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招災惹禍(四)

十一長假已經過去了,天氣沒有冷下來,反倒有了些氣溫回升的征兆。這些天,接連着都是大太陽暴曬着,整個北京聚集了一城的燥熱之氣。恰巧又趕上了個周五,又是個無精打采的下午,就連B大心理系頭把交椅,以嚴苛著稱的嚴世清師門也未能幸免于難,師門專屬的辦公室裏冷冷清清,沒有一點生機。

陶旻上午幫嚴世清出席了一個學術會議,吃了中飯,剛剛從會場趕回來。她見師門的辦公室裏空無一人,正揣度着嚴世清出現的機率,猛一回頭,老頭正從自己的辦公室裏出來,一手拿着盒茶葉,一手端着水壺。

陶旻見狀,急忙過去接下水壺。

“嚴老,泡茶嗎?我來。”

嚴世清也不和她客氣,把茶葉和水壺交給陶旻,“我這兒有客人,去找幾個一次性紙杯。”說着他轉身回了辦公室,嘴裏還嘀咕着,“老長時間沒人來了,辦公室的杯子都洗不幹淨了。”

陶旻依言找了幾個紙杯,連同泡好的茶水一起端進了嚴世清辦公室。

雖然嚴世清的辦公室就在師門辦公室的隔壁,但陶旻入學以來進到這裏的次數相當有限。嚴世清有事找學生也都是親自跑到隔壁去,很少叫他們去辦公室,更何況他聲名在外,在學校待着的時間遠不及外出開會、講座的時間長。

嚴世清的辦公室不算小,二十平見方,屋裏裝飾嚴肅莊重,都是學院給這些教授的統一配置,紅木的桌椅、書櫃、沙發和茶幾。

陶旻之前過來就覺得,老師的辦公室朝南,陽光好,卻是生氣不足,缺些綠植花草裝點。不過嚴世清這樣終日在外奔波,就算添了花草,多半也是疏于照料,枯萎而死。

嚴世清的客人是一男一女。男人三十來歲的樣子,面目英俊挺拔,神色和緩又穩重,坐在離嚴世清較近的位置。女人坐在男人身邊,長發及肩,發尾彎着大大的波浪,一身白色的西裝套裙,皓齒紅唇,掩不住幹練。

陶旻看了兩人一眼,點頭打了個招呼,放下水壺又給他們各自倒了杯水。

男人笑着接過水杯,點頭道謝。女人看了眼陶旻,也微微欠身。

陶旻起身剛要告辭,嚴世清卻把她叫住了。

“這是我的博士後,今年剛進校的,陶旻。”嚴世清将陶旻引薦給男人,又忍不住誇贊了幾句,“英國的神經學博士,被我從協和的神經內科那邊挖過來的。”

“嚴老的學生個個都那麽優秀。”男人笑笑,站起身向陶旻伸出手,“陶博士,你好,我是馮啓明。”和陶旻握完手,馮啓明從西服的內兜裏掏出張名片,恭恭敬敬地遞到了陶旻面前。

陶旻接過名片,看了一眼。馮啓明的名字後邊跟着的頭銜包括博士,以及合夥人,名片上方印着“啓明心理咨詢公司”的字樣。

Advertisement

“合夥人?”陶旻不禁小聲嘀咕了一句。既然都用自己名字開了公司,怎麽不叫總經理、董事長?還給自己取了個這麽不論不類的稱呼。

馮啓明像是看出了陶旻的疑惑,笑着說:“合夥人看着沒有那麽多銅臭味,我們經常和學校、政府合作,董事長、總經理聽着就俗氣,哪能入得了你們這些學者的法眼。”

嚴世清坐在沙發裏,擺擺手,示意兩人坐下。“啓明就不要謙虛了,自己也是美國回來的博士,也算得上半個學者。”嚴世清又扭頭對陶旻說:“能把學術成果用到實踐上的,在國內心理學領域,啓明可是佼佼者。”

“嚴老這是在寒碜我,說到底我不是做學問的料,只能靠拾人牙慧過過日子啦。”馮啓明“哈哈”笑着,說着伸手拍了拍身邊年輕女人的肩膀,“這是小莫,莫飛,我的助手。”

陶旻和莫飛點頭問好。

莫飛也恭維了幾句:“陶博士真是年輕漂亮,前途無限。”

相互介紹認識後,陶旻便坐在一邊聽他們三個人聊天。

她中途進來,也不知道三人談話的前因後果,大致聽了聽,只聽出個大概。

馮啓明的公司不僅從事心理咨詢業務,同時和很多律師事務所,甚至警方都有合作,利用心理學的研究成果幫助尋找辯護證據或者是破案線索。這次兩人來找嚴世清無非也是來尋求合作的,馮啓明出資,嚴世清做研究,得到的研究成果用于咨詢公司的業務。

陶旻原先在英國讀博士時,導師也接受過一些制藥公司的資助,進行研究,只不過這類研究大多都是循着公司的意願進行的,沒什麽真正的學術含量。因此,陶旻對馮啓明和嚴世清的對話也沒有太大興趣,始終在邊上聽着,不曾插嘴。

送走馮啓明和莫飛,嚴世清把她留在了辦公室。

“你剛才也聽到了,啓明想要給我們一筆經費做項目。”嚴世清望了望窗外明媚的陽光,道,“學以致用嘛,做學問的人不應該在象牙塔裏憋得太久了,也該去看看外邊的世界是什麽樣子,需要我們做什麽樣的研究。”

陶旻點頭附和。

“這個項目我想讓你跟着一起做。”嚴世清将目光從窗外收回,看着陶旻,“神經內科的老本行你多半是做不成了,醫院那邊回不去,兩年後,博士後出了站,何去何從,要盡早打算。”

陶旻低頭看着茶幾上嚴世清喝了一半的茶水,伸手拿過茶壺又給他填滿。

她和嚴世清相處時間不長,但卻由衷尊敬他。老頭學術成就挺高,為人處世也深有一套。剛才在馮啓明面前介紹自己時,說她是從協和挖過來的,真是給足了她面子。理論上,她不過是協和解聘的實習醫生,被人像抛皮球一樣抛到了嚴世清門下。嚴世清非但不嫌棄她,對她還真是有情有義,讓她進了B大心理學博士後流動站,解了她燃眉之急不說,還幫她申請了學校的教職工宿舍,節省了一大筆租房開銷。

而現在,嚴世清還關心起她的未來,讓陶旻不禁覺得感動,自然就一口應下了這個項目。

“只是我對心理學的接觸實在有限,理論功底确實不過硬,以後少不了叨擾您。”

嚴世清點點頭,靠在沙發裏,手指點在沙發的扶手上,動作閑散,可神情專注:“也難怪,你一路學的都是神經學,沒接觸過心理學的理論也不奇怪。其實神經學和心理學離得也不算太遠,除去理論不說,你們神經學做實驗,被試是小白鼠,我們心理學的實驗,被試是活生生的人,不過就是這些差別。”

嚴世清話鋒一轉,又說:“心理學嘛,算是門老學科,理論多如牛毛,你有空多翻翻經典文獻……”

嚴世清早年留學美國,拿到了博士學位後,便回到B大報效祖國,一心撲在教學研究上,也算得上是國內心理學的大師級人物。雖然現已是花甲之年,但說起心理學領域的經典文獻和知名學者,嚴世清眼神發光,手在空中比劃着,整個人透着熠熠神采,如數家珍一般報了不少國外學者的名字。

陶旻拿過張白紙,把嚴世清說的這些名字都一一記下。

“你的優勢是神經學理論功底紮實,其實這兩門學科交叉點很多。這些年,能借鑒神經學理論,跨界做研究的學者也不少。華人心理學界就有個新秀,連《Science》上都發過文章。我記得他前一陣子還發了篇這樣的文章,你可以多關注關注,叫邵遠光。”

聽了“邵遠光”三字,陶旻不由筆頭一頓,懸停了片刻,仍是依言記下。

嚴世清倒是沒發現她的異常,他看着窗外,像是在思考什麽,頓了片刻,說:“這樣,你讀讀我說的這些文獻,下周交個報告上來。問題不大的話,我們是可以以這個課題在啓明那裏立個項。跨界整合嘛,這是熱點,對他們的咨詢業務也是有幫助的。”

陶旻低頭悶悶地應了一聲。

從嚴世清辦公室出來時,陶旻才發現,自己的牙齒不知何時已被咬得咯咯作響,手裏的那張記滿了大師姓名的白紙也被捏得皺皺巴巴。“邵遠光”那三個字已經變成了黑乎乎的一團,像是狗皮膏藥一樣黏在自己心上,扯都扯不掉。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