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卓睿看着這人緩慢地擡頭，眼睛像沒對焦似的，眼神輕飄飄的。這臉和這衣服明顯就是剛被人打了。
“需要給你報警嗎？”
康進秋搖搖頭，又把頭低下去，慢慢吞吞地說：“我蹲一下就好了”。
他在香港長大，但普通話說得不差，因為蘇虹一直希望哪天帶他回來北京的時候康進秋能順暢地陪姥姥姥爺聊天。
不過他說普通話總是說得很慢，聲調中夾帶着些南方濕軟的氣息，卓睿一聽就估摸着可能是哪群人欺負他家裏不是本地的，在這兒沒人幫着給撐腰。
司機在那邊兒按了聲喇叭，卓睿回頭擺了下手，輕輕拍了拍康進秋，說：“你跟我走，回去叫人給你看看，等會兒再讓人送你回去。”
康進秋本能地想拒絕，但卓睿手勁兒大，拍他一下他渾身更酸疼了，連回應這人的力氣都沒有。“嘶”的一下就着氣聲喊：“疼……”疼得眼前也看不太清。
卓睿見狀知道這人傷得肯定不清，不由分說就給他抱到車上去了。
怎麽上的車，怎麽到的卓睿家，怎麽躺在床上……康進秋都已經迷迷糊糊不太記得，他就看見這人校服上的姓名牌寫着“卓睿”。
後來就睡着了。
醒來時處于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康進秋猛地坐起來，手扯到了吊瓶線發出了些聲響，外面的人敲了兩下便推門進來了。
進來的不是那位帶他來的卓睿，而是個臉上一直挂着笑、個子沒有很高的男生。
這男生笑起來很好看，眼睛會像月牙那樣，一看就是很招人喜歡的樣子。他對康進秋說：“你終于醒啦！正巧我這兩天過敏醫生在家呢，你有點兒發燒，給你吊個瓶過會兒舒服些了再讓司機送你回家。現在可以再歇會兒！”
康進秋剛醒，突然聽這麽一大連串的話還真不太适應，不過大概知道了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男生又走過來坐在旁邊兒椅子上，“剛看到你衣服上的名牌，你叫康進秋是吧？咱們是一學校的，我叫楊思辰。剛帶你回來的是我哥，他高中部的，叫卓睿。”
沒等康進秋回應，楊思辰看到他手上跑了針，又忙着大聲叫喚：“哥哥！你快來快來啊！他這手都腫了！”
很快卓睿和那位中年家庭醫生就過來了，醫生上手就處理起這些來，動作非常利索。
整個過程中楊思辰話不少，所以房間的氣氛不會太尴尬。康進秋大部分時間不知道怎麽接，就只能耐心聽他接着說。
卓睿倒是受不了了，過去揉了揉楊思辰的腦袋，“你少說兩句吧！這病才剛好又跑上跑下的，等會兒難受了可別來找我抱怨。”
然後也不管楊思辰在那兒怎麽撇嘴，又對着康進秋說：“等會兒司機直接送你回去。”
康進秋點點頭，說了句“謝謝”。
這邊楊思辰又趕緊叮囑他：“你這身上被打的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太過分了！有什麽一定得及時跟家裏人說啊！”
康進秋沒呆多久就提出了回家，卓睿竟也跟着送了他一趟。倆人路上都沒什麽話，到的時候康進秋又認認真真道了聲謝。
不過卓睿一直不知道手機在回誰的消息，看樣子也沒有很在意，說了聲“沒事兒”就叫司機開車走了。
到家後康進秋吃了幾口保姆留的已經涼了的飯就回了房間。康豪依舊是很晚才回來，完全沒發現兒子有任何不對。
洗完澡後康進秋身子還是痛，臉也火辣辣的疼。他想起以前生病時，蘇虹總是讓他吃完藥再喝上一大杯水，把他裹在被子裏哄着好好睡覺，說睡醒了一切就好了！
于是他爬起來吞了片那位家庭醫生給的藥，又開了瓶礦泉水一口氣全喝光，緊緊把自己裹在被窩裏才終于松了口氣。
康進秋閉上眼睛，很困很困，就好像巷子裏的風此刻還在吹他的眼皮……身上的藥膏味道纏繞在被子上包裹着，他突然覺得有了絲模糊的安全感。
昨天發生的一切，康進秋以為就是個短暫的夢，夢裏恰好碰到了心善的人。雖然同在一個學校，但之後應該也不會有太大交集。
沒想到這世界好像就有種見面後反複再見的定律。第二天大課間休息，康進秋一出教室門打算去洗手間時就看見了卓睿。
康進秋昨天疼得厲害，并沒有太仔細去觀察卓睿。現在卓睿和倆同學一起迎面走過來，才發現卓睿這人很高，臉上沒帶着笑的時候顯得十分硬冷。
眼前這位和昨天對着楊思辰笑的那位哥哥簡直是兩個人……
卓睿看見康進秋也挺詫異。
他看到康進秋的眼神還是不知道在往哪兒飄，校服套他身上顯得過大，臉上還有些昨天被人打留下的輕微紅腫。
倒是怎麽也沒想到康進秋看起來跟楊思辰年紀差不多，竟然是高中部的，好像還是一個年段的。
康進秋還在思考了一下要怎麽打招呼的時候，卓睿已經站他面前停了下來，“康進秋，你是高三的？”
“嗯”，康進秋看得出來他什麽意思，“我在香港念書的時候跳了級。”
說話依然是慢慢吞吞，每個字都蹦得格外清晰，把卓睿身邊兒的同學都逗笑了。
那同學突然想到了：“哦！原來你就是他們說的那個香港新轉來的？說話可真逗！”
康進秋不太清楚“真逗”用在這裏是誇他還是損他，點了點頭就繞開他們走了。
于是卓睿的同學開始講着從別人那裏聽來的關于康進秋的傳聞：說這人剛轉學過來就經常請假，說他不知道整天高傲什麽都不願意搭理人，說他年紀挺小跳過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個本事，說他講話的時候發音奇奇怪怪……
這種話卓睿本來就不愛聽，皺着眉頭說了句“差不多得了！”
正巧手機收着條楊思辰發來的消息，楊思辰告訴他，今天打聽了一圈竟然都沒人認識康進秋！
卓睿還沒來得及回複，楊思辰又發了一條：哥哥，他好神秘。可是為什麽會被人打成那樣，我還真的挺想幫幫他！
卓睿回複的速度實在趕不上這個話痨發消息的速度，幹脆給他打了個電話過去：“你別打聽了，我剛碰着康進秋，他是高中部的……”
後來卓睿具體做了什麽，康進秋不知道。
但是那天晚上當康進秋再次路過那條混混們常在的網吧街時，他原以為的事情竟然什麽都沒發生！
這讓康進秋覺得奇怪，事情懸而未落反而折磨人。
緊接着他就聽到喇叭聲，車窗搖下來，卓睿在車裏沖他擺了下手。
康進秋小跑過去，沒多遠的路他就能跑得停在車前時喘個不停。卓睿看他一直喘，幹脆等他緩一會兒。
兩個人相互看着，卓睿又覺得這人和楊思辰其實沒一點兒像的。剛才想着在這裏等一會兒看看會不會再從這條街碰到他，沒想到真是不怕死，還敢走這條路。
“卓睿？有什麽事情嗎？”
卓睿從車窗遞出個小本，康進秋接過來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學生證！
“你怎麽會有！”
他眼睛立刻睜得圓圓的，渾身充滿警惕，像只面對危機的流浪小狗。
“別怕。找你是想說昨天打你的人以後不會再來找你麻煩。”
康進秋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幫我的？”
“嗯。找人去跟說清楚了，他們不敢再找你麻煩。之後如果再碰上這種事兒，最好還是……”卓睿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個瘦小的康進秋還是個孩子，可今天叫去了事兒的人回來告訴他，康進秋昨兒直接打掉了人家一顆牙！
“算了。康進秋，再碰上找我也行，你自己就別再動手了。”
康進秋不明白，他問：“卓睿，你為什麽幫我？”
明明他已經做好了跟那群混混再打上幾架的準備，甚至想過今天可能也要被打掉幾顆牙。畢竟那群人不拿到錢不會罷休，而自己一分錢都不會再給……
疼痛或者被打到牙掉不是不怕，但是蘇虹走後，康進秋認定了自己無論做什麽都會一直在痛苦和無意義生活的死循環中難以脫離。
眼前這個非親非故的人突然告知：今天你不會再被打到渾身疼。以後有麻煩也可以找他……
一直以來，蒙着眼站在懸崖上的康進秋無數次覺得自己随時都會掉下去。
此時此刻卓睿出現了，摘掉他的眼罩，告訴他：“別怕，你已經站在了平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