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燕容意從回憶中抽身,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
原來,劇情已經不是第一次被重啓了。
當他失去“主角”身份後,不再是天道的寵兒,于是救下師弟和師妹的過程,也是他不斷地死去的過程。
他失去了記憶,可師弟與師妹們死亡的畫面深深刻在了他的骨血裏,讓他甘願用生命還當年的恩情。
可天道一次又一次在他身死道消前,将他送回劇情的起點。
……天道不讓他死,只消除了他的記憶,給他虛構了一個穿越者的身份,逼着他走劇情。
時光荏苒,不斷更改的劇情磨平了燕容意的銳氣,也改變了他的性格。
可他內心深處從未改變,依舊是那個不甘願走劇情的“主角”。
燕容意猛地仰起頭,腦袋蹭過一片溫涼的皮膚,熟悉的氣息将他包裹了起來。
是淩九深。
他忍不住喚道:“師父……”
可他聽見的,是鸾鳥的長鳴。
燕容意:“……”
記憶回籠,他想起自己中了蜚廉之毒,變成了一只鸾鳥。
他驚慌地揮動雙臂,發現随之而動的是赤紅色巨大羽翼。
燕容意已經不是剛破殼的幼鳥了,他變成了一只羽翼豐滿,有半人多高的成年鸾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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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倚在池水邊休息的淩九深慵懶地睜開了雙眼,若有所思地打量在池水邊轉圈圈的鸾鳥,眼裏劃過一絲笑意,“經歷過天雷,你應該能化成人形了。”
尋常靈獸是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渡過雷劫,幻化成人的。
而燕容意腦門上的蜚廉之羽,讓一切不可能,都變成了可能。
鸾鳥激動地蹭到淩九深身旁,頭頂長長的青色羽毛随風浮動,圓溜溜的眼睛緊緊地盯着師父,像是在說:“怎麽變成人?”
淩九深假裝苦惱,伸手撫摸他脖頸上鮮豔的羽毛:“你是靈獸,難道不知道怎麽化成人嗎?”
燕容意當然不知道。
明明扶西沒化成人就能口吐人言,怎麽到了他這裏,就算經歷了天劫,張開嘴,發出的還是鳥叫呢?
難道是之前沾了蜚廉心頭血的後遺症?
燕容意左思右想,沒想出緣由,扇着翅膀試圖飛起來,結果還沒起飛,就狼狽地跌落在了地上。
他不會飛。
燕容意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拱到師父腿邊一蜷,垂頭喪氣地叫了幾聲。
他不指望淩九深能将自己認出來,他現在要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他擡起翅膀,試圖将那本代表劇情的書召喚出來,卻發現不僅僅是書不見了,連那團時常伴随着劇情出現的黑霧也不見了。
另一邊,珞瑜手裏的書冊忽而被漆黑的火焰吞沒,很快就燒成了紙屑。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珞瑜心中的震驚大于憤怒。
身為主角,他自然知道劇情意味着什麽。
自從燕容意化身為反派,為了符合邏輯,無數劇情就開始在暗中運作。
小到與燕容意擦肩而過的路人,大到浮山派和燕容意關系好的劍修,但凡和劇情擦邊,都要合情合理。
而讓他們合情合理的任務就落在了珞瑜身上。
千百年來,劇情每一次重啓,他都要絞盡腦汁地消除影響到劇情的因素。
他不明白天道為何非要燕容意活着,也不明白天道為何那麽忌憚淩九深。
就算淩九深已經飛升,又如何呢?
一方天道管着一方天地,淩九深既已飛升,總有能管得了他的“天道”。
這方天道應付不了,就聯系另一方呗。
但珞瑜不敢将腹诽宣之于口。
因為他能活着,且能有今天,都是天道的手筆。
……他并不是珞瑜。
他甚至不算人。
珞瑜望着重新長好的斷臂,少見地回憶起了過去。
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自從劇情開始不斷回溯,他都快忘了自己真實的身份。
想當年,“劇情”還沒有存在的時候,他早早地出現在了淩九深的身邊。
那時淩九深還不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劍修,更別說創立浮山派了。
那時候劍修都沒有幾個呢。
他陪伴着淩九深度過了最寂寂無名的那段時光,直到……
珞瑜眼前出現一道火紅色的身影,他兀地回神,狠狠地吐出一口氣,将黑霧招至掌心:“劇情沒了,天道會怎麽懲罰我們?”
黑霧顫抖着搖頭:“不知道。”
它當然不知道。
想當初,燕容意第一次自盡,試圖毀滅劇情的時候,天道就耗盡了大部分能量,加上這些年不斷地重複劇情……天道已經沒有能力再去重塑一份劇情了。
或許很快,“飛升”的真相就會被世人發現——他們以為飛升的老祖并沒有得到呈現,而是成為了天道的養料,被束縛在漆黑的鎖鏈裏,日複一日地貢獻着身體裏的靈氣。
黑霧誕生于鎖鏈。
他親眼見證了無數大能被天道吸成瘦骨嶙峋的骸骨,再看着無數修士抱着得道成仙的美夢,踏入璀璨的霞光,然後下一秒就被鎖鏈鎖在了濃霧中。
他們是養料,也是天道控制這個世界的力量源泉。
黑霧有的時候也會想,若是天道不在了,這方天地還會存在嗎?
沒人能給它答案。
畢竟它只是一團誕生于鎖鏈之上,擁有智慧的能量體。
“既然你也不知道……”珞瑜攥緊了掌心,煩悶地思考着先前的劇情,“我們還得按照計劃走。”
“……劇情消失很可能和燕容意的失蹤有關,但如果他不存在于這片天地間,天道肯定會接你我回去。”
珞瑜思來想去,覺得找到燕容意才是關鍵:“你能感應到他那裏的劇情走到哪裏了嗎?”
黑霧苦笑着說:“自從他中了蜚廉之毒,我就找不到他了。”
“果然如此。”珞瑜眯起眼睛,“那我們盯緊淩九深……經歷了這麽多劇情,你應該也能看出來了吧?”
“……淩九深裝出一副薄情寡義的樣子,實際上最在乎的,就是燕容意這個徒弟。”
“你是說,對淩九深下手?”黑霧恐懼地驚叫起來。
“胡說什麽?”珞瑜收回思緒,沒好氣地嘟囔,“我要是能對淩九深下手,何至于靠天道給的劇情才成為浮山派首徒?”
他說完,有意看向蒼茫的天宇,見沒有天雷随着自己的話劈下來,隐隐有了些猜測。
……天道已經顧不上他了。
“走吧。”珞瑜向黑霧揮手,重新踏上了飛劍。
黑霧盤旋在他的肩頭:“你還要去見淩九深?”
“他都把我的胳膊砍了,我再去見他,不是找死嗎?”珞瑜從鼻子裏擠出一聲冷哼,雙手負在身後,“我不去見他,但我有讓他現身的法子。”
珞瑜說完,身影化為流光,轉瞬消失在了浮山派的風雪裏。
與此同時,燕容意剛學會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石頭上去。
他剛恢複記憶,想起了不斷重複的過往,自然也想起了自己對淩九深的感情。
要是此刻,燕容意恢複人身,自然是無顏面對朝夕相處的師父的,但現在他是一只鸾鳥,忍不住肆無忌憚地在淩九深身邊轉悠。
他時而将翅膀搭在淩九深的手臂上,時而将腦袋擱在淩九深的頸窩裏。
不知是不是錯覺,燕容意總覺得師父在笑,可當他認真去看淩九深的眼睛時,只在裏面尋到了冰冷的霜雪。
……也是,淩九深怎麽會對一只鸾鳥笑呢?
“過來。”承影尊者向不安分的鸾鳥伸出了手。
燕容意一邊腹诽,師父怎麽會對鸾鳥感興趣,一邊蹦蹦跳跳地蹿了過去。
“你為何不化成人?”淩九深的指尖拂過他頭頂的青羽,語氣悠然,“難不成,真的不會?”
燕容意拼命點頭,原以為師父會猜到他的身份,誰料,承影尊者語氣一轉:“真笨。”
燕容意:“……”
燕容意尴尬地縮回了翅膀,團在師父面前生悶氣。
他也想化為人形啊……
可淩九深從未教過他如何從鳥變成人嘛!
淩九深見鸾鳥不搭理自己,唇角再次上揚。
他早知道這只不會飛的鸾鳥是燕容意,所以才縱容他在洞府裏胡鬧。
“想學嗎?”淩九深念頭一轉,将鸾鳥抱在了懷裏。
鸾鳥忙不疊地點頭。
淩九深輕笑一聲:“可我已經有徒弟了啊。”
燕容意怔住。
他想起了珞瑜。
那也是淩九深收的徒弟。
在答應了他,只收他一人以後,違背承諾,收下的徒弟。
于是淩九深眼睜睜地看着鸾鳥在自己的懷裏逐漸萎靡,最後蜷成了紅豔豔的羽毛團子。
珞瑜是燕容意心中的一根刺,何嘗不是淩九深心中的一根刺呢?
他的手指劃過燕容意蓬松的羽毛,仿佛攪動一池春水。
零碎的畫面浮現在淩九深的眼前。
“你到底在南招提寺中經歷了什麽?”就算是天下第一劍修,也有猜不透的事情,“……難道和天道有關?”
淩九深的喃喃自語并沒有傳進燕容意的耳中。
他忽然驚覺,自己與珞瑜的初遇并不是在浮山的開山大典之上,而要追溯到很久之前——某一個已經被重啓過的劇情裏。
他和幾位師弟前往南招提寺的時候,落入了伏魔杖制造的幻境,而在幻境中,珞瑜第一次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所有回溯過的劇情,只有燕容意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