的劇情是不會出現在書卷上的!”

“那就老老實實地等。”黑霧不耐煩地翻滾起來,“這些年,我們等得還少嗎?”

“是啊,等得還少嗎?”珞瑜沒好氣地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我記得有一次,我足足等了一百年,燕容意才把書上寫下的劇情走完……真夠可以的。”

黑霧用一聲響亮的飽嗝回應他的話。

珞瑜嫌棄地撇開頭:“不就是吃了一個人嗎?”

“我多久沒吃人了……”黑霧以顫抖表示自己的不滿,“不過凡人的滋味一點兒也不好,下次還是給我浮山派的弟子吧。”

“新入門的弟子有白袍弟子護送,想下手,談何容易?”

“罷了罷了,有的吃就不錯了。”黑霧自我安慰,“若是能吃燕容意就好了……”

引導者發出了貪婪的喘息聲,不過須臾,就恢複了正常。

畢竟那是連天道都無法直接下手毀滅的人,它就算想吃,也得有命吃。

——砰!

沉悶的聲響毫無預兆地在門外響起。

珞瑜看了看黑霧,起身走到了門邊,将門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原以為是客棧裏的客人起了争執,卻不想,看見了拎着蓮雨的衣領,一步一步往房間裏走去的忘水。

“哎呦,那不是白袍弟子忘水嗎?”黑霧在浮山潛伏多年,對浮山上下的關系比一般藍袍弟子還清楚,“見了鬼了,這家夥平日裏就跟個笑面虎一樣,你罵他十句,他都不會回一個髒字……今日怎麽了,拎着的是誰啊?”

黑霧頓了頓:“還是個姑娘,這可不太好……不對,那張臉,是、是……怎麽可能!”

不等黑霧尖叫起來,珞瑜就打斷了它:“冷靜點!那不是蓮霧,是蓮霧的妹妹,蓮雨。”

他眯着眼睛,聯想到自行燒毀的劇情,冷笑:“原來如此。”

想必是忘水認出了蓮雨懷裏的骨劍,猜到了當年事情的真相,所以和蓮霧有關的劇情出現了漏洞。

“怎麽辦?”黑霧也想明白了蓮雨和劇情之間的關系,“放任這段劇情不管?”

“怎麽能不管?”珞瑜關上門,思索片刻,面上的抑郁一掃而空,“還得謝謝他們毀了這段劇情……是時候給燕容意多點事做了。”

“蜚廉的劇情還沒有結束,你想做什麽?”

“不需要你這個金手指費心。”珞瑜譏笑一聲,閃出了房間,片刻後,隔壁房間傳來的幾聲悶響。

而在靈獸森林裏的燕容意摸了摸鼻尖,試探着向東方羽伸出手:“你沒事吧?”

東方羽的額頭上沁着點點冷汗,順從地扶住他的胳膊,切磋完,又變回了謙謙君子:“有勞燕道友了。”

燕容意有些無語:“你是不是還想和我切磋?”

“自然。等我修為再精進些,必定再與燕道友切磋。”

“就不能不切磋嗎?”他頭疼。

“也可。”東方羽欣然點頭,“燕道友若是應了我的合婚庚帖,成為我的道侶,下次再打,就不是切磋,而是夫妻之間的情趣了。”

燕容意:“……”

燕容意覺得不可。

一番折騰過後,森林裏騰起了蒙蒙的霧氣,漆黑的天際也被青灰色的晨曦割破。

燕容意将承影劍重新塞進儲物袋,伸了個懶腰,對盤腿打坐的東方羽,說:“東方兄,說好了的,我贏了你就告訴我蜚廉的線索。”

東方羽聞若未聞。

“東方兄,這樣不好吧?”燕容意恨得牙癢癢,卻又毫無辦法。

其實不走劇情也行。

後果就是永遠回不到那個他已經完全沒有印象的原來的世界。

不。

他打了個寒顫,不知為何,心裏有個聲音在對他說:不能如此。

倘若就這麽不明不白地留在異世,他當真能安心地以“燕容意”的身份活下來嗎?

那必定是不能。

且不談“燕容意”是否還在這具身體裏,就拿他與淩九深錯綜複雜的感情來說……

他不能留下。

燕容意将衣袍一甩,坐在池水邊,托着下巴發呆。

水聲潺潺,方才緊繃的氣氛不知何時散去了,他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已經恢複的記憶,試圖從中尋到淩九深對徒弟感情變質的蛛絲馬跡。

可越想,他心裏越驚。

不是淩九深藏得太好,而是“他”太瞎。

“燕道友。”呼出一口濁氣的東方羽睜開了眼睛,“久等了。”

他勾了勾唇角:“不急。”

急也沒用。

“不是我故意不告訴你,實在是……”東方羽苦笑着伸手,将指尖遞到池水邊,輕輕晃動。

他的話和漣漪一樣,幽幽散開:“實在是我不知從何說起……總之,燕道友,答應你的事我不會食言,只等月圓之夜,我便把蜚廉之羽親手交到你的手裏,可好?”

燕容意拿手指按了按眉心,紅袍化為白袍,以“王小二”的身份回答:“好。”

風送來白鶴嘹亮的鳴叫,他們起身,不過瞬息,就看見了乘着白鶴而來的關鳳閣弟子。

他們不知今夜池水邊有過一場驚心動魄的切磋,還在熱情地招呼“王道友”上白鶴,唯有幾個女弟子,發現東方羽面色蒼白,擔心地湊過去:“大師兄……”

“我沒事。”東方羽微笑着躍上白鵝的脊背,與“王小二”站在一起,“天亮了,回去吧。”

關鳳閣的弟子齊聲應着“是”,跟着白鶴一起回到了半山腰上的樹屋裏。

如此又過半月,終于到了月圓之夜,燕容意還擔心東方羽出爾反爾,沒想到關鳳閣的大師兄主動來到了榕樹下,在一群關鳳閣弟子的簇擁下,等着他起床。

燕容意燒了大半夜的蜉蝣,好不容易睡着,被東方羽這麽一吓,睡意徹底沒了:“東方道友這麽早就來了?”

“嗯,畢竟答應了王道友。”東方羽青色的衣袍在風中微微浮動,“怎麽能食言呢?”

燕容意從樹上一躍而下,在關鳳閣弟子的驚呼聲裏禦劍落于地面:“走吧。”

東方羽微微一笑,單獨帶他來到靈獸森林,在鸾鳥死去的池水邊停下腳步。

“燕道友,你可知道為何關鳳閣的弟子都不知道蜚廉的存在嗎?”東方羽背對着燕容意站定。

他變回了自己的樣貌,抱劍搖頭。

“因為他們不了解蜚廉。”東方羽長長地嘆了口氣,“靈獸修煉到一定的境界,可以幻化成人……燕道友你是知道的吧?”

燕容意自然知道。

他們浮山派的重明鳥扶西,就是為了幻化成人,一直在努力修煉。

“其實蜚廉也可幻化成人。”東方羽見他點頭,笑着解釋,“只是世人并不知道,蜚廉自出生起,便已可幻化成人,反而是化成獸,必須等到月圓之夜,沐浴月光,方可幻化出獸形一個時辰。”

“……也就是說,只有在月圓之夜,才能見到蜚廉。”

烏雲散去,清亮亮的月光在森林中流淌,東方羽擡起手,青色的衣袍如流水般,從他的臂膀上傾瀉而下。

燕容意的眉心微微擰起來:“東方道友,你的意思是說,之所以世人找不到蜚廉,是因為它們已經化身成人,生活在你我之間?”

“嗯。”東方羽的聲音低沉起來,接住月光的手指,不知為何輕顫起來,“但是蜚廉化為人的這一個時辰,會失去大部分屬于人的意識,倘若身邊沒有信任的人,很容易被其他修士傷害,所以幾乎沒有蜚廉再願意化為獸了。”

“那東方道友又是如何知道……”燕容意的話戛然而止。

夜風驟起,在他面前的東方羽,俊秀的臉逐漸拉長,雙臂展開,雪白的羽毛接二連三地冒出來,繼而連身形也佝偻起來,變形的雙手撐在地上,最後衣衫轟然炸裂開來,無數青色的羽毛覆蓋了身體之上。

燕容意捏劍的手猛地攥緊。

他終于明白,為何東方羽會了解蜚廉了。

因為東方家族的少族長,東方羽……就是蜚廉。

在燕容意面前的靈獸,渾身青羽,唯獨巨大的翅膀上生着純白無暇的羽毛。

微風拂過,他聽見屬于東方羽的聲音含糊地飄來:“更詳細的事情,待我變回來,再向燕道友解釋。”

“……往後的一個時辰,就拜托燕道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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