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木屋中打坐的燕容意睜開了雙眼,擡起手,放出幽冥之火,厭棄地驅趕趴在窗戶上的蜉蝣。

關鳳閣的弟子可真是葷素不忌啊,連這種瞧起來頗為惡心的飛蟲都當做靈獸驅使。

他趕走一群,又飛來一群,最後實在受不了,關上窗戶,将幽冥之火懸在窗邊,以驅趕源源不絕的蜉蝣。

“真惡心。”燕容意正感慨着,屋外傳來了關鳳閣弟子的聲音,“王道友!”

他連忙收起幽冥之火,推門向樹下望去。

關鳳閣的弟子激動地向他揮手:“王道友,我們大師兄出關了!”

燕容意一驚,想到關鳳閣的東方羽,頭都要炸了。

他寧願東方羽一直閉關。

要不然被認出來,東方羽肯定又要揪着合婚庚帖的事不罷休。

關鳳閣的弟子不知道其中的關巧,還在拼命向他招手:“王道友,你快下來吧,我們都要去看大師兄呢。”

燕容意咬着後槽牙,點頭應允:“好,你們等等我,我這就來。”

他摸着自己變成“王小二”的臉,自言自語:“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然後硬着頭皮,禦劍來到樹下。

榕樹下果然有不少關鳳閣的弟子聚集在一起,見燕容意來,壓根不給他拒絕的機會,直接拉着他往前跑。

銀白色的蝴蝶在他們身邊盤旋飛舞,燕容意躲在關鳳閣的弟子身後,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東方羽等着的,就是他。

“東方師兄,這位就是來我們關鳳閣修習的浮山派弟子,王小二。”關鳳閣的弟子将燕容意推到了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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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容意額角瞬間挂下了冷汗,迅速低頭,拱手行禮:“久聞東方道友大名,今日一見……”

“今日一見,王道友可還滿意?”東方羽打斷他的話,緩緩伸出手,在關鳳閣弟子們的驚呼聲中,捏住了他的下巴。

燕容意心裏一驚,擡眼對上了東方羽漆黑的眸子,察覺出其中的興味,心中警鈴大作。

難不成……被發現了?

他不着痕跡地向後退了半步,掙開了東方羽的手,面色一肅:“今日一見,方知傳聞非虛,東方道友果然是人中龍鳳。”

東方羽聞言,發出一聲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嗤笑:“人中龍鳳……真的嗎?”

然後轉身,面對着關鳳閣的弟子們,溫聲細語:“王道友遠道而來,爾等不可怠慢。”

“大師兄,我們上晚課都帶着他呢。”

東方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是嗎?”

“是呢,王道友還跟我們表演了禦劍飛行。”

“如此甚好。”東方羽欣慰地對師弟師妹們點頭,“關鳳閣的弟子當如此。”

燕容意趁着東方羽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迅速藏身于人後,還沒等他腳底抹油開溜,東方羽就像是身後長了眼睛,忽然回頭:“王道友,我明日會帶師弟師妹去我們關鳳閣內的靈獸森林歷練,你也一同前來吧。”

“東方道友帶師弟師妹們歷練,我跟着去,不太好……”

燕容意哪裏願意和東方羽同行?

想也不想,直接拒絕。

東方羽早有所料,遺憾地嘆息:“那還真是遺憾啊!傳聞,每當夜半時分,都會有蜚廉出現在靈獸森林內。我還以為王道友有興趣去看看呢。”

關鳳閣的弟子都當這是東方師兄編出來,哄王小二一起去歷練的謊話,很給面子的沒有戳穿,只是納悶,師兄為什麽對一個平平無奇的劍修感興趣。

難道……關鳳閣的弟子們心裏冒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難道,師兄真正喜歡的,是這種其貌不揚的男人?!

燕容意還不知道自己和東方羽的關系已經被關鳳閣的弟子妖魔化了,他低着頭,心裏隐隐猜到這是個陷阱。

可就算是陷阱,他也不得不往裏面踩。

因為他想早點完成劇情,回到浮山派,将淩九深身上的傷勢問個清楚。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了。”燕容意在心裏長嘆一聲,收斂情緒,彎腰行禮。

東方羽滿意地将雙手背在身後:“王道友不必緊張,靈獸森林中的靈獸,大多被馴化過,性情溫順,不會傷人。”

他苦笑。

他擔心的哪裏是靈獸?

他只擔心身份暴露……若是被關鳳閣的閣老知道,他對蜚廉産生了觊觎之心,兩派的關系怕是能直接降為冰點。

可來都來了……

燕容意将紛亂的情緒抛在腦後,回到樹屋,等暮色降臨,和一衆關鳳閣的弟子一起登上了白鶴的脊背。

靈獸森林是關鳳閣外懷繞的樹林,白鶴飛了沒多久,就将關鳳閣中的燈火遙遙抛在身後,最後落在了森林中,由藤蔓纏繞而成的平臺上。

關鳳閣的弟子放出銀蝶,銀白色的光徐徐展開,地面仿佛覆蓋了薄薄的積雪。

“王道友,請往這邊走。”東方羽自白鶴上躍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開啓了心眼,你不必擔心我不認識路。”

燕容意幹笑一聲,跟了上去。

靜谧的森林裏,銀色的光忽閃忽滅,關鳳閣弟子青色的衣袍在晦暗不明的燈光裏,透出一種可怖的陰森來。

“王道友,你知道我們關鳳閣的弟子是如何修煉的嗎?”待弟子們散去,東方羽忽而停下腳步,轉過頭,漆黑的眼睛裏閃過兩簇白色的螢火。

“貴派的修煉方式,我怎麽會知道呢?”燕容意避開了東方羽的目光。

“也不是什麽秘密。”東方羽卻毫不在意,“沒有關鳳閣的心經,你就算知道我們的修煉方式,也沒法和靈□□流。”

言罷,擡起手,指尖閃過一縷白光。

“王道友,不遠的處有一只瀕死的鸾鳥,你可願意陪我一同去看看?”東方羽嘴上詢問着他的意見,手卻拽住了他的衣袖,大有他搖頭,就強行将他扯過去的架勢。

燕容意只能順從地點頭:“去看看吧。”

東方羽聞言,露出了溫和的笑意,然後自行忽略了攥在他衣袖邊的手,就這麽拉着,繼續往森林是深處走。

“王道友,你知道嗎?”東方羽走着走着,又開口,“我曾經給你們浮山派的大師兄送過合婚庚帖。”

燕容意:“……”

燕容意:“!”

燕容意眼神飄忽:“是嗎?”

“王道友不知道?”東方羽故作驚訝,“還是你們的大師兄……從未說過?”

……這種事,我肯定不可能大張旗鼓地和師弟師妹們說啊!

燕容意的頭隐隐作痛,支吾片刻,幹脆硬着頭皮承認:“此乃大師兄的私事,他不說,自有他的道理。”

東方羽幽幽嘆息,腳下一個踉跄,要不是燕容意躲得快,這位關鳳閣的大師兄就要撲到他的懷裏了。

“抱歉,心眼用久了頭疼。”東方羽淡然地站定,拂去衣袖上的落葉,對他拱手,“勞煩王道友牽着我一點。”

燕容意:“……”鬼信你頭疼啊。

“王道友?”東方羽眼裏的白色火苗不知何時熄滅了,将手試探地伸到他面前,晃了晃,“王道友可是嫌麻煩?……我也覺得自己麻煩,自從盲了雙目,簡直是師弟師妹們的累贅。”

“不麻煩。”燕容意見東方羽越說越誇張,連忙打斷了他的話。

……仔細想想,關鳳閣的大師兄也挺不容易的。

燕容意嘆息一聲,将自己的衣袖遞了過去,“東方道友小心。”

“多謝……王道友。”東方羽低下頭,一縷黑色的發絲從耳根後滑落,遮住了他漆黑的雙眸。

越往森林深處走,銀蝶散發出來的光芒越微弱。

不是靈獸不再發光,而是遮天蔽日的樹林攏住了光。

“還要往前走嗎?”燕容意停在一棵參天的樹前,蹙眉仰起頭,銀色的月光被樹枝攪得細碎,閃爍着落下來。

東方羽面上擒着溫和的笑意:“當然要往前走。”

“你的師弟和師妹……”

“不必擔心他們,這些銀蝶自會引着他們回到白鶴身邊。”東方羽拽了拽他的衣袖,“多謝王道友關心。”

燕容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衣袖上多出的手指上,挑起一邊眉,将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順着東方羽的話,說:“如此甚好。”

然後轉身,繼續往森林深處走。

東方羽的眉心微微擰起,似有不解,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跟上了燕容意的腳步。

又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燕容意眼前豁然開朗。

漆黑的湖泊映着清冷的月光,微風浮動,一縷又一縷的銀線破碎在水波裏。

燕容意輕輕吸了一口氣。

赤紅色的鸾鳥倒在湖邊,巨大的羽翼逐漸凋零,暗紅色的羽毛漂浮在水面,化為一簇又一簇迸濺的火星。

鸾鳥,乃祥瑞靈獸,即便瀕臨死亡,身上依舊籠罩着如夢似幻的月光。

“果然是鸾鳥。”東方羽終于松開了拉着燕容意衣袖的手,眼底重新騰起銀白色的火苗,“王道友,你且退後,容我與它說上兩句話。”

燕容意順從地退後,見東方羽從容不迫地走到鸾鳥身邊,緩緩伸出了手。

鸾鳥濕潤的眼眸裏滾下大滴大滴的淚,似有無數未盡之話,想要傾訴。

“我知道,我知道。”東方羽低語道,“我都知道。”

鸾鳥艱難地擡起殘破的翅膀,露出了羽翼下,沾血的蛋。

“好。”東方羽将鸾鳥的蛋收入儲物囊中,“我答應你。”

鸾鳥見狀,猛地仰起頭,聲嘶力竭地叫了一聲,繼而頹然栽倒在池水邊。

“它不願失去自由。”東方羽對站在一旁的燕容意說,“寧願去死……不過,它為了報答我答應照顧未破殼的幼崽的恩情,在臨死前,告訴我了和蜚廉有關的消息。”

燕容意興趣缺缺:“是嗎?”

“王道友不想知道?”東方羽無神的雙眼“望”向他,裏面什麽情緒都沒有,“我以為王道友會感興趣。”

“世間劍修都感興趣。”燕容意反問,“少我一個又如何呢?”

他們靜靜地對視。

直到某一刻,月色被雲層遮掩,風裏傳來劍嘯。

東方羽輕笑出聲:“你知道了?”

“東方兄三句話不離蜚廉,再意識不到自己身份暴露,就是燕某愚笨了。”燕容意低頭,手指在眉宇間輕輕一抹,姿容絕世的紅衣劍修就出現在了東方羽身前。

東方羽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

燕容意,燕容意。

他第一次聽到燕容意的名字時,修行已有百餘載。

承影尊者的徒弟,自修行伊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倘若他是尋常的天才也就罷了,偏偏,承影尊者眼光極佳,挑中的,當真是驚才豔豔的奇才。

不出百年,燕容意就成了年輕一輩中的翹楚。

而關鳳閣的東方羽的鋒芒,自然而然被遮掩住了。

東方羽是東方家族的少族長,出身高貴,根骨奇佳。

不論是家族中的弟子,還是拜入關鳳閣後,身邊的師弟師妹,無人能及。

東方羽表面溫和,實則自負到了極點,燕容意的存在……就是一根刺。

尤其是他身受重傷,在槐江之山被燕容意救下後,這根刺徹底地紮進了心窩。

這世間,居然有他東方羽所不及之人。

豈有此理!

“燕道友,你可真是讓我好找啊。”東方羽将手背在身後,五指快速掐訣,無數銀白色的靈獸彙聚到了池水邊,光輝甚至掩過了月色,“原以為……你在思過崖待了十年,修為盡失,不想,你的修為竟又精進了。”

“……當真是妙極!”東方羽眼裏的白色火苗狂熱地燃燒着,“若是你真的失了修為,我豈不是少了個絕佳的對手?”

燕容意捏緊承影劍,打量着向自己靠攏的靈獸,沉聲問:“東方道友,你此言到底是何意?”

“我是何意,燕道友怎麽會不知道呢?”掐完訣,東方羽不滿地将雙手揣進袖籠,“當初将合婚庚帖送到浮山的時候,我以為你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了。”

“……那時,你總不接我的戰帖,還特意避開與我相見的場合,我犯愁之際,聽說了你與珞瑜不和的傳聞,當即想出一個能把你從浮山請下來,又不得不和我相見的辦法!”

“……只要你成了我的道侶,就不用受珞瑜的氣,還能天天切磋,多快活!”

燕容意:“……”原來如此。

可合婚庚算什麽好法子?!

誰會天天扯着道侶打架啊!

燕容意的頭又開始疼了。

……這是個只關心修行的瘋子,根本聽不懂人話。

東方羽不知他心中所想,高興地喃喃:“承影尊者是天下第一劍修,我就算再修行千年,也無法與之匹敵。但我若是戰勝了他最喜愛的徒弟,就是年輕一輩中的第一人!”

“……所以燕容意,拔劍吧!”

燕容意握着承影劍扶額嘆息:“你就是為了和我打一架,将我騙至此處?”

“……我的名聲如此不好,你不怕關鳳閣的弟子誤會,以為你和我一樣,勾結魔修,意欲殘害同門?”

東方羽張開雙手,衣袍無風自動,哈哈大笑:“我才不在乎!”

“……我不在關鳳閣內和你比試,就是怕他們不自量力,上來阻攔。”

“……再說,和魔修勾結又如何?我只在乎,你和我之間,誰才是年輕一輩的第一人!”

圍攏在湖邊的靈獸發出了或沙啞或尖銳的嘶吼,而飄然而立的東方羽淺笑着向他伸手:“燕道友,請。”

“……若是你願意同我認真打一架,我就将蜚廉之羽親手交到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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