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又過了半個月,已經是四月的尾聲了。
婉瑛在将軍府住了一個月,也慢慢地放開,不再像之前那麽拘束。
這天,紀大夫又來幫她換藥,雖然傷口愈合得差不多了,不過那一刀刺得深,導致元氣大傷,至少要再調養兩個月,才算完全康複。
待對方離去之後,她不禁考慮是否該回大雜院了,可是回去之後,浣衣的工作又還不能做,陶大娘還得分神照顧自己,也會給其他人增添麻煩,想了又想,只好厚着臉皮繼續住下去。
「可以到外面走一走嗎?我保證不會走太遠的。」之前活動的範圍只限屋內,婉瑛忍不住提出要求。
兩個丫鬟心想只是在附近走走,不至于讓病人太勞累,于是答應了。
婉瑛像被放出籠子的鳥,站在廊下,擡頭看着寬闊的蔚藍天空。
「還是外面的空氣好……」她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于是張開雙臂,深深地吸了口氣,能夠活着,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知曉婉瑛在房裏關了一個月,鐵定是悶壞了,瘦高丫鬟于是提議。「姑娘可以走到前面賞賞花。」
「好。」婉瑛接受她的建議。
于是,她步出廊下,來到幾步遠的小花園,看着四周的花花草草,婉瑛不禁又憶起受傷那一天,在靈魂出竅的情況之下見到過世的父母,若他們沒有及時出現,她可能再也回不來,她真是不孝,讓他們死後還為自己的事擔心。
她以後會好好地照顧自己,絕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咳。」
冷不防的,一個清嗓子的聲響将婉瑛的思緒拉回來,不禁偏頭看着有些眼生,穿着青色交領右衽袍服的中年男子,約莫四十來歲、單眼皮,唇上和下巴都蓄了短胡,身材不胖也不瘦,讓她特別注意的是對方嘴唇很薄,嘴角始終往上揚高,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讓她馬上聯想到「笑面虎」這三個字。
婉瑛還在想他是誰,已經有人說出答案了。
就見兩個丫鬓朝對方見禮。「大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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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大管事兩手背在身後,嘴角的弧度不變。
她也禮貌地回應。「原來是大管事,這段日子有勞你們照顧了。」
「婉兒姑娘住得還習慣嗎?」他關切地問。
「很好,謝謝關心。」她點頭。
大管事依舊餃着笑意。「傷勢可好些了?」
「已經好多了。」婉瑛有問必答。
「将軍公務繁忙,一直未能前來探望,婉兒姑娘若是有話要鄙人代為轉達,但說無妨。」他臉上挂着親切的笑容說。
「小女子只有感激,不知還能說些什麽,多謝大管事的好意。」就算真的有話要說,也要當着秦鳳戈的面,不方便讓別人來傳話,男女有別的道理,婉瑛還是懂的,更何況萬一傳錯了話,不就誤會大了?
何況秦鳳戈事先也跟她說過,不宜太早讓其他人知道他有意娶她做續弦的事,即使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為了避嫌,養傷的這段日子他不便前來探望,何況又在為正室服喪期間,總不能老想着要跟另一個女人見面,實在說不過去。她心想他有他的考慮,自然也願意配合。
大管事倒是沒想到她的防心這麽重,若換作是其他女子,早就順勢巴結自己,好在将軍面前說幾句好話了。
「婉兒姑娘救過小少爺一命,難怪小少爺老喜歡往這兒跑,與婉兒姑娘這般親近了。」大管事又換了個方式。
婉瑛倒不覺得有什麽特別的。「小孩子只是想要有人陪他玩,換作別人,也會一樣親近。」
這位婉兒姑娘不只口風緊,就連表情也看不出一點心思,可不能小觑了,大管事心裏這麽認為,卻不知婉瑛說的都是真話,是他想得太過複雜了。
他嘴角微微地下垂,輕嘆一聲。「只可惜當初帶走小少爺的犯人是誰,以及奶娘又是誰害死的,至今還查不出來,讓将軍一直耿耿于懷。」
「大管事說得是。」那位奶娘的不幸遭遇,婉瑛早就聽說了,心裏也十分同情,可是又幫不了忙,只能期望官府早日破案。
「那一天,婉兒姑娘真的什麽都沒看到?」大管事目光熱切,想要跟當事人确認那日清晨是否有發現其他異狀。
她怔了一下。「哪一天?」
「自然是發現小少爺那一天。」
「什麽人也沒看到。」這位大管事還真忠心,一心一意地想為主子分憂解勞,婉瑛不禁自我反省,不應該說人家是笑面虎,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社會歷練不夠,看人的眼光也不準。
大管事緊盯着她不放,想要找出任何說謊的跡象,若真的有所隐瞞,也好盡早處理,永絕後患。「真的确定什麽人也沒看到?」
「當然确定了,如果有看到,早就說了。」她不疑有他地回道。
他掩住眸中的精光,稍稍安心了些。「真是可惜。」
「是啊。」婉瑛也希望能有線索。
擡頭看了下天色,大管事拱了拱手,借故離去。「婉兒姑娘倘若有任何需要,盡管派人來說一聲,就不打擾了。」
「大管事慢走。」婉瑛福了個身,目送他離去。
待人走遠,兩個丫鬟已經叽叽喳喳起來了。
「大管事跟了将軍好多年,總是笑嘻嘻的,也很會做人,更不會動不動就責罰奴才……」
「他不像那個二管事,陰陰沉沉的,老是猜不透心裏在想些什麽……」
聽着她們的評論,婉瑛也不便發表意見,俗話說人心隔肚皮,好人、壞人真的很難分辨出來,不過只要她不去害人,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認真努力地過日子,相信一切都會否極泰來的。
數日後,到了端午節的前一天,秦府三房的大女兒錦繡拿了自己縫制的香囊來到将軍府,要親手送給堂佷兒。
「硯哥兒!」她可得讨好這個小祖宗,只要哄得開心,祖母也開心,将來才能為自己挑一門身分高貴的婆家。
硯哥兒跟她并不熟,抿着紅嫩小嘴,不肯過去。
「我是堂姑,來!叫一聲……」錦繡狀似親熱地牽起他的小手說。
「不要!」這兩個字是他這陣子剛學會,也說得最流利的話。
錦繡也不能板起臉對硯哥兒生氣,因為奶娘可是在旁邊看着。
「這是堂姑親手做的,可以避邪驅瘴,給你戴在身上吧。」錦繡蹲下身子,瞥見堂佷兒胸口已經挂了一只紅色香囊,随手拿起來看。「咦?這是誰給的?」
「不要!」硯哥兒氣呼呼地揮開她,不想讓別人踫自己的香囊。
錦繡見他這麽寶貝,不禁失笑,随口問了身旁的奶娘。「我那位将軍大堂兄何時也開始注意起這種小事了?」
「這香囊不是将軍給的。」奶娘回道。
她一怔。「那麽是誰給的?」
奶娘是個老實人,也沒想太多。「這是六安堂的紀大夫做來分送給病患和前去醫館抓藥的客人,昨天拿了一個來送給婉兒姑娘,婉兒姑娘又把它送給了小少爺,好讓他保平安。」
「婉兒姑娘?」錦繡回想了一下,似乎曾聽母親提起過。「就是一個多月前住進府裏的那位受傷的姑娘,也是當初救了硯哥兒的恩人?」
「是。」奶娘點頭。
錦繡心眼多,想得也就更多了。「想不到這位婉兒姑娘待硯哥兒真好,而且這般細心……」一面說,還一面伸手要觸摸香囊,惹得硯哥兒更不高興了。「居然連踫都不讓人踫,可見硯哥兒有多喜歡她。」
原以為是為了報恩,才把那位婉兒姑娘接進府裏照料,不過就算大堂兄本人無意,誰曉得對方心裏在打什麽主意,天底下可沒有一個女人遇到這麽好的機會,還不懂得善加利用的。
于是,待錦繡回到秦府之後,自然把這件事說給母親聽了,還加油添醋一番,讓江氏聽完之後,頓時覺得非同小可,馬上去找林氏商量,妯娌倆思前想後,還是決定一起去見婆婆。
「……真有這種事?」老太君可真是大吃一驚。「大管事不是說那位姑娘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房裏養傷嗎?」
錦繡挨在祖母身邊回話。「我也問了奶娘,說是那位婉兒姑娘救過硯哥兒,而硯哥兒又喜歡她,所以經常去房裏探望。」
「硯哥兒真的這麽喜歡她?」她又問孫女。
「是啊,他連踫都不讓我踫那香囊,可是寶貝得很。」錦繡有些吃味,因為硯哥兒跟她一點都不親近。
林氏左思右想。「硯哥兒他爹就算本來對她沒那個心,說不定會看在兒子喜歡她的分上,索性收來做妾。」
「說得沒錯,做妾總好過當個浣衣女……」江氏用輕蔑的口吻說。「咱們可不能小瞧了這位婉兒姑娘。」
老太君聽了臉色不太好看。「若是鳳哥兒有意收她做妾,我什麽也不會說,可若無意,就由不得有人在背後算計了。」
「婆婆的意思是……」江氏和林氏都等她定奪。
她睇了兩個媳婦兒一眼。「明天就是端午節,朝廷官員都休假一日,正好把鳳哥兒叫回來吃頓飯,我也可以乘機問問。」
于是,到了第二天,也就是端午節,秦府依照傳統習俗,将菖蒲和艾草捆在一起插于檐下,可以用來避邪驅瘟,上上下下也都在身上佩戴香囊。
待一家子都在內廳坐定,老太君便開口要較小的一些孩子到外頭去玩,就連硯哥兒也讓奶娘抱出去。
秦鳳戈被祖母喚到距離她最近的座椅上,才剛落坐,除了二叔和三叔有事不在府內之外,在座的幾位長輩,神情透着一股不尋常,他又怎知一只香囊,差點就毀了自己的計劃。
「我都這把歲數了,還能看到兒孫承歡膝下,比什麽都要來得開心。」老太君無比欣慰地笑說。
江氏和林氏點頭附和,彼此心裏都清楚,這只不過是開場缸。
「不過我還是有幾個心願未了,好比說錦繡的婚事,過兩年也該出嫁了,得開始幫她物色一門好親事。」她開始一一點名。
依在母親身邊的錦繡,滿臉羞澀地說︰「全憑祖母作主。」
老太君又望向在場的幾個孫子。「你們也別怪我這個當祖母的喜歡唠叨,可是既然身為秦家的子孫,即便無法光宗耀祖,也不能做出有辱門風之事,尤其是在外頭打架滋事,更是不能容許,脾氣再不改一改,萬一哪天真的鬧出人命,秦家也絕不縱容……」
不必指名道姓,秦鳳恕已經心虛地別開視線,他是性子沖動了些,不過那也是因為跟幾個朋友出去喝酒,其中一人嘲笑他不過是庶出,只敢在外人面前擺架子,在家裏說話沒分量,這才會動手打人。
「還求老太君原諒他這一回!」趙姨娘連忙跪下求情。
而秦鳳恕的正室王氏也趕緊跟着照做。
「芳娥,這就是你不對了,你這個做妻子的,該管的時候就該好好管一管。」老太君當場責備起孫媳婦兒。
王氏覺得委屈,因為她根本管不動暴躁易怒的丈夫,只能低頭垂淚。
見妻子因自己而挨罵,秦鳳恕不得不低頭認錯。「孫兒發誓不會再犯了。」
「鳳鳴,你是他的兄長,就幫忙多盯着點。」老太君把這個責任交給另一個正準備明年參加院試的孫子。
聞言,秦鳳鳴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恭謹地回了一聲「是」。
待老太君看向二房嫡出的兒子,秦鳳疆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肩頭,恨不得讓自己從人前消失。
見他這般膽怯軟弱,老太君嘆了口氣,便不多說了。
「鳳哥兒……」她最後看向長孫。
「是。」秦鳳戈應了聲。
老太君喝了一口茶湯,潤了潤喉。「在你府中養傷的那位姑娘,傷勢也應該差不多痊愈了。」
「六安堂的紀大夫說還得再調養個一至兩個月。」秦鳳戈并不意外祖母會知道婉兒的事,因為兩座府第的奴仆時有往來,再嚴格禁止談論主子的私事,總還是會走漏了風聲。
她故作沉吟。「不過一個姑娘家住在将軍府,既非親戚,又無名無分,難免會惹來一些閑話,應該有更好的安排才對。」
「若非她救了硯哥兒,後果實在難以想象,于情于理,孫兒都得報答這份恩情,否則良心難安。」之所以不想讓婉兒太快回到大雜院,也是擔心依她閑不住的性子,一定不會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休養,唯恐留下病根,又不知哪天會發作,秦鳳戈不想再嘗到失去的滋味。
林氏連忙幫腔。「咱們也是為那位姑娘的閨譽着想。」
「是二嬸多慮了。」秦鳳戈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佷兒自認行得正坐得直,京城之內,無人不知,若真損其閨譽,問題必是出在佷兒身上。」
「你的意思就是要繼續讓那位姑娘住在府裏?」老太君自然很清楚長孫擇善固執的硬脾氣,講求知恩圖報,就跟他死去的爹一樣,若要他眼下就把人送回去,只怕是不太可能。
秦鳳戈面對祖母,在态度上還是稍作退讓。「只要紀大夫認為她已經完全康複了,孫兒自會派人送她回家。」
「罷了。」老太君只能妥協,不過也是有條件的。「你要報恩也不是不成,就讓她繼續住下來,不過別讓硯哥兒跟她太親近,硯哥兒還太小,只要有人對他好,他就會喜歡人家,容易被利用了。」
「利用?這話從何說起?」他困惑地問。
江氏想起丈夫的那些小妾,就恨得牙癢癢的。「有些女人很會裝蒜,外表看來溫柔娴淑,其實城府極深,誰知是不是想要利用硯哥兒好得到你的注意?」
「她若有那個心,早在救了硯哥兒時就做了。」秦鳳戈必須澄清,不希望婉兒被當作有所圖謀的女人。
「若真是無心,又怎會那麽巧,她在路上被人刺了一刀,你又恰好經過……」林氏不免冷嘲熱諷地說。「說不定是串通好的。」
他臉色一凜,不喜歡聽到這種無的放矢的言論,即使出自長輩之口,也不能當作沒聽到。
「知府大人當日曾經審問過那三名犯人,只因為她在禦門街的市集內替一位錢袋被扒手摸走的公子解了圍,才會招來同夥的報複,這是不可能事先串通好的,何況也沒有人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根據區大夫的說法,那一刀幾乎讓婉兒喪命,她的小命可是好不容易才從閻王爺手中搶回來的。
林氏被佷子臉上肅穆的神色給震懾住了,期期艾艾地改口。「我……二嬸也只是猜測而已……」
「其實你二嬸說得也不是完全沒道理,自己心裏要有個底。」老太君對那位婉兒姑娘已經先入為主,認定她別有居心。
秦鳳戈正想再說些什麽,一個怯怯懦懦的聲音響起。
「大、大堂兄……」秦鳳疆有些急切地問。「你剛才說那位姑娘是在禦門街的市集內,幫一位公子将被扒走的錢袋拿回來,才會遭到對方報複,那是在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是在上上個月十五。」他想了下才回答。
要是過去,遇到這種場合,秦鳳疆只會靜靜地站在一旁,不太敢說話,免得成為目标,不是要他習武,将來跟大堂兄一樣中個武狀元,要不就是用功讀書,考取功名之後,也好入朝為官,可是這次非得開口不可。
「那位姑娘……是否大約十七、八歲,外表弱質纖纖,個性卻是直率敢言?」因為她的一番忠告,往後他出門都特別格外地小心。
他一怔。「你認識她?」
「真是那位姑娘?」秦鳳疆眼眶一紅,自責地說。「都是我害了她,她若沒有幫我把錢袋要回來,也不會遇上這等禍事……」
林氏臉色頓時變了。「你是說……」
「那天我……騙娘說要在書房寫字,其實是偷偷跑出府,去了一趟玉馨齋……」他吞吞吐吐地道出真相。「打算去跟店裏的張師傅讨教……腐皮鮮棂卷的做法,想做給祖母嘗一嘗……」
「你居然連娘也敢騙?」林氏氣壞了。
秦鳳疆瑟縮一下,還是鼓起勇氣,替那位幫了自己的姑娘說話。
「孩兒自知不該欺騙娘,也願領責罰,不過那天市集裏人來人往的,卻只有那位姑娘出手幫助孩兒,她絕不可能跟那些扒手串通好……孩兒想到自己差點就害死她,心裏實在過意不去……」他一面說,一面嗚咽。「她的确是個熱血心腸的好姑娘,孩兒可以為她擔保……」
「你……」林氏簡直是自打嘴巴,才說那位姑娘心懷不軌,結果對方卻是為了幫自己的兒子才會受傷。
江氏幹笑兩聲。「哎呀!原來是這麽回事,這可真是巧……」
連老太君也不知該說什麽,不禁瞪了孫女錦繡一眼,都是聽她胡說八道,才會産生這種誤解。
而秦鳳戈卻在心裏笑着,這就叫好心有好報,如今有了堂弟這個人證,也能證明婉兒确實是個善良勇敢的好姑娘。
「大堂兄,我……可以去探望她嗎?」秦鳳疆內疚地問。
他口氣帶着幾分責備。「我會讓府裏的二管事去安排,往後若要出門,千萬機警些,最好多帶一個人。」
秦鳳疆也在深刻地反省。「是,大堂兄。」
當秦鳳戈目光嚴峻地看着在座的長輩,她們自知理虧,有些坐立不安,也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究竟是誰在祖母面前亂嚼舌根?像這種只會造謠生事之人,若不加以懲罰,只怕往後還會再發生。」他把責任推給別人,也能保留三位長輩的面子。
錦繡一臉驚惶地躲到母親身後,就怕這位将軍大堂兄真要懲罰她。
「這事就別再提了。」江氏自然護着女兒,陪笑地說。
老太君不得不拉下老臉,率先認錯。「好了、好了,都是咱們誤會人家,方才的話就當作沒說過。」
「會被咱們硯哥兒喜歡,一定是個好人,婆婆說是不是?」自己的兒子惹出來的事,林氏只好想辦法善後。
「咳!」老太君又清了下嗓子。「就讓那位婉兒姑娘住下來,好好地調養好身子吧,這恩情總不能只報一半,傳出去會被人笑話的。」
秦鳳戈也松了口氣。「是。」
至少這一關暫時度過了。
「爹!」一身髒的硯哥兒回到內廳,兩頰紅撲撲地走向父親。
老太君不太高興的數落跟在後頭的奶娘。「怎麽沒把他看好,瞧硯哥兒身上都是泥巴,究竟是怎麽玩的?」
「是孫兒這麽交代的,總不能老是把硯哥兒捧在手心上,就算跌跤了,還是要自己爬起來,哭了也別去管,就讓他哭。」他不想再讓兒子當作争寵的工具,更不想讓他被慣壞。
「可是……」老太君光聽就心疼得要命。
他義正辭嚴地啓唇。「他娘已經不在,我這個當爹的更要好好地管教,否則将來難成大器。」
「這麽說是沒錯,不過也別太嚴厲,當真以為是在訓練你手下那些水裏來火裏去的熸火軍了。」她在語氣上還是諸多袒護。「再過兩個月就對年了,等你再娶,硯哥兒又有了個娘,管教的事就交給未來的孫媳婦兒去操心,若有不懂,我這個祖母也可以好好地教導她。」
秦鳳戈淡淡地回了一聲「是」。
等婉兒進門,要面對的難關可不少,她能應付得來嗎?
他不禁憂喜參半地思忖。
就在翌日下午,經由二管事的安排,秦鳳疆見到了婉瑛。
「姑娘可還記得我?」瞧見當日替自己解圍的女子,他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因為差一點無法當面跟她道謝了。
認出由二管事請進小廳內的文弱男子是誰,婉瑛不禁「啊!」的一聲。「你不就是……」那頭肥羊。
原來這位唇紅齒白、弱不禁風的男子便是秦鳳戈的堂弟,剛剛還在納悶,又不認識秦府的其他少爺,為何突然要來探望她。
他口吻滿是歉疚地說︰「那天姑娘幫我拿回了錢袋,卻忘了道謝,心裏一直耿耿于懷,沒想到又從大堂兄口中聽說姑娘遇刺的事,更加惶恐不安。」
「已經是過去的事,就不要放在心上。」婉瑛并不在意,如果再重來一次,她還是會幫的,何況也不是這個人的錯。
秦鳳疆一臉擔憂。「姑娘的傷勢好些了嗎?」
「已經好多了,多謝關心。」她說。
他籲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呃……還有這個……姑娘若是不嫌棄,這些是我親手做的幾樣點心,就當作是一點心意……」
說着,秦鳳疆便将帶來的食盒擺在幾上,白皙的臉孔也泛紅了,畢竟堂堂秦府的少爺不肯習武讀書,居然喜歡做糕點,可是天大的笑話,但又想不出該用何種方式來表達謝意,考慮了一晚之後,無論對方接不接受,還是以最大的誠意來制作這幾道點心。
婉瑛掀開蓋子,總共有兩層,擺了好幾種點心,不論是擺盤還是賣相,都讓人垂涎欲滴。「這些都是公子親手做的?光看就覺得好吃。」
「姑娘就別安慰我了……」以為婉瑛心地好,不忍傷他的自尊才這麽說。
她一愣。「為何這麽說?」
「一個大男人該做的是大事,而不是這些……說來真是丢臉……」秦鳳疆聲音愈來愈小,帶着微哽。
見他好像要哭出來了,讓婉瑛不由得向身旁的丫鬟求助,丫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再轉向二管事。
二管事彷佛沒見到她求救的眼光,一動也不動地站着。
「咳,這個……公子千萬不要妄自菲薄,所謂的大事因人而異,就好像皇宮裏的禦廚也是男的,難道他應該覺得丢臉?」婉瑛先舉了一個例子,希望能幫助他建立信心,因為她來自的世界跟這裏不一樣,只要不是犯法的事,任何行業都可以出頭天。
秦鳳疆詫異地擡起頭,呆呆地看着她。
「要知道沙漠之所以美麗,也是因為在某個地方藏了一口井……」在她很小的時候,父親便常用《小王子》裏的話來鼓勵自己。
「沙漠?」秦鳳疆迷惑地喃道。
就連二管事和丫鬟也都不解地看着婉瑛。
「對,這裏沒有沙漠……」她不該用這個來舉例,不過臨時又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意思就是大家現在看到的只是表相,認為公子做不了大事,沒有出息,可是最重要的東西卻是肉眼看不到的,就好比才能,也許它還有待琢磨,可是有朝一日,當公子發揮所長,發出的璀璨光芒,必定會讓所有的人都看到。」
因為堅持理念,走自己該走的路,也是婉瑛一直在做的。
領悟到話中的涵義,秦鳳疆不禁為之動容。
「我……真的做得到嗎?」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這些話。
婉瑛老實地說︰「除了公子自己,沒有人知道。」
「多謝姑娘……我不會忘記你這番話的……」他用袖子拭着眼角說。
她也同樣勉勵自己。「雖然過程很辛苦,不過才更要努力。」
秦鳳疆彷佛找到了力量。「我會的。」
「公子親手做的點心,我一定會仔細地品嘗。」婉瑛将食盒交給丫鬟,心想該不該寫一篇食後心得,當作是回報?不過現在的她只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浣衣女,還是算了。
他拱了拱手。「還請姑娘不吝賜教,那我先告辭了。」
待秦鳳疆轉過身,臉上浮現從未有過的笑容,踏着自信的腳步離開。
「二管事還有其他事嗎?」婉瑛從座椅上起身,見他還在原地發呆,便随口問道。
二管事回過神來。「已經沒事了。」
「那我回房了。」她要來享受下午茶時間。
目送婉瑛的背影步出廳外,二管事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多了一絲欽佩,只因她方才說的那番話,連自己也被感動了。
當天晚上,他便将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主子聽。
「她真的那麽說?」早知她與一般女子不同,好比說想要加入熸火軍,想不到還有更讓秦鳳戈驚訝的。
「是,都是婉兒姑娘親口說的。」二管事回道。
秦鳳戈站在書房外,兩手背在身後,望着皎潔的月亮。
「她真是我見過最奇怪也最特別的姑娘……」就因為是這般與衆不同,有着超越世俗和傳統的看法,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又能堅持到底,才會打動他的心,而婉兒這番話也讓他重新審視自己,眼光是否太過狹隘,人各有志,所謂的做大事,就只有習武和讀書這兩條路可以走嗎?
「盡管我可以接受,也不認為她那麽說真的錯了,可是二嬸若聽到她居然還鼓勵堂弟,只怕會氣到厥了過去。」說着,秦鳳戈不禁低笑兩聲。「等她進了門,又會是什麽樣的光景,還真是令人期待。」
他對婉兒愈來愈有信心,相信她一定可以收服秦府所有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