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闊別

臘月, 初雪。

絨絨的雪花晶片,蕩着細細的冷風,顆顆飄揚。

遠勝枝頭的臘梅,純潔的不像話。

輕輕軟軟的, 悄無聲息的, 落在男人的肩頭。

焦心的神色掩不住, 邱韞衍正迫切地站在房門前等待。

縱使是再厚重的棉衣,也沒能阻擋那顆砰砰跳動的心髒。

殷逸看得出他的緊張, 背過手,“你看這沸沸揚揚的雪花, 多美。”

頓了頓, 他沒有伸出緊握的雙手。

他不舍得,生怕自己手心灼熱的溫度讓這縷縷純潔的小精靈融化。

“是啊。”

殷逸擡起頭,似是賞雪, 又似回憶, “想當年, 公主殿下也是在初雪的時候誕生的……所以才取名雪亭。”

邱韞衍沒來得及搭腔, 就被面前忽然大開的木門奪去了視線。

接生婆有些風風火火:“驸馬爺,還請您進來一下。”

瞳孔放大數倍,沒人知道那個時候, 邱韞衍的心髒跳得有多快。

更沒人知道邱韞衍有多想握住接生婆的領口咆哮,我夫人沒事吧!她不能有事!

接生婆步子邁的極快,口中也振振有詞, 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手,“公主殿下好像有些緊張,您在一邊幫着安慰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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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上的人兒虛弱得奄奄一息,額角和脖間的碎發, 都被粘稠的汗液浸染,胸前的棉質衣衫也跟着濕透。

他定在原地沒說話,眼眶卻搶先一步,默默紅了。

“驸馬您怎麽了?”

直到接生婆小聲的催促,才挪了挪步子。

坐在床沿邊,他聽見姑娘低低的嗚咽,“嗚嗚我怕疼。”

哭紅了的眸眶邊泛着點點淚花,顆顆擊破男人心中的最後一道防線。

他沒敢對上她的眼睛,溫熱的指尖輕輕撩撥開姑娘淩亂作一團的發絲,低啞道,“顏顏乖,夫君會在這裏陪你的。”

“一直。”

瘦弱的手掌狠抓住身下的床單,劃出一道道深陷的印子,倔強的小嘴始終忍着,不叫出聲。

可愈發強烈的陣痛,細皮嫩肉的姑娘又如何能抵抗得了呢?

房內回蕩着聲嘶力竭的吼叫。

可是要論眼眶紅了的深淺,邱韞衍或許更勝一籌。

接生婆依舊在一邊為她加油鼓勁,“再用力一點……孩子馬上就要出來了!”

心中低咒了聲,邱韞衍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廢物。

明明就在她身邊,卻傻傻的什麽都做不了。

良久以後,此起彼伏的女聲漸漸平息,房內傳來陣陣哇哇墜地哭聲。

接生婆抱着小郁顏走到床頭,聲音洪亮,“恭喜公主殿下,是個女孩。”

虛弱的身子骨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郁顏有氣無力地看着孩子,“夫君給她取個名字吧。”

邱韞衍的目光卻自始至終沒離開過郁顏,“……叫她邱顏好嗎?”

郁顏:“好……你看她好可愛啊。”

食指骨節揉了下眼尾,淺淺的淚珠被抹得毫無痕跡,男人的目光沒移動過,“是啊。”

“她最可愛了。”

五指可數的數月過後,郁顏第一次打破了嬌柔體弱的标簽,在自認為元氣恢複之時,便火急火燎的想要趕回京城。

殷逸本打算用小公主作為借口攔住她,可看着郁顏收拾行囊時固執的背影,他知道,一切都将是徒勞。

她的頑固倔強,簡直和當年她的母親,一模一樣。

散着別離氣韻的房間內,殷逸抱着襁褓中的女嬰,有些憐惜,“公主殿下此次前去既有正事要辦,小公主就先留在邊塞吧。”

倉促的身影沒回頭,她淡淡的“嗯”了聲。

殷逸的口中依舊忍不住勸阻,“公主殿下其實大可不必如此着急和京城和解,”

“謠言已經傳播快一年了,也不見京城征讨的影子……不差這麽一會兒功夫。”

忙着整理的指尖頓了幾秒,繼而恢複了原先的那般匆忙,郁顏的語氣少有的冷,“有些事情,還是早些解決為妙。”

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迫切的,是找郁白薇複仇。

而且急不可耐。

殷逸無聲的瞪了眼站在一旁幫着收拾的邱韞衍。

男人臉上的表情隐匿在深黑色的發絲下,虛虛實實,叫人看不真切。

殷逸移開眼,撇了撇嘴。

自己家的媳婦不樂意好好休息,為人夫君的也不管管。

直到最後一件行裝被放入包裹內,郁顏才轉過了身。

瑩白的手指捏了捏襁褓中女嬰的臉蛋兒,有些顫顫巍巍,“記得替我照顧好小公主。”

剛出生沒多久的女嬰還什麽都不懂,臉上依舊笑嘻嘻的模樣。

郁顏牽起她肉嘟嘟的小手,也不知在手中厮磨了多久之後,輕輕落下一吻。

初春的日光融化了枝頭殘存的白雪。

星月颠簸的馬車上。

形成強烈反差的玫瑰色水袖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手腕上撐着張滿腹心事的小臉兒。

一雙杏眼懵懵懂懂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空洞的望向馬車窗外。

邱韞衍坐在她的身邊,看似漫不經心道,“夫人是想去找郁白薇報仇吧?”

眸中的那潭平靜的死水這才有了絲絲波瀾,郁顏怔怔的回過頭,“夫君怎麽……”

手臂還僵直地豎在馬車的扶手欄上,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夫人這層薄薄的臉皮……能藏得住什麽秘密?”

邱韞衍戲谑的看着她,吊兒郎當中透着層漫不經心,适時的将姑娘心中緊繃的氣氛緩和了些。

豎在扶手上的臂膀輕輕落在了自己的腿上,郁顏垂下頭,有些喪,“那夫君會覺得我心狠手辣,小肚雞腸嗎?”

蔥白的指尖纏繞在一起。

時不時摳摳粉白的手指的小舉動,暴露了她內心最真實的緊張。

她不知道邱韞衍現在是副怎樣的面容,她不敢看。

死寂就這麽持續了數十秒。

怕自己在夫君眼裏的形象就此一落千丈,郁顏忙不疊地擡頭,邊擺着手邊委屈巴巴道,“郁白薇可壞了!她設計你去漠北打仗!而且……”

明亮的眸光暗了幾度,重新擡起的腦袋再次耷拉下去,“而且還想傷害我們的孩子。”

漆黑的眸底不易察覺的閃過一絲冷冽,男人輕揉了下可人兒發頂的青絲,軟聲道,“夫人可真是個小傻瓜,這兩個詞可和你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兒去。”

大掌一把攬過姑娘細瘦的肩膀,邱韞衍有些霸道地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我夫人啊……別提多善良單純了。”

他不懂。

這個天賜給他的善良天使,怎會錯認為自己是個小惡魔。

短暫的柔情後,本性玩世不恭的男人不忘逗她,“就算再不濟……夫人也是個除惡揚善的正面人物。”

見郁顏挪了挪靠在他肩頭的腦袋,迷糊的盯着他的時候,他撇開眸子含笑道,“類似……豬八戒?”

沒等郁顏搭腔,便自我反駁道,“不對,哪有我家夫人這麽貌美如花的豬八戒?”

雙手抱住男人的窄腰,郁顏将細滑的臉蛋往他脖間撒嬌似的蹭了蹭。

在邱韞衍眼中,這個動作算得上是非常讨喜了,可他偏偏佯裝嫌棄,“啧,還以為在漠北一年多,我家顏顏已經長成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個愛撒氣的小孩兒。”

撲閃撲閃的睫毛又長又密,撓在男人的脖間,有點癢。

女孩子的聲音輕輕軟軟,“夫君不喜歡愛撒氣的小孩兒嗎?”

邱韞衍垂眼看她,“喜歡啊。”

漆黑的眸底藏着團灼烈的火苗,好像下一秒就要噴薄而發。

“尤其是那個叫顏顏的小孩兒,叫人喜歡的不行。”

“塞外公主訪京”的消息傳得很快。

長安城的老百姓們無一不想一睹邊塞公主的芳容,究竟是哪般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奇女子,才能和見丞帝說道征戰一事?

要麽是鐵娘子,要麽是花木蘭。

一時間,衆說紛纭,猜忌紛紛。

也不知京城的訊息為何傳播的如此之快。

馬車還未到達之時,長安城城門口便已被圍得烏泱泱的,透不過氣。

在場者個個伸頭探腦,無一不觊觎着“京城邊塞不和”這條坊間流傳了一年多的消息,是否屬實。

其中,自然也包括郁白薇。

她沒聽邱子墨的話,在家好好安胎,拉着個貼身丫鬟便溜出了邱府大門。

總也想着擒賊先擒王,要想幫自家夫君拿到邊塞這朵香馍馍,就得先對這個來歷不明的邊塞公主下手。

驅車的匹夫“籲——”的一聲,将馬車穩穩停靠在路中央的位置上。

隔着層單薄的簾幕,他恭敬的朝簾內道,“公主,驸馬,京城百姓将城門口圍得水洩不通,您們怕是要立刻下車了。”

靠在男人肩頭的腦袋不樂意的動了動,須臾慢悠悠的揚起,“好。”

人多,也好。

單手提着裙擺,郁顏在衆目睽睽之下扶着邱韞衍的手,款步下馬的。

一步一步,漫不經心,高貴優雅的像個女王。

挺直的背脊貼合一襲奪目的玫瑰紅裝,透着高冷傲人的疏離感。

烏溜溜的圓眼此刻慵懶的半睜着,映襯着眼角下點的那顆朱砂痣,原先的模樣少了分俏皮可愛,卻添了層孤高冷豔。

姑娘身後,衆票士兵整齊排列。

氣勢如虹。

紅玫瑰似的裙擺随着指尖的輕揚,徐徐下落。

緊跟着柔美的春風掠過,暧昧的大紅,被吹出一個優美的弧度。

姑娘唇角微勾,笑意淺淺。

長安城,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邱韞衍:嗚嗚希望21世紀可以讓男人生産,你娘的!為什麽我媳婦要遭這個罪!!

郁顏:還不是你忍不住不騷!

邱韞衍小聲:我錯惹。

作者:然鵝幾年後,邱韞衍就真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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