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過去的回憶(十二)

忘憂谷從沒有像今日這般熱鬧過。

上到忘憂谷本門派的弟子,下到誰也沒聽過名字的散修,集聚一堂,神情戒備地盯着鬼卞。

“承影尊者為何出山,鬼谷主真的不給我們一個解釋嗎?”

鬼卞苦笑着拱手:“我派先前寫信邀請執法者下山,也沒有想到會驚動承影尊者。”

“你們為什麽要邀請執法者下山?”

鬼卞再次拱手:“忘憂谷中陸續有弟子陷入魔怔,似是魔修所為……”

他話音未落,就被打斷:“就為了這麽一點事,你就寫信給執法者?”

“……如今連承影尊者都下山了,你要怎麽向天下修士交代?”

鬼卞嘴角的笑意越來越苦,站在他身後的鬼夏脾氣可沒那麽好,揮動衣袍将圍在鬼卞身側的修士全部震飛:“你們不就是擔心承影尊者對自己的門派出手嗎?”

“……我們忘憂谷都不怕,你們怕什麽?”

“……就算他真的想對我們出手,第一個遭殃的也肯定是忘憂谷,你們就安心吧!”

各派修士尴尬地移開視線,片刻,有人再次開口,語氣依舊咄咄逼人:“就算最先對忘憂谷下手,你們能扛多久?”

鬼夏聞言,惱火地擡起手臂,想要再次出手的時候,手腕被鬼卞按住了:“不可。”

“師父?”鬼夏不甘心地收回手,“他們……”

“各位,承影尊者此刻就在忘憂谷中,你們若想知道他為何下山,可以自行去問。”鬼卞臉上擒着溫和的笑意,說出口的話卻隐藏着深意,“若是不去問,就請各位在忘憂谷內安心住下,或是自行離去,我絕不會攔。”

忘憂谷的谷主說完,戴上兜帽,領着忘憂谷的弟子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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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夏三兩步追上師父的腳步:“欺人太甚!”

“他們不是欺負我們。”鬼卞壓低聲音訓斥他,“他們是害怕承影尊者……你也是,剛剛那麽沖動做什麽?”

“他們怕承影尊者,就把氣撒在我們身上?”鬼夏不服氣地喊,“有本事去承影尊者面前抗議啊,叫人家不要下山!”

“孩子氣。”鬼卞将雙手藏在寬大的袖籠裏,笑着搖頭。

天下的修士怎麽會當着承影尊者的面說這些呢?

他們不僅不會說,還要表現出對承影尊者的尊敬,主動邀請他下山。

“鬼夏,你記住。”鬼卞停下腳步,對自己最年輕的徒弟說,“有的時候,站得太高,反而不好。”

鬼夏茫然地反問:“為什麽不好?”

“你看承影尊者。”

“師父,您的意思是……”

“你知道就好。”鬼卞按住了他的肩膀,對着匆匆而來的另一個弟子點了點頭,“查出什麽了嗎?”

忘憂谷的鬼修答:“谷主,我們對幾位師兄的屍首施展了秘術,看見……看見……”

“看見什麽就說。”鬼卞蹙眉,“吞吞吐吐地做什麽?”

鬼修垂下頭,顫聲道:“看見……浮山派的劍修是兇手。”

“什麽?”鬼卞厲聲反問,“你确定看清楚了嗎?”

同時,心裏産生了一絲怪異的錯覺。

怎麽……好像已經聽說過這個消息了?

“師父。”鬼卞來不及抓住那絲不安的情緒,就被鬼夏打斷了思緒。

情緒激動的鬼修雙目猩紅,身後的黑霧沸騰般翻滾着:“讓我去吧。我去為師兄們報仇。”

“不急。”鬼卞沉默片刻,毅然轉身,“為師有個更好的主意……”

于是,等燕容意來到忘憂谷的大殿時,面對的是群情激昂的各派修士,和再次以秘術發現谷中弟子死于白霜之手的鬼卞。

還真是最差的情況啊。

燕容意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在來的路上已經想過了,若是運氣不好,他來拜訪鬼卞時,鬼卞已經再次發現了事情的真相。

但他沒想到,鬼卞還會順水推舟,把這件事告訴天下的修士。

“浮山派,燕容意。”他在大殿前站定,捏劍的手微微攥緊。

猩紅色的長袍無風自動,晚霞的光輕柔地落在燕容意的肩頭,為他鑲了一圈華貴的金邊。

有年輕的女修繃不住,發出了輕嘆聲。

也有年長的修士不屑地移開視線,暗道華而不實。

但無人輕視燕容意。

因為他是承影尊者唯一的徒弟。

“燕師侄。”沉默被鬼卞打破,“不必緊張,我并沒有指責白霜師侄是魔修的意思。”

燕容意冷笑着挑眉:“谷主此言何意?”

“我谷中的弟子的确死于白霜師侄之手,但我相信,此事必定有隐情。”鬼卞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伸手作勢要按燕容意的肩膀,卻被他躲過了。

燕容意抱着芙蓉劍,冷淡地瞥着鬼卞:“谷主能如此想,甚好。”

“可我谷中弟子的死的确和白霜師侄有關。”鬼卞見狀,幹笑着将手收回袖籠,裝模作樣地掉了幾滴淚,“我不能不給他們一個交代啊。”

燕容意料定鬼卞必定有後着,便問:“谷主想要什麽交代?”

“真相查清以前,還請白霜師侄待在我忘憂谷中,配合調查。”鬼卞見燕容意沒有表現出強烈的反對,又補充了一句,“到時候,為了防止白霜師侄入魔……我不是說他是魔修,我只是為了谷中其他弟子考慮。燕師侄,你想一想,普通的修士是入魔的魔修的對手嗎?”

燕容意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燕師侄,我向你保證,若是白霜師侄沒有殺害我谷中弟子,真相查清後,我會親自向他道歉。”鬼卞說完,撩起衣擺,對着他行了大禮。

燕容意後退半步,将鬼卞從地上托起,知道此事是不得不答應了。

但他也不容任何人算計自己的師弟:“谷主,白霜可以留在忘憂谷,但是我等執法者有職責和義務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到時候,還是要叨擾的。“

鬼卞連忙擺手:“不叨擾,不叨擾……只是……”

他面露難色,假裝畏懼身後的修士,縮着脖子道:“只是承影尊者……”

“嗯?”燕容意沒控制住,冷哼了一聲,譏笑着望着警惕的各派修士,只覺得可笑。

他的師父乃是天下第一劍修,卻被天下人所忌憚。

為什麽?

因為人人都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萬一淩九深當了天下第一劍修不夠,還想一統天下呢?

就是因為這個“天下第一”,淩九深被扣上了莫須有的,未來某一天會兇性大發,血洗天下所有宗門的罪名。

“白霜是我浮山派的弟子,家師怎麽會不管?”燕容意不屑于和鼠輩計較,給了鬼卞以及豎着耳朵聽的各派修士,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諸位放心,假若白霜真的入了魔,我們浮山派絕不會包庇他。”

燕容意說完,拂袖而去,一出大殿,就眉頭緊鎖地嘆了口氣。

他身後的空氣微微蠕動,承影尊者憑空出現:“容意,為師回了一趟浮山……此物給白霜服下,再讓他進入幻境,他恢複的幾率高一些。”

“師父,你說白霜到底是為什麽要殺那些鬼修?”燕容意接過了淩九深遞來的藥瓶,苦笑着喃喃,“他……他是不是真的被魔修控制了?”

“不會,他身上沒有魔修的氣息。”淩九深的手順着燕容意的手腕滑落,捉住了他微涼的指尖。

燕容意面頰微紅,後退半步,想要跪下,卻被一股力氣扯着往前跌了兩步,直跌進了淩九深的懷抱。

“師父。”他掙紮了一下,發現淩九深沒有松手的意思,就老實了。

“為師想過了,等白霜的事情解決,我們就回浮山,為師跟你互換庚帖。”

溫熱的呼吸在燕容意的頸側徘徊,一股酥麻的癢意從他的尾椎骨蹿起來。

燕容意扭捏道:“您是我的師父……”

師徒悖德,向來被世人不齒,又怎麽能堂而皇之地交換庚帖呢?

“那又如何?”淩九深滿不在乎地攬住他的腰,在他羞惱的目光裏,吻了下去,“為師想要的……”

“師父。”燕容意尚未适應身份的轉變,別扭地偏開頭,“我們先去見白霜吧。”

說完,掙開腰間的手,慌張地禦劍離開了淩九深的視線。

淩九深臉上的笑意瞬間冷卻,單手背在身後,若有所思地凝視着燕容意的背影,然後毫無預兆地向後揮動衣袖。

一時間,身處大殿內的修士齊齊吐血,更有修為不濟者直接吐血暈厥。

“鬼夏。”鬼卞艱難地扶住眼神渙散的小弟子,費力地向他身體內打入一道靈氣,“堅持一下!”

鬼夏口中流血不止,不甘心地瞪着眼睛,眼底盤亘着不甘與恨意。

浮山派……

這仇,他鬼夏記住了!

靜谧的大殿之上,忽而傳來淡漠的聲音:“我們浮山派的劍修,還輪不到旁人教訓。”

鬼卞最先回過神,仰起頭,對着虛空大喊:“尊者說得是,是我逾越了。此事與谷中弟子無關,還請尊者高擡貴手,放他們一馬。”

微風送來一聲冷哼,大殿內的威壓在不知不覺中消散了。

“尊者……”鬼卞試探地詢問。

無人回應。

承影尊者離去了。

鬼卞懸着的心落下,身後的修士也陸陸續續地恢複了神志。

“欺人太甚!”

“修為高,了不起啊?”

“就算修為高,也要講道理吧!”

…………

大殿中的修士再怎麽議論紛紛,也不是淩九深會在乎的事,他回到了徒弟身邊,發現白霜已經從幻境中掙脫了出來,大汗淋漓地站在院子中央。

而忘水,殷勤以及燕容意全部執劍圍在他的身邊。

“白霜,你冷靜一點。”

“白霜師兄,你在幻境中到底看到了什麽?”

“白霜,你瘋了嗎,我是扶西啊,你怎麽拿劍紮我呢?”

燕容意最先發現了淩九深,眼前一亮:“師父!”

“尊者?”扶西循聲飛來,落在承影尊者肩頭,大吐苦水,“尊者,白霜一清醒過來就發瘋,非要……”

“師尊!”扶西的話被白霜打斷。

面色蒼白的劍修橫劍在頸側,啞着嗓子說:“忘憂谷的弟子是我殺的,弟子身為執法者,知法犯法,甘願赴死!”

言罷,不顧師兄和師弟的驚呼,咬牙閉眸,雙手用力,竟是要揮劍自刎。

作者有話要說:筆名改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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