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慕攸其人

慕攸。

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慕雲殊總覺得這個名字,尤其熟悉。

可細想之下, 他的腦海裏卻又是一片空白。

“雲殊, 這幅畫可算是無價之寶啊。”

彼時,慕羨禮在又将桌上的那幅畫打量了一番後,忽然感嘆了一句。

這幅畫出土時,因為密封得尤其精細, 所以算是保存完好。

這幅畫名為《游仙圖》,畫中的十二位仙人栩栩如生, 每一位仙人身後依附着的都是北魏的名山,共十二座。

人物與山川緊密相依, 似血肉相融。

山河遠近,仙人風姿, 筆筆精妙, 色彩鮮明,令人驚豔。

在這幅畫裏,可以看見北魏的山河風光, 更能看見超乎尋常世事,虛無缥缈的大膽想象。

在此之前, 從未有誰見過這樣的畫作。

而畫卷上的題跋經由專門研究魏朝歷史的史學家鑒定, 确定為北魏最後一位帝王——魏明宗的筆跡。

朱批禦筆, 記載了魏明宗對于這幅畫的大加贊賞, 更留有對于作畫之人的筆法仍有稚嫩, 甚至是一些未曾處理好的細節之處的批評語句, 卻又言其年紀才十二歲,是待雕琢的璞玉,末尾處,魏明宗還不忘寫上一些鼓勵之語,表示對其寄予厚望。

就好像是一位老先生,在批改學生的作業。

而在這幅畫卷上除卻魏明宗的筆跡之外,還留有另一人的筆跡。

當時令慕羨禮最為驚訝的,是這個人的字跡,與慕雲殊尤為相似。

在北魏史書上,慕羨禮和專家們也找到了有關于《游仙圖》的只字片語,而在這段記錄之中,也明确注有一人。

此人名為慕攸。

魏明宗是北魏最後一任帝王,大魏的萬裏江山是從他的手裏徹底丢失的。

但誰都無法否認的是,魏明宗也應是北魏最富文采的一任皇帝,他的詩詞書畫,樣樣精絕,便是在當時文人氣盛的局面之間,他也仍是當時最為出色的第一人。

無人不嘆服他的書畫之工。

尤其是在繪畫這一方面,魏明宗顯示出了在那個時代絕無僅有的才氣。

身為這樣一位癡迷于詩詞書畫的帝王,魏明宗也是開六朝以來,第一個大膽創辦畫學之人。

而在北魏的史書上,關于這幅畫上署名的“慕攸”卻只有寥寥數字,只說其少年英才,天資過人,年十二進宮,深得魏明宗看重,是禁宮畫學裏的學生。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現在只能确定的是,這幅《游仙圖》确是這個叫做慕攸的,年僅十二歲的少年所作。

這就已經足夠令人難以相信。

任是誰都想象不出,一個十二歲的少年,竟然能夠創作出這樣精妙上乘的畫作。

慕攸這個名字,早在這幅畫被各大媒體競相報道時,就已經傳遍了全國,乃至傳到了國外去。

《游仙圖》現在已經被收入了京都國家博物館,由管內的文物修複師進行養護後,或許再等上一段時間,就可以展出。

但令慕羨禮始終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麽這個千年前的十二歲少年的字,會和慕雲殊的筆跡那麽相像?

誰都沒有辦法解釋這一點。

雖然慕羨禮明白,這種巧合根本不會存在,但如今唯一能夠解釋這件事的,就只有巧合這兩個字了。

慕雲殊也同樣覺得難以置信。

這個慕攸……究竟是誰?

這天,慕雲殊站在慕羨禮的書房裏,盯着那幅《游仙圖》看了很久。

他發現自己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幅畫用的是什麽顏料,什麽樣的筆法,其中的山川河流,甚至是仙人的輪廓,他的手指在桌上幾下來回,就好像已經在頃刻間有了一個大概的認知。

這夜睡前,慕雲殊查閱了很多書籍資料,卻都沒有找到關于這個慕攸的過多記載。

唯有北魏《明熹列年》這本明熹年間的宮廷內史上的簡短字句,昭示着一千年前的北魏,确實存在過這麽一個叫做慕攸的人。

與此同時,在嘉禦園裏忙了一整天,剛剛睡下不久的逐星,再一次瞧見那懸在半空的光幕時,她還是被吓了一跳。

又是那間奇怪的屋子。

又是……那個人。

昨夜忽然的遇見,好似只是她做過的夢一般,她在廊下不知何時沉沉睡去,醒來時便已身在睡房裏。

她根本沒有辦法确定,那個忽然出現的年輕男人和他手裏用荷葉包裹着的那只燒雞,是否只是她在餓極了的時候,在睡夢中掠過的影。

她早就忘了燒雞的味道,也感覺不出來自己到底吃了,還是沒吃……

因為早上一醒來,她的肚子還是一如往常那樣,發出了咕嚕的響聲。

逐星本來以為自己是因為前夜裏無端瞧見了那樣詭秘的光幕,又在那道光幕看見了那個年輕男人,所以她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但直到她午後時分,同兩個宮女鑽在一道兒說話的時候,才聽她們說,昨兒夜裏膳房的錢管事自個兒做了一只燒雞,原是想自己下酒。

但他臨時出去了一趟,再回來的時候,燒雞就沒了。

錢管事一向脾性不好,今兒早上逮着膳房裏的衆人,挨個兒問了個遍,還發了一通火。

逐星聽同她閑聊的膳房宮女說,那燒雞和普通燒雞不一樣,那算是錢管事最近研究出來的新做法,那雞肚子裏塞了不少好食材,就連湯底也下了諸多的功夫。

錢管事嘗試多回,終于有了些眉目,只是他還沒親自試菜,不過出去一趟的功夫,回來這燒雞就沒了。

誰都知道,當今聖上不愛住在紫禁城裏邊兒,他最喜歡的地方,便是這靠近廬溪的皇家別苑——平漾苑。

如今,陛下又将來此,錢管事作為平漾苑膳房裏手藝最出挑的廚子,他自然會抓緊時機,讨得聖人的滿意。

回想起白天聽過的這些話,逐星這會兒才忽然想起來,她昨天夜裏吃過的那只燒雞……好像肚子裏還真有不少別的食材。

難道……

逐星望着光幕裏那個坐在書案邊,垂眼看書的年輕男人。

她唇口微張,眼睛眨了眨。

難道……那真的不是夢??

他昨天真的來過這裏,也的确給過她一只燒雞,而那只燒雞……是他偷拿了膳房的??

他隔空取物的那一幕,逐星回想起來,仍然覺得很不可思議。

逐星是真沒想到,膳房裏丢失的燒雞,原來是到了她的肚子裏……

這會兒,她呆呆地望着光幕裏的年輕男人,他修長的手指穩穩地托着那本書的書脊,偶爾動用另一只手翻過一頁又一頁。

他的鼻梁上仍然壓着金色的框架,透明的晶片沒能遮擋住他那雙眼型漂亮的眼睛。

或許是剛剛沐浴過,此刻他的頭發還有點濕,碎發貼在額頭,弧度更卷了一點。

逐星望着他的臉,一時間有點失神。

慕雲殊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什麽有用的信息,他幹脆摘了眼鏡,用指腹按壓了一下自己的鼻梁,但心裏的疑惑始終萦繞,令他有些煩躁。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看書的這段時間裏,那等在另一個世界裏的小姑娘,縮在被子裏,盯着他的側臉看了好久。

直到她因為疲累而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慕雲殊意識到時間已經很晚了的時候,他已經在桌前坐了很久。

匆忙合上書,他将滿室亮堂堂的燈光按滅,只留下床頭昏黃的一盞。

等他在床上躺下來,整理好被子,才滅了這最後一盞燈。

滿室的漆黑,伴着他腦海裏始終難以平靜的思緒,令他一時間根本難以安眠。

慕攸。

這個名字已經在他的腦海裏盤旋了許久。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有關于這個名字的一切。

但是當慕雲殊想起昨夜在《廬溪初雪圖》裏見到的那個女孩兒時,他又想起她啃饅頭的樣子……

她今天有挨餓嗎?

他忍不住想。

慕雲殊頓了一下,他忽然重新閉起眼睛。

他希望自己能快點睡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周遭的靜谧漆黑都已經離他很遠很遠,他的意識仿佛凝成了另一個自己,從一片虛無,漸漸走入了一座燈火憧憧的古樸別苑內。

這一路走來,他像是穿越了時空的禁锢,步入了一個早已消失的地方。

當他站在一間陌生的屋子裏時,慕雲殊只憑借窗外灑落進來的月輝,垂眼就看見了縮在被子裏,那個睡得正香的女孩兒。

但……這屋子裏怎麽還有別的鼾聲?

慕雲殊一偏頭,就看見了另一個睡得四仰八叉的陌生女子。

而在她的旁邊,則又還有一個。

挨着逐星睡着的這個宮女睡姿極差,她甚至還搶了逐星的半張被子,這會兒還在打着鼾,雖然不及許多男人的鼾聲如雷,但也已經是這樣寂靜的夜裏,尤為清晰的噪聲了。

這間屋子裏總共睡了三個人。

慕雲殊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他抿着唇,像是有點不大滿意逐星在這裏的住宿條件。

逐星在睡夢中像是聞到了絲絲縷縷的藥香,還帶着另一種冷沁的味道,她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還在朦胧的夢境裏沉湎。

直到她被人捏住了鼻子。

呼吸不暢的逐星被迫醒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時,就瞧見了眼前立着一個黑影,輪廓模糊。

她吓了一跳,驟然清醒,驚叫了一聲。

也就是這一聲,直接就吵醒了屋子裏另外的兩個人。

“逐星,你大半夜不睡覺,亂叫喚什麽呀?”那個睡在最裏側的身形纖瘦,臉色卻有些發黃的宮女忽然被驚醒,頓時抱怨了一句。

而挨着逐星的那個圓臉的宮女也醒了,她話還沒說一句,直接把枕頭扔向逐星。

“你還讓不讓人睡了?”

這圓臉的宮女名叫朱雲,一向和逐星不對付,平日裏在嘴皮子上說不過逐星,便總給逐星使絆子,但到底沒成,還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也唯有晚上睡覺的時候,她才能仗着自己力氣大,把逐星往牆角裏擠。

有時還趁逐星睡着之後,把她的被子搶了去。

枕頭砸了過來,但卻沒有砸在逐星的身上。

逐星眼見着此刻明明站在她面前,卻好像除她之外,就再也沒有人能瞧見的這個年輕男人,只動了一下手指,就令那只裝了谷子的硬枕頭調轉了方向,直接糊了朱雲一臉。

朱雲被這麽一下徹底給打清醒了。

她以為是逐星扔了回來,氣得她掀了衣袖,覺也懶得睡了,直接想來跟逐星掐架。

但這一刻,憑空出現的銀色流光只在朱雲和另一名宮女眼前一晃,她們就已經失去了意識,倒在床上,陷入昏睡。

只有逐星抱着被子坐在那兒,眨了眨眼睛,有點沒有反應過來。

“……她,她們怎麽了?”逐星後知後覺地指了指那兩個倒在床上的宮女。

“睡着了。”慕雲殊簡短地答。

逐星松了一口氣,停頓了片刻,她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的這個年輕男人。

這會兒從窗棂外灑進來的月輝還要比方才盛大許多。

她看清了他的模樣。

無論是什麽時候,通過什麽樣的方式見過他的容顏,逐星都還是會忍不住在心裏悄悄贊嘆。

他可長得真好看啊……

“你……來做什麽呀?”回過神來,逐星問他。

她把聲音刻意壓低了許多,像是為了讓他聽清,她還往前探了探身子,湊近他。

可他卻問她,“你餓不餓?”

垂眼看她時,他的神情仍舊是那麽的專注。

???

逐星沒明白他為什麽會忽然這麽問,但她還是老老實實地答,“不,不餓呀……”

她話音剛落,她就見他皺了一下眉。

逐星以為他不信,就連忙又說,“真的,今天我特意去早了一點,我吃了一大碗飯呢!可飽了!”

……就是沒有多少肉。

她摸了摸自己這會兒仍然有點鼓鼓的肚皮,想起今天那碗大白米飯,她覺得自己飽得不能再飽了。

這個時候,他卻忽然俯身,抓住了她的手腕。

“做,做什麽?”逐星一愣。

慕雲殊道,“陪我說話。”

逐星的另一只手還抓着被角,聽見他這麽說,她有點為難,“……可是我想睡覺。”

當然,最終她還是沒能如願睡下。

因為她只瞧見他站在那兒,抿着唇不說話,只望着她的模樣,她就覺得自己沒有辦法拒絕了。

穿了外衣,下了床,逐星特意給靠裏側睡着的那名叫做蘭提的宮女的被子撿起來,給她蓋上。

因為蘭提平日裏跟她還算不錯。

至于朱雲……逐星瞥她一眼,也沒管她,扭頭就跟慕雲殊出去了。

誰料,逐星一出屋子,就被他給拽着躍上了整個平漾苑裏最高的臨雀樓。

像是擦着夜裏的寒霧掠過了半空,轉瞬之間,他們就已經身在臨雀樓頂。

逐星從未好好看過平漾苑裏的夜空。

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站在這樣高的地方,她有點腿軟。

逐星被提溜上來之後,先是呆了,然後她反應過來,連忙抓緊了身旁的他的手臂,在這樣初漏寒氣的夜裏,她的衣衫被吹得獵獵作響。

她滿眼驚奇地望着他,像是篤定似的,她說:

“你真的是神仙!”

下一刻,她就被他手指間的捏着的一顆糖,給堵住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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