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過去的回憶(一)
浮山派的開山大典和往年一樣,先是各派長老熱熱鬧鬧地挑選弟子,再有各宗門的弟子在浮山派的太極道場上互相切磋。
燕容意沒有被選中。
他一點兒也不着急,尋了個沒人的角落,靜靜地等着承影尊者出現。
燕容意不着急,并不因為他有讓承影尊者收自己為徒的計策,而是因為他手握《攻略》,上面明明白白地寫着,承影尊者會收他為徒。
這已經是燕容意拿到《攻略》的第三年了。
他按照“劇情”,一步一步從毫無修為的凡人,成長為被魔修選中,安插進浮山派的棋子。
早在三年前,他已經知道《攻略》這個金手指有多厲害。
他從小到大,走路都能撞上陽壽将近的大能,拼死要把獨門秘籍傳授給他;跌個跟頭,都能在跌倒的地方,挖出一兩件世人尋找千百年的法寶。
這就是拿着《攻略》的天道的寵兒的人生。
燕容意認命了。
有什麽好不認命的呢?
世上除了他,誰也沒有這麽好的氣運。
“我當時誰呢……”燕容意身後飄來了惡心的嘲笑。
被白袍弟子吓跑的修士,不知從何處又冒了出來。
他剛剛刻意留心着浮山長老的收徒儀式,确認燕容意沒有被選中,才大着膽子走過來,想要找回先前在浮山山門前丢下的面子。
“你不是說要拜入浮山派嗎?”修士眯起眼睛——晦暗不明的光落在燕容意的臉上,那張豔麗的臉透出一種雌雄莫辯的朦胧的美——他的心又癢了,“既然沒人願意收你為徒,你為何不拜我為師?……我們一起雙修,早登極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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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邊說,邊向燕容意伸出了手。
燕容意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即将靠近自己面龐的手,丹田內的靈氣蓄勢待發。
近了,更近了。
修士眼裏流淌着貪婪的光:“跟我回去,我保證你吃香的喝辣的……”
那只肮髒的手終于落在了燕容意的肩頭。
“吃香的喝辣的?”他突然笑了。
燕容意笑起來很好看,修士仿佛着了魔,心中湧起為他赴湯蹈火的荒唐勇氣,呆呆地注視着那雙已經眯起的桃花眼,連手腕被捏住時,都毫無反應。
燕容意面露不屑,出手的剎那,異變突生!
另一只蒼白的手指點在了他的手背上。
燕容意的瞳孔狠狠地一縮。
他動不了了。
恐怖的威壓如落雪,輕飄飄地出現在他的肩頭,然後化為利刃,輕松地劃破血肉,沉沉地抵住他的肩胛骨。
燕容意吐出一口血,汗如雨下。
被他拽住的修士更慘,直接七竅流血,軟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而那只點在他手背上的手紋絲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威壓散去。
燕容意捂着心口,跌跪在地上。
漆黑的道袍在他身旁劃過,宛若黑色河水,顫顫流動。
“遇上這種人,不要忍。”低沉又好聽的嗓音在燕容意頭上徘徊,“殺了就行。”
“尊者……咳咳……尊者,”燕容意心頭滾過一絲喜意,知道劇情上線了,一把攥住了眼前的道袍,仰起頭了頭,“尊者,我……”
四目相對,兩人同時怔住。
雪花像是頑皮的仙鶴,在他們周身徘徊,旋轉,最後不甘心地落下。
燕容意的桃花眼微微睜大,裏面映出了淩九深刀削似的冷峻面容。
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慌亂之下,紅了臉。
他怕承影尊者也聽見那劇烈的聲響。
“你叫什麽?”淩九深伸出的手落在了燕容意的眼尾,他看着少年主動偏頭,将溫熱的面頰貼在自己掌心裏,然後羞澀地說,“燕容意。”
融化的積雪彙聚成清澈的泉水,叮叮咚咚地從山澗跌落,無數仙鶴落在他們身邊,安靜地立着。
淩九深塵封千萬年的心,被燕容意眼尾的淚痣燙化,裂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
他将冰冷的手指收回了衣袖,指尖上沾染的溫暖遲遲不散。
他問:“燕容意,你可願拜我為師?”
燕容意輕咳着從地上爬起來,單膝跪地,撫着承影尊者漆黑的道袍,鄭重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仙鶴們齊齊鳴叫,盤旋着沖天而起。
從這天起,燕容意的名字傳遍了天下修士的耳朵。
因為他是天下第一劍修唯一的徒弟。
燕容意成為淩九深的徒弟以後,并沒有和浮山派的弟子打成一片。
他一門心思修煉,派中的早課晚課從不偷懶怠慢。
浮山上的弟子暗中抱怨,承影尊者收的徒弟簡直和他本人一樣,不茍言笑,成天不是練劍就是練劍,無趣得很。
不過弟子們抱怨歸抱怨,對燕容意這位新晉大師兄,還是非常尊敬的,因為燕容意上山不過五年,修為已經比大部分白袍弟子都高深了。
當然也有不待見燕容意的人。
白袍弟子白霜就是其中之一。
白霜和燕容意同一年上山,辛辛苦苦修煉五年,終于成為了長老的親傳弟子之首,再熬個十年八年,應該就能繼承執法者的面具了。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這一代新弟子中的翹楚,誰知道,燕半路殺出個燕容意,非但在修為上超越了他,還成為了淩九深唯一的徒弟。
後者是命,強求不來,前者……就比較讓人難以接受了。
想當初,長老們收徒的時候,壓根沒給燕容意多餘的眼神。
說明什麽?
說明他根本沒有什麽好的根骨,連長老們都看不上眼!
可偏偏是這個上山時什麽都不會的凡人,踩着他,成為了浮山派的大師兄,白霜如何甘心?
他出身修仙世家,自視甚高,瞧不上燕容意,便明裏暗裏找機會切磋,試圖挫挫大師兄的銳氣。
燕容意專心致志地走劇情,沒工夫搭理白霜,甚至連白霜這號人都沒記住。
在他看來,劇情中沒提到的人就是“炮灰”。
炮灰注定要為劇情犧牲,身為主角的他,沒必要和炮灰扯上關系。
奈何,白霜太執着,連承影尊者都察覺出了他想要和燕容意切磋的意圖。
所以,某天,燕容意檢查完藍袍弟子的功課,回到洞府的時候,聽到淩九深說,“容意,去見見白霜。”
他規規矩矩地跪地行禮:“徒兒這就去。”
淩九深望着燕容意面無表情的臉,微微蹙眉。
他記得,自己的徒兒是會笑的……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燕容意就對意圖不軌的修士露出了豔麗的微笑。
可燕容意成為浮山派的大師兄以後,就不會笑了。
弟子們私下裏的議論,淩九深偶爾也會聽到。
他們并不排斥燕容意,只是抱怨他過于嚴厲,在修煉之事上,對他們的要求,比師長還高。
淩九深擔憂不已,可各位長老遇見他時,總是誇贊燕容意勤奮刻骨,嚴于律己,乃世間大師兄之楷模。
……可是,這是燕容意真正的樣子嗎?
淩九深垂下眼簾,暗自搖頭。
世間大師兄之楷模走出洞府,很快就遇見了提着劍轉圈圈的白霜。
他行了個師兄弟間的平輩禮,一板一眼地問:“師弟來此,所為何事?”
他不是故意不叫白霜的名字,是真的沒想記住白霜的名字。
反正是随時會死去的炮灰,記了有什麽意義?
白霜氣鼓鼓地回了個禮:“大師兄,你為何總不願與我切磋?”
燕容意挑眉:“太極道場上有許多練劍的師弟師妹。”
言下之意,何必纏着我?
“可他們都不是承影尊者的徒弟。”白霜高傲地揚起下巴,抽出劍,“大師兄,請。”
燕容意無聲地嘆了口氣,看出白霜想要切磋的決心,便不再推辭,而是抽出了承影尊者給他的芙蓉劍:“請。”
雪落無聲,燕容意贏的過程也很寂靜。
他用三招,就讓白霜毫無還手之力。
“怎麽會……怎麽會!”白霜此刻才發現,燕容意根本不是什麽毫無根骨的凡人,是各位長老看走眼了,他是天才中的天才!
燕容意收回劍,冷漠道:“承讓。”
轉身回到了洞府。
他想,這位師弟以後不會再來了吧?
但是燕容意錯了。
白霜消沉了一段時間後,成為了承影尊者洞府的常客,他纏着燕容意切磋,有時候,還帶着自己的妹妹白柳一起來,後來還帶上了另一位白袍弟子忘水。
燕容意話少,忘水的話也不多,好在白霜和白柳倆兄妹遇上了就鬥嘴,所以他們四個人相處時,并不會冷場。
日子就這麽流水一般地過着,某一日,他們一同下山歷練,救下一只被幽冥之火燒得半死不活的重明鳥。
燕容意和忘水都說它沒救了,唯有白柳舍不得丢下重明鳥,拿出自己剛煉制出的丹藥,本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硬着頭皮給小鳥喂下。
重明鳥命大,當真活了過來,趴在白柳懷裏,可憐兮兮地說自己叫扶西,本想去幽冥秘境歷練,不想走錯了路,墜入幽冥之火,拼盡一身修為才逃出來。
“他好可憐,我們把他帶回浮山吧。”白柳越聽,越是于心不忍,眼巴巴地望着燕容意,“大師兄……”
白霜生怕妹妹傷心,跟着幫腔:“大師兄,咱們就帶他回去吧。”
“大師兄,既然白柳師妹将他救下了,我們就将他帶回浮山派吧。”忘水見狀,也幫着求起情,“若是師尊和各位長老不同意,我們再将他送走,也不遲。”
燕容意到嘴的“浮山派上從無重明鳥,只有仙鶴”,在對上三雙充滿希冀的眸子時,生生化為了嘆息。
他頭一次好好地打量劇情中從未出現的“炮灰們”,驚覺自己已經割舍不下了。
這不是個好兆頭。
燕容意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被帶回浮山派的扶西,漸漸好轉,只不過身上豔麗的羽毛再也回不來了。
白霜等人和重明鳥熟識以後,說話不再顧及,開玩笑說扶西不像是重明鳥。
扶西拍着翅膀,氣鼓鼓地反駁:“那我像什麽?”
一直抱劍望着他們的燕容意,忽而開口。
他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彎起,露出一個轉瞬即逝的微笑:“錦毛雞。”
那一剎那,逗弄重明鳥的幾位劍修齊刷刷地愣住。
浮山上的桃花……怕不是在燕師兄笑的時候全盛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最最最一開始的故事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