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誅魔大會(八)
燕容意似醒非醒,惶惶不知身在何處。
他中了淩九深的法術,仿佛置身雲端,好似恢複了神志,眼神卻格外空洞。
淩九深修長的五指插進了他的長發,發狠了拉扯,逼着他露出脆弱的脖頸。
火紅的鸾鳥即使變成了人,身上依舊泛着淡淡的粉。
他的皮膚滾燙,腰肢柔韌,淩九深的指尖剛觸碰上去,心就如落入了沸水,激烈地翻湧起來。
那些暗藏着心底的情愫,無數雪夜裏無處傾訴的愛戀齊齊爆發,他俯身在燕容意的耳邊低語:“容意……”
回應他的,是燕容意毫不掩飾的喘息。
門外忽然傳來說話聲。
淩九深聽出那是浮山派弟子忘水和白霜的聲音,但他毫不在意,這個世界在他面前逐漸扭曲,崩塌,無數絢爛的光彩擋住了他的視線。
只有燕容意化為熾熱的火,轟轟烈烈地燒到了他的眼前。
淩九深将徒弟緊緊擁在懷裏,聽着他胸膛裏心髒的跳動聲,仿佛聽見了轟然奔湧的潮水,又好似與銀河一同從天而降。
“容意……容意……”淩九深将臉埋進了徒弟的頸窩。
屬于鸾鳥的燥熱氣息在他的鼻翼間跳躍,火紅色的發絲從他眼前劃過,像是幾點尚未熄滅的火星。
淩九深琥珀色的瞳孔裏染上了熱潮,兇狠地融化着千年來積攢的風雪,而他懷裏的燕容意則成了被漁網困住的魚,徒勞地掙紮。
可惜……
淩九深眼裏閃過一絲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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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将心中悖德的愛憐說與徒弟聽。
他的徒弟對他信任之深,若是知道他對他存了如此肮髒的念頭,會不會失望透頂呢?
想必是會的。
淩九深撚起燕容意臉頰邊的碎發,拉到唇邊輕吻。
……那就不讓容意知道好了。
永遠都不知道。
淩九深再次俯身,細致地吻着燕容意的薄唇,而成型的法術盤旋在他的指尖,等最後一刻到來的時候,覆蓋上了燕容意的雙眼。
“……就當做是夢。”淩九深輕聲喃喃,“容意,夢裏你想與誰在一起,為師都允許。”
他的手指擠進了燕容意的指縫。
……現實中,燕容意只能是他第一個人的道侶。
然而事實上,燕容意就算做夢,夢到的也是淩九深。
只不過他的夢和回憶裏一樣,又回到了浮山派,他還是浮山弟子崇敬的大師兄,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地忙着浮山派的事務。
可是一到夜幕降臨,他就要脫下雪白的道袍,跪在師父的床前,忏悔自己的罪孽——他對師父産生了不論的情感。
而承影尊者冷漠,兇狠,豪不憐惜地滿足着他,然後将他推下床,任憑他用劍在手臂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師父啊……師父……”燕容意痛并快樂着,在重複的幻境中一次又一次盼着日落,直到——
淩九深過于激動,摟着他從床上摔了下來。
燕容意就如同失重落入水中,猝然驚醒,睜着濕漉漉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的人。
他的師父雙目猩紅,微微喘息着撫摸着他的面頰。
“容意?”淩九深眉心一跳,沒想到燕容意竟在這時恢複了清醒。
“師父……”燕容意忽地擡手,對着手腕咬下去,刺痛喚回了他的神志,讓他眼底切切實實地燒起兩團火苗,“師父!”
他撲進了淩九深的懷抱。
剛在承影尊者指尖彙聚起的法術瞬間潰散:“容……容意?”
“嗯。”燕容意來不及思考自己為何變成了人,又為何和師父如此親密,他被夢想成真的喜悅擊垮,蜷縮在淩九深的懷裏,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師父……師父!”
不是輪回間短暫的重逢,亦不是瘋魔後的臆想。
他真的在師父的懷抱裏,甚至能聽見彼此心髒劇烈地跳動。
“師父,我……”燕容意好不容易緩過神,剛擡起頭,唇就被淩九深封住。
他艱難地仰起頭,幸福地攀住師父的肩膀,還沒來得給出回應,耳邊就傳來沉悶的一聲響。
有人在錘牆。
燕容意:“……”
燕容意:“???”
他困惑地望着淩九深,淩九深親夠了,才松開他,淡定道:“隔壁住了人。”
燕容意花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他和師父折騰出來的動靜太大,影響到了“鄰居”。
燕容意面色微醺,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遮遮掩掩地爬上床,用被子将自己裹住,然後發現了身體的變化。……他好像不是鳥了。
“化形。”淩九深坐在床邊,輕輕撫摸着他的頭,“你現在是鸾鳥化形而成的人。”
“師父,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燕容意壓下心底尚未散去的旖旎,拉着火紅的發絲,眉頭緊鎖,“我還算是劍修嗎?”
“算。”淩九深點頭,“不管你變成什麽模樣,都是為師的徒弟。”
燕容意心頭滾過一陣酸澀的情愫,低頭拉了拉被子:“可……”
“容意。”淩九深不願燕容意多想,捏着他的下巴,逼他直視自己的眼睛,“你剛剛沒有拒絕,為師就當你答應了。”
“答……答應什麽?”
“做為師的道侶。”淩九深挑眉,指腹滑過他眼尾的赤紅色紋路,“你不拒絕,為師就當你答應了。”
淩九深問得淡然,實則心裏也沒有底。
他看得清世間所有人的命數,唯獨看不透燕容意。
明明觸手可及,又像是遠在天邊。
“容意。”淩九深念及此,再次捏着他的下巴,湊過去,“你若要拒絕……”
燕容意聞言,連忙摟着師父的脖子貼了上去:“不要。”
他急切地反駁:“師父別反悔了才好!”
淩九深沉默片刻,唇角緩緩勾起。
“好。”淩九深的回答伴随着嘆息。
“煩死了。”白霜一拳捶在牆上,沒動用體能的靈氣,牆面依舊撲梭梭落下了灰塵,連窗外的屋檐上栖息的鳥雀,都受到驚吓,扇着翅膀,三五成群地飛走了。
忘水冷眼旁觀,藏在袖籠裏的手骨,握成了拳。
“隔壁住的,究竟是誰?”白霜捶完牆,卷起衣袖,一副要沖出去與人理論的模樣。
忘水忍不住拉住了他的衣袖。
白霜渾身一僵,身上的氣勢散去大半,并不回頭,而是幹巴巴地問:“師兄,你有話和我說?”
自然是有話說。
忘水抿唇松開了拉着白霜衣袖的手指:“我是魔修。”
“我知道。”白霜自嘲地點頭,“我身為浮山派的弟子,不論遇上誰,只要和魔修沾邊,我就得一劍捅過去……在遇見你以前,我一直是這麽做的。”
“……可是忘水,我對你下不了手,你對我也下不了手,不是嗎?”白霜猛地回頭,攥住忘水化為白骨的手腕,“你要是能對我下手,在關鳳閣的時候,我就死了!”
忘水移開視線,不敢和白霜對視,卻也沒有反駁。
“為什麽。”白霜氣勢洶洶地逼問,“你為什麽要殺尹韶華?”
“……就算不為了我,為了浮山派,也是為了大師兄,你得告訴我真相!”
忘水的目光在聽到“大師兄”三個字時,出現了明顯的波動。
他嘴唇蠕動,半晌,頹然癱坐在床邊,說:“因為她和我一樣,也是魔修。”
“什麽?”白霜已經聽了太多令人震驚的事實,所以在聽見忘水說尹韶華也是魔修時,并沒有表現出過分的吃驚,他只是搖頭,“你說她是魔修,依據呢?”
“白霜,魔修遠比你想得多,也遠比你想得可怕。”忘水苦笑着将頭上的兜帽摘去,露出自己半邊變成白骨的臉,“我們在被送入各大宗門時,曾經見過面。”
“……所以我知道,她身體裏有魔種,和我一樣,是被魔修送入各派的棋子。”
“這麽說,魔修往各大宗門都送了人?”
“嗯,他們喜歡四處掠奪有天賦的孩子,再逼他們相互厮殺,好從中選出最優秀的孩子,植入魔種,送去各大宗門。”白霜平靜地揭露了一段鮮血書寫的過往,“我也是其中一員。”
“……我殺了很多和我一樣的人,才換來了成為浮山弟子的機會。”
“很可笑吧?”忘水望着面色蒼白的白霜,勾起唇角,“對于你而言,成為浮山派的弟子,只是脫離修仙世家,證明自己的途徑,可對我而言,成為浮山弟子,是活命的唯一機會。”
“……被送去其他宗門的孩子也一樣。我們手裏沾着同類的血,更懂得如何活下去,并且幫助其他像我們一樣的孩子,做出選擇。”
“那你為魔修做過什麽?”白霜将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手中的劍再次發出了劍嘯,“忘水,你說實話,到底有沒有為他們做過事?”
“有吧?”忘水毫不畏懼地迎上了劍光,“那些和我一樣,被送上浮山的魔修,如果想死,我都給了他們一個痛快!”
“你……!”
“怎麽,要讓他們和我一樣痛苦嗎?”忘水冷冷地反問,“白霜,你可知道身體裏有魔種是什麽樣的體驗?”
忘水的骨手探向了白霜的脖頸,森森白骨掐住了他的咽喉:“每一個死在我手裏的魔修,我都問了他們一個問題……是生不如死地活着,還是作為一個劍修死去。”
“……你猜,他們是怎麽選擇的?”
白霜的臉色變了,他神情複雜地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師兄,張開的嘴尚未吐出一個音節,天子二號房的門就被人踹開了。
他與忘水同時回頭,繼而齊刷刷地僵住:“大……大……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