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準流口水
夏樂陽在下決心回顧家公館時,已經在酒店的馬路邊做好了心理建設。
首先他很困,沒有什麽事比睡覺重要,他在腦海中模拟了一下半夜遇鬼的場景,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除非是地震這種大事,不然絕對不能讓他從床上爬起來。
其次這次酒店的事有點邪門,如果真的有萬分之一的幾率跟尚庭枝有關,那說到底也是他把人帶到這裏來,要是兩人再繼續待下去,回頭出了什麽大事,那還真是說不清。
所以思來想去,夏樂陽最終還是決定回到顧家公館。
作為一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新時代好青年,他不能一邊嘴上說着不怕鬼,一邊心裏又感到發虛,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壯壯膽。
從尚庭枝的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夏樂陽小同志暫時自我感覺良好。
老洋房的天井裏挂着十米長的大 吊燈,暖色的燈光柔和地灑在天井的每一個角落,只要不去想這裏曾經發生過的事,那還是蠻溫馨的一個氛圍。
嗯,是的,只要不去想。
夏樂陽不停給自己心裏暗示,不要想,不要想。
然而當他回到自己的房間,看到那挨着牆面的大床時,腦子裏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床頭灑滿鮮血的畫面。
照片裏的景象和眼前的畫面不可思議地重合在一起,明明房間裏亮堂堂的開着燈,夏樂陽卻總覺得一股陰森森的寒氣包裹住了他。
這時候他還哪有困意,連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有的人就是這樣,他努力地做某事,想以此證明自己,而到最後他确實證明了自己——
明證自己不行。
夏樂陽就是其中之一,他用實力證明了自己不行。
此刻他腦子裏分裂出兩個小人兒,一個告訴他要堅強,打敗一切牛鬼蛇神,另一個卻縮在那一個身後,哭唧唧地說好怕怕。
最後哭唧唧的小人站了上風,因為堅強的小人跑去安慰他,不再給夏樂陽加油打氣。
雖然夏樂陽心裏很抗拒,但他還是雙手合十,對着空氣拜了兩下:“冤有頭債有主,小弟只是借住在此,千萬莫要找錯債主。”
結果夏樂陽話音剛落,頭頂的大燈就閃爍了一下。
在那閃爍的這一瞬間,房間裏陷入黑暗,四周的家具突然變回了四十多年前的樣子,床頭和地板上的鮮血歷歷在目。
明明只是一瞬間的事,這一瞬間卻好似相當漫長,甚至漫長到夏樂陽有時間回想起,他正好站在當年屍體的前面。
腦子裏緊繃的神經倏地斷裂,夏樂陽吓得轉身去看背後死人的地方,但正好在他轉身的時候,頭頂的燈光又亮了起來。
這絕對不正常。
雖然夏樂陽并沒有親身參與過房屋裝修,但好歹他們家是做房地産開發的,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一些。
老洋房重新裝修過,還安裝了電梯,水電改造肯定是第一步。
才裝好的房子,電路怎麽可能出問題?
夏樂陽站在牆角琢磨了半天,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幻覺。
嗯,沒錯,肯定是因為他想太多,這裏又和以前一模一樣,所以才在恍惚中看到了四十多年前的場景。
想到這裏,夏樂陽把包一放,決定先把房間裏的布局改變一下。
他把窗戶邊的書桌移開,把床推過去,接着把衣櫃、置物架等家具都挪了位置。
現在大床位于窗邊的角落,并且床尾朝裏,床頭朝外,書桌擋在床邊,這乍一看,跟個碉堡一樣。
現在布局變化之後,兇案的既視感完全消失不見。
夏樂陽小同志頗為滿意地為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贊。
這折騰一通下來,夏樂陽又重新有了睡意,他把枕頭從床頭拿到床尾,縮在角落裏睡覺,然而就在他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時,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了斷斷續續的微弱的聲音。
“雷……猴……”
夏樂陽翻了個身,用被子捂住耳朵,但那聲音就跟蚊子似的,還是在萦繞在他耳邊。
“猴……勾……hing……gin……鬥……雷……”
夏樂陽皺起眉頭,無意識地把這些斷斷續續的聲音拼湊成了一句話。
“你好,很高興見到你。”
這句話聽起來耳熟,就跟他在國外認識香港同學時,聽到的臺詞一模一樣。
等等。
夏樂陽猛地從床上蹭起來,看着空蕩蕩的房間,這哪有什麽香港同學?
誰認識他很高興?
難不成顧家公館裏死的那家人是香港人?
想到這裏,夏樂陽的頭皮一陣發麻,連帶着他的後背都跟着涼飕飕的。
不行,确實不行。
他努力過了,奈何小時候受到的傳統思想根深蒂固,他還是沒辦法和兇宅做鬥争,只能繳槍投降。
雖然剛才在尚庭枝面前放下狠話絕對不可能害怕,但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不覺得有什麽好丢臉的。
時間回到現在。
夏樂陽剛打開尚庭枝的房門,就碰了一鼻子灰。尚庭枝壓根不想管他,但他不可能就這麽輕易放棄,因為眼下只有尚庭枝能陪着他。
“你半夜不用我扶你上廁所嗎?”夏樂陽厚臉皮地摸到尚庭枝床邊,眼神裏滿是關切。
“我腎好,不起夜。”尚庭枝面無表情道。
夏樂陽用食指撓了撓臉頰,有些尴尬,又問:“你渴嗎,我幫你倒水。”
尚庭枝道:“不渴。”
夏樂陽擰着眉頭極力找理由,尚庭枝卻已經下了逐客令:“你打擾到我睡覺了。”
“那個……尚大師。”夏樂陽露出個幹巴巴的笑容,“你這發着燒不好受吧,我就在這裏陪着你,需要我的時候随時叫我。”
尚庭枝沒有接話,他怎麽會看不出來夏樂陽是害怕?
他閉上雙眼,做出入睡準備:“我已經不燒了,不用麻煩你待在這裏。”
夏樂陽微微一怔:“這麽快都不燒了?”
他不太相信,右腿跪上床用手背輕輕貼了下尚庭枝的額頭,還真是不燒了。
這下好了,連最後的理由都沒有了。
“你還杵這兒幹什麽?”尚庭枝問。
夏樂陽耷拉着腦袋,心裏盤算了一下到底害怕和丢臉哪個更不能接受,最後還是害怕占了上風。
他低聲細語地對尚庭枝道:“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尚庭枝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故意道:“你說什麽,沒聽見。”
“我是說,你這床這麽大,”夏樂陽可憐巴巴地咬了咬下嘴唇,“一個人睡是不是太浪費了?”
“不浪費。”尚庭枝心裏覺得好笑,表面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我看你睡半張床就夠了,能不能分一丢丢給我?”夏樂陽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個“一丢丢”的手勢,“我絕對不會打擾你。”
“可以。”尚庭枝老神在在地說道,“給我個理由。”
果然還是要理由。
無論如何,先把陣地搶占了再說。
夏樂陽踢掉拖鞋,鑽進尚庭枝的被窩裏,縮在角落裏道:“我在那邊睡不着。”
尚庭枝慢悠悠地将雙手壓在頸後,問:“在我這兒你就睡得着?”
“嗯。”夏樂陽悶悶地應了一聲,折騰了大半夜的疲倦一齊襲來,他陷在床墊裏就不想動了。
“過來。”尚庭枝斜看着床沿那邊的小山包,他的氣已經消得差不多了,既然涼枕自己送上門,他也沒有拒絕的必要。
“幹嘛。”夏樂陽問道。
“要睡就過來睡。”尚庭枝翻了個身,長手一撈,把小山包撈進了自己懷裏。
雖然身上早就已經不燒了,但夏樂陽抱起來還是很舒服。
尚庭枝一手搭在夏樂陽腰上,鼻尖抵着他的額頭,而夏樂陽本就在入睡的邊緣,也沒覺着這姿勢有什麽不妥,就這麽窩在尚庭枝懷裏睡了過去。
尚庭枝的懷抱很溫暖,比剛才在隔壁獨自抱着被子睡舒服了百倍不止。
夏樂陽睡覺不太老實,時不時扭來扭去,還哼哼唧唧地說夢話。
他陷入沉睡之後也不知夢到什麽,往尚庭枝懷裏鑽了鑽。尚庭枝睡得淺,被夏樂陽吵醒後,他松開搭在夏樂陽腰上的手,等夏樂陽自己調整好舒适的位置之後,又重新攬住他,往自己懷裏帶了帶。
這時,夏樂陽吧唧吧唧地咂了咂嘴,嘀嘀咕咕地小聲說着什麽。
尚庭枝微微睜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顏,覺得還真是乖巧。他懶洋洋地埋下腦袋,湊到夏樂陽面前,問:“你說什麽?”
“吧唧吧唧,”夏樂陽嘴唇動了動,“奶奶,我想吃糍粑。”
尚庭枝:“……”
夏樂陽的嘴巴模拟着吃東西的狀态,咀嚼了幾下之後,他的嘴唇沒有閉上,就這麽半開着。
粉嫩的唇珠閃爍着晶瑩的光澤,尚庭枝看得愣了愣神,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那所謂的光澤到底是什麽。
“夏樂陽。”尚庭枝皺起眉頭推了推夏樂陽的肩膀,接着果斷地從床頭扯過一張紙巾,按在夏樂陽的嘴唇上,“別特麽在我床上流口水!”
“嗯?”夏樂陽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着眼前的尚庭枝喃喃道:“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