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招災惹禍(五)

陶旻從嚴世清辦公室出來,回到隔壁的師門辦公室,本該拿了東西直接回宿舍的,卻不知怎麽迷了心竅,一屁股坐在在椅子上呆呆愣了半晌,也沒想起來接下來要何去何從。

就在她心裏那團叫做“邵遠光”的陰霾還未驅散的時候,陳慧君就忙不疊打來電話,不失時機地給陶旻又添了一堵。

“旻旻,明天中午和小李見面的事兒千萬別忘了。”陳慧君那邊語氣還算柔和,“之前給你介紹個對象總是推三阻四的,還放人鴿子,這回可不能再這樣了。”

陶旻蔫蔫地應了一聲。

陳慧君像是不滿意她的回應,又說:“這回你爸可是發話了,你得認真對待,可不能再不當回事了。”

陶旻心裏覺得好笑,這種事情,認真對待就能成嗎?不是還得看是不是你情我願嗎?

只是當下她沒什麽心思和陳慧君啰嗦,嘴上漫不經心地回應着“是、是、是”。

陳慧君像是聽出了她的心思,電話那邊的聲音強硬了幾分:“時間地點我發到手機上,你可別忘了,小心把你爸惹怒了,以後壓着你去相親。”

電話挂斷不多時,她就收到條短信。

陶旻也懶得看,背起包,帶上辦公室的門,就往宿舍走去。

走在路上,陶旻迎着午後的陽光嘆了口氣,手不自覺地就去翻包裏的香煙。

她在英國時學會的抽煙,解乏的玩意,一直不怎麽上瘾。只不過回國這一年不到,別的沒什麽長進,抽煙的本事倒是長了不少,怪只怪心煩意亂的時候越來越多了。

陶旻揣着兜往宿舍那邊走去,挑着眼無精打采地看着沿路的學生,輕巧地将煙遞到嘴邊,深吸一口,緩緩吐出,釋放身心的疲憊。

B大的校園裏極少有人抽煙,更不用說她這樣的女生明目張膽地叼着煙頭吞雲吐霧了。陶旻對路人的好奇和側目滿不在乎,抽着煙往宿舍樓樓底的小賣部走去,并恰到好處地在進屋前把煙抽盡,掐滅了煙頭。

她在小賣部拿了瓶冰鎮的飲料,結賬,出門。快到宿舍樓樓下時,正巧一輛機車從她身邊飛馳而過,先她一步停在了樓門口。

男人騎車,身後做了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兒,車停穩半天,女孩兒才意猶未盡一般撤開環在男人腰上的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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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摘下頭盔,順勢甩了甩半長不長的頭發,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連貫又帥氣。車後座的女孩兒扶着男人的肩膀跳下了車,接着也摘下頭盔,一邊理着額前被壓亂的齊劉海,一邊沖着他甜甜一笑,把頭盔塞在了男人懷裏。女孩兒聲音柔柔的,不大不小,正好順着風傳到陶旻的耳朵裏:“楚公子,謝啦!”

楚恒接過女孩兒遞來的頭盔,揚了揚下巴,說:“回吧。”

女孩兒小跑着上了臺階,沒幾步,停下來回頭沖着楚恒揮了揮手,微笑時露出兩顆甜甜的虎牙:“楚公子,明天見!”

楚恒懷裏塞了兩只頭盔,騰不出手來打招呼,只回應了一句:“明天見。”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抱着頭盔的右手還是下意識擺出了個“再見”的動作,而這些細枝末節的舉動都被離着幾米遠的陶旻看了個清楚。

女孩兒進了樓,陶旻也走到了門口。

“送女朋友?”

楚恒這會兒剛把頭盔收好,正對着機車的後視鏡整理頭發,聽見突如其來的聲音,動作不由頓了頓。他擡起頭,看見陶旻,透亮的眼睛眨了眨,坐直了身子,尴尬地笑了笑:“什麽女朋友,就是我那兒打工的學生,順路送她。”

陶旻別有用意地笑笑,沖着樓門口努了努嘴:“長得挺甜的,想追人家?”

“诶,你別誤會,真是順路。”楚恒還想解釋,轉念一想覺得不對勁,跟她解釋個什麽勁兒。想到這兒,他改了口,狡黠一笑,“那天你喝多了,我不也順路送過你嗎。”

不提這事兒還好,提起這事兒陶旻就一肚子氣。敢情車上坐的是小女孩兒,他就開得四平八穩,換做是她,卻把她颠了個七葷八素,剛下車,還沒站穩,就吐得一塌糊塗,簡直丢人丢到家。

楚恒看陶旻不自主翻了個白眼,露出了個不高興的表情,還以為她是在吃醋,就算不是吃醋,也是被他這句話噎得不爽。想到這兒,楚恒心下樂出了花,和這女人交手這麽多回合了,他總算占了次上風。

楚恒一來勁兒,嘴上就收不住:“總不能我送過的女孩兒,我都想追吧?”

陶旻覺得他這話說得別有用意,往淺了說,意為他無意追她,往深了理解,也大可替換為:總不能和我上過床的女人,都是我想要負責的吧。陶旻理解問題向來喜歡往深處挖掘,她擡眼看了楚恒一眼,那人正得意地笑着,笑容意味深長。

今天已經夠不順了,先是聽到了“邵遠光”這三個字,然後又被陳慧君逼着去相親,現在連眼前這男人都拿話來擠兌自己。

陶旻想到這裏,壓了一肚子的氣一下頂了上來,她對楚恒說:“光是你想追管什麽用,你也得有本事追得上人家,是吧?”陶旻說完,也不給楚恒反應機會,扭頭就往樓裏走去。她一邊走,一邊擰開汽水瓶,揚頭灌了口飲料,清涼舒爽,一解心頭煩躁。快進門時,她伸出手臂對身後的人潇灑地揮了揮,卻沒有再回頭。

楚恒八輩子沒這麽勞心勞神地和人說過話,此時又慢半拍地回過味來,而說話的女人早已消失在眼前。

“操!”楚恒這回沒憋住,破口罵了出來。這女人真是小看自己了,他楚公子雖然遁跡江湖多年了,但并不意味着寶刀老矣。不就是個女人嗎,比她年輕、漂亮的,他都不放在眼裏,何況這個連床都上過了,還有什麽搞不定的!

“媽的,走着瞧!”楚恒在B大研究生的宿舍樓門口丢下了這句話,蹬了腳機車揚長而去,像極了古時候的俠客,拜下戰書,策馬揚鞭,絕塵遠去。

陶旻回到宿舍,還沒脫掉鞋,就聽見樓下機車的呼嘯聲。那聲音沉悶又響亮,像是在發洩着不滿。陶旻笑笑,把包扔在一邊,倒在床上,低落的心情一下子有高漲了起來。

陶旻住的是青年教師宿舍,十平米有餘,在研究生宿舍樓的頂層。宿舍構造和配備同樓下的碩士、博士沒什麽兩樣,舊兮兮的家具,剝落的牆皮,而且沒有廚房、浴室,還要和一層樓的人共用衛生間。但好在青年教師都是獨門獨戶,不用和別人分享私人空間,也不用勞動老胳膊老腿去爬高低床。

對于此,陶旻完全沒有怨言,甚至還感恩戴德。理論上,她這樣的博士後是沒有宿舍指标的,好在嚴世清在B大還算個響當當的人物,和系裏求個情,宿舍、補貼也就一路綠燈閃閃了。

陶旻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腦子裏想象着楚恒揚長而去的樣子,不由笑出聲音。

她心情舒展開來,做事效率也就高了。她從床上爬起來,坐到書桌前,一口氣從數據庫裏把邵遠光近些年來發表的文章全都下載了下來。

陶旻翻了翻,特別看了一眼下午嚴世清提到的那篇文獻。文章發表在《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上,也是個不錯的期刊,邵遠光是第一作者。

陶旻盡量壓抑着對他的成見,保持客觀地審視他的研究,但看完之後,終于還是憋不住怒火,罵了句:“Bull *!”

邵遠光的這項研究援引了神經科學中藥物成瘾的形成機理,這原本在社會心理學領域中确實算得上是創新,但他通篇卻将藥物成瘾的概念偷換為行為成瘾。而從神經學角度來說,行為成瘾和藥物成瘾完全不是一個概念,形成的機制也不盡相同。

不僅如此,陶旻怎麽看都覺得這家夥在邏輯推理時總有幾分強詞奪理、無理攪三分的架勢。

陶旻看完文章,滿心不屑,當下提筆在旁邊畫了一個又大又紅的叉叉。

她聳聳肩,替邵遠光感到遺憾,這篇研究的質量可真是不怎麽樣,遠沒有前些日子她在圖書館意外翻到的那篇發表在《Science》上的文章質量高,怪不得只能發到《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上。

“美國賓州大學心理系助理教授……”陶旻盯着文章腳注裏邵遠光的背景介紹,低聲嘀咕了一句,“不過如此。”

倘若誰都像他一樣,一門心思放在科研上,兩耳不聞窗外事,發一篇《Science》的文章,又有何難!

陶旻想到以前的事情,氣不減當初。她當下打開電腦,奮筆疾書,把鍵盤敲得“噼啪”亂響,歷數着邵遠光那篇研究中的漏洞和疑點。

陶旻一邊寫,心裏一邊默念着:“邵遠光啊,邵遠光,活該你非要用神經科學領域的理論,這都撞到槍口上來了,有仇不報非君子,我陶旻又不是面慈心善的人,哪有理由不痛痛快快地開上幾槍?何況你本科學的還是醫學呢,這幾個理論都掰扯不清,怪就怪你學藝不精……”

陶旻向來欺軟怕硬,要是邵遠光活生生地站在她跟前,她多半不敢開口,怕是早早地跑遠了,躲了起來。現下有機會過過筆瘾,陶旻一下子來了勁兒,仿佛把這六、七年來對他的不滿都一口氣宣洩在了這篇文章上。

陶旻寫完報告,通讀了一遍,覺得自己的語氣相當中肯,提出的意見也非常到位,便發送到了嚴世清的郵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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