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過去的回憶(十四)

真相殘酷又可怕,原來這些年,劇情看似沒有更新,是他的師弟用命換來的。

燕容意站在雪地裏,身邊皚皚積雪在他眼裏,逐漸染上了鮮血——白霜,白柳,忘水……無數人睜着無神的雙眼倒在他面前。

“師兄……”

熟悉的聲音也開始在他的耳畔徘徊,無數冤魂重現世間,哀嚎彙入了浮山派的風雪之中。

燕容意手中的芙蓉劍跌落在了雪地裏,他捂着耳朵,重重地跪了下來。

冷汗順着他的額角一滴一滴滑落:“不……不!”

那道聲音又溫和起來,見燕容意崩潰,循循善誘:“你的師弟和師妹為了你,已經獻出了生命,你現在放棄飛升,不就是棄他們于不顧嗎?”

“……燕容意,你好好想想,你真的要讓師弟和師妹們死不瞑目嗎?”

他當然不想。

可……這是不對的。

燕容意從知道自己是故事的“主角”的那一天起,就隐隐生出了這樣的感覺,尤其是和浮山派衆人相處過後,這種感覺日益加深。

他是“主角”,可他也是劊子手。

他殘忍地将“炮灰”的機緣奪走,坐享其成,這樣……算什麽功德圓滿?

如果在天道眼裏,“炮灰”的命不算命,他又何須信這樣的天道?

這樣的飛升又有什麽意義?

燕容意艱難地從雪地裏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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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聲音贊許道:“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

他垂着頭,拖着雙腿,向那道連接着天地的天雷走去,芙蓉劍在地上拖出了一道蜿蜒的痕跡。

“來,走進來……”那道聲音掩飾不住語氣裏的狂喜,連雲層中都不斷滾過興奮的天雷,“對,就是這樣……等等,你在做什麽?!”

紅衣的劍修揮劍向天雷砍去。

風吹起了他的長發,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滑下一行淚:“我若真如你所言,踩着師弟和師妹的血肉飛升,他們才會真的死不瞑目!”

劍光所致之處,天雷泯滅如塵埃。

紫色的閃電伴着尖銳的劍嘯,瞬間融入了浮山的冷風。

拿到聲音沒想到燕容意居然将飛升的天雷砍了個稀巴爛,一時間竟然沉寂下來。

許久以後,風裏傳來“它”震怒的大笑:“好……很好,你果然不好控制……哈哈哈!”

“……但那又如何呢?”那道聲音話鋒一轉,“燕容意,你知道淩九深為何不飛升嗎?”

他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眼冒金星,頭暈腦脹。

對啊,為何……

師父為何不飛升?

“你……你做了什麽?”燕容意牙齒打顫,恐懼猶如風雪,将他從裏之外,細細密密地包裹在內。

他一直以為淩九深不受劇情影響,可是事實證明……他很可能錯了。

淩九深不是不飛升,而是不能飛升。

“和我有關?”燕容意揚起了頭,雖是疑問句,語氣卻萬分篤定。

“不錯。”那道聲音耐心用盡,不耐煩地答,“淩九深早就知道你是故事中的主角。”

他渾身一震,搖搖晃晃又要站不穩。

“……淩九深可比你聰明多了。”

“……他不僅知道你是故事中唯一的主角,還猜到這個故事裏只有一個人能飛升成功。”

“……燕容意,你要謝謝你的師父,每當他修為提升到一定的境界,就會背着你,自毀多年的修為,以便留在這片天地間。”

晴天霹靂,不過如此。

燕容意忽然大笑起來。

什麽劇情,什麽主角……

他還以為自己是氣運之子,得天獨厚。

原來一切都是身邊之人為他編織的美夢。

他懵懂無知地活了百年,不如大夢一場空。

“燕容意,你還不飛升嗎?”那聲音聲如洪鐘,在天地間震蕩。

更多的聲音加入了進來。

白柳問他為何不飛升,白霜問他為何不飛升,忘水問他為何不飛升……最後,淩九深在衆人的簇擁之下,來到他面前,冷聲質問:“容意,為何不飛升?”

紫色的天雷再次從雲層後劈下來。

“來吧。”那道聲音催促,“只有你離開了這個世界,淩九森才能飛升。”

滿目空洞地燕容意喃喃地重複着天道的話,顫抖着邁出了步伐。

他的存在到底有什麽意義呢?

若是沒有主角,這個世界裏的人就是“人”,而不是“炮灰”。

是他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是啊,他應該離開。

他才是這個世界的外來者。

在燕容意看不見的雲層後,一雙猩紅色的眼睛正操縱着天雷,焦急地等待着他“飛升”。

絢爛的霞光背後,不是仙氣缭繞的仙界,而是死氣沉沉的濃霧。

霧氣中不斷傳來凄厲的嚎叫,彌漫着血腥氣的風一陣緊似一陣。

無數冰冷的鎖鏈橫斜在天地間,組成了無數繁雜的陣法,而陣法的中心,正是慘叫的來源。

一具又一具骨瘦如柴的人影在黑霧中翻滾,掙紮,而鎖鏈的盡頭,就是他們的身體。

若是各派弟子在此,且看清濃霧中的身影,必定能認出他們身上的道袍。

——關鳳閣的青衣,忘憂谷的黑袍……

廣袤的天地間,一眼望去,世間各大宗門已經飛升的修士盡在于此,唯獨少了浮山派的白袍。

“該死。”天道感受着鐵鏈上傳回的靈氣,再次将目光放在燕容意身上,“再拖下去,就會被淩九深察覺……可若是不能将燕容意騙上來,這一方天地總有一天會被淩九深毀了!”

天道對燕容意所說的話,自然半真半假。

比如,淩九深沒有飛升的真正原因。

……是因為千萬年前,淩九深一人一劍,殺上來的時候,發現了人世間“飛升”的真相。

飛升的修士沒能去往仙界,而是成了天道維持這方天地的養料。

天道眼裏泛起濃濃的恨意,想起自己為了将淩九深困在人間所做的一切,漆黑的鎖鏈像是感受到到了“它”的怒火,在濃霧中互相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

半步踏入天雷的燕容意忽而驚醒。

不對。

不對!

就算他飛升,死去的人也不會活過來了。

一絲違和感出現,燕容意很快察覺到了更多的違和感。

為什麽天道非要讓他飛升呢?

為什麽主角就要飛升呢?

如果按照天道所說,淩九深不飛升是為了讓他飛升,那麽這個世界千萬年前飛升的前輩又算什麽?

要知道,除了浮山派的創立者沒有飛升以外,大大小小的宗門在千萬年前,可都有飛升的老祖,而且至今,那些老祖的魂燈都安然無恙地在各派中燃燒着。

這個世界并沒有伴随着燕容意出生,這個世界明明有自己的規則。

于是燕容意邁出的腳又縮了回來。

“我師父……你想對我的師父做什麽?”

他身邊的人已經死光了,唯獨淩九深留到了最後。

這才是最奇怪的事情。

這麽多年來,他從未見過和淩九深密切相關的劇情,他原以為是師父修為深厚,即将飛升,天道也耐他不了的緣故,如今看來,事實絕不止步于此。

天道迫切地期望他飛升,就像是……想将淩九深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裏一樣。

“你的師父?”那道聲音頓了頓,似乎在掩飾着什麽,天雷盡頭的霞光大盛,風裏甚至飄來了醉人的仙樂,“你飛升以後,你的師父就能飛升了……燕容意,我向你保證,你和淩九深會在仙界相遇的!”

“是嗎?”燕容意将芙蓉劍捏在了手裏,“你的意思是,這片天地間,只能有一個人飛升?”

天道忙不得地回答:“是。”

“那先前飛升的前輩呢?”燕容意聞言,冷笑着再次将天雷劈散,同時心裏有了模糊的預感——天道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他,只是為了淩九深——他不知道自己預感從何而來,但仿佛是深刻在心底,終于重見天日的一絲念想,一出現就占據了他的全部思想。

燕容意說:“這片天地曾經有無數前輩飛升……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那是以前!”天道見天雷再次碎裂,睚眦欲裂,試圖從黑鏈上再次汲取法力,卻發現哀嚎聲不知不覺地沉寂了下去,無數骨瘦如柴的修士瞪着血紅的眼睛,默默地注視着它。

天道打了個寒戰,将怒火全發洩在了燕容意身上:“你到底飛升不飛升!”

“自然不。”

“好,那你就看着淩九深……你要做什麽?!”那道聲音再次驚呼起來,“你……你瘋了嗎?”

只見站在風雪中的燕容意,将芙蓉劍緩緩地刺進了心口。

溫熱的血順着鋒利的劍身滾落。

陪伴了他許久的寶劍發出了悲鳴,卻無法掙脫主人的手。

燕容意面色迅速灰敗下去,眼裏則迸發出無限的光:“你逼我飛升,我偏不!”

“……只要主角消失在,這一切都會恢複正常了,對吧?”

天道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燕容意會自殺,天上登時翻滾起無數天雷,連在洞府中修煉的淩九深都似有所感,猛地起身,飛掠出了洞府。

“你……你真是不識好歹,你以為你死了,我就沒法對付淩九深了嗎?”

将芙蓉劍插入心口的燕容意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微笑。

果然,天道逼他飛升,就是為了師父。

可惜啊……

燕容意跌跪在地上,用盡最後的力氣将心口的劍徹底推進了身體。

他噴出一口心頭血,視線開始模糊。

好冷。

燕容意想,他自從踏上仙途以後,就很久沒有感覺過冷的滋味了。

原來他還是會覺得冷的。

可生命的最後,他從未經歷過的畫面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天崩地裂,日月無光。

身着漆黑道袍的淩九深背對他,以劍指天。

來自遠古的氣息自那把劍上散發出來。

燕容意恍惚之中,覺得親切,不知不覺,視角就變了。

他被淩九深握在掌心裏,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鮮血浸染了他的身軀,他報之以更淩冽的劍光。

有人在他耳畔缱绻地呢喃:“能殺死我的人,只有你。”

…………

“該死!”

雲層背後傳來的天道憤怒的咆哮。

黑色的鎖鏈猛地沉寂下來,又在某一個同時開始瘋狂地震動。

被鎖鏈束縛的身影一具一具化為了黑霧,天道猩紅的眼睛也越來越深邃。

最後,在這片天地間的鎖鏈上再無修士的身影後,“它”再次開口:“想用死來改變劇情?沒那麽容易!”

“……既然你不想當主角,那麽就嘗嘗反派的待遇吧!”

“……燕容意,你注定要走上我為你安排的劇情!”

人世間仿佛被定格,繼而開始飛速倒退。

耄耋老者眨眼間變成了孩童,蒼天的古樹重新引入泥土,化為草籽,等待發芽。

而即将身死道消的燕容意再次睜開眼,回到了肮髒的囚牢裏。

“喂……喂?醒醒!”帶着泥土腥氣的髒水潑在了燕容意的臉上。

他咳嗽着醒來,耳畔的聲音還未遠去:“還以為是個死的……唉,這種人,活着和死了又什麽區別呢?”

失去記憶的燕容意又回到了魔修的地盤。

他雖不記得自己已經經歷過世間的一切,卻對身邊的師弟和師妹關愛備至。

冥冥之中,有道聲音一直在提醒他。

他們不該死。

誰都不該死。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要寫回正常的時間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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