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請君入甕(四)
十一月初是北京最難熬的時候,屋外氣溫已經降下來了,可屋裏暖氣還沒有來。陶旻守着下午時分的“紅旗飄飄”,這一屋子冰冷,讓她縮手縮腳,不由緊了緊身上的風衣。
“來,你喜歡的,烈性的。”楚恒從吧臺後邊拿了瓶Cognac出來,倒入玻璃杯,又加了幾塊冰,推到陶旻面前。
陶旻看都沒看,拿過杯子,仰頭喝了下去。烈酒帶着些許灼熱感滑過她的五髒六腑,不多時,整個人便有了些溫度,手腳也不再發冷了。
酒杯落到吧臺上,楚恒很自然地又倒滿一杯。
“你這是想灌醉我啊?”陶旻支着下巴,看着楚恒娴熟的動作,突然想到了剛才午飯時酒桌上的情景,“我可不是我爸,兩杯酒就喝高了。”
陶旻說話的時候,支着下巴的那只手不住地去撥弄着耳垂上的耳釘,楚恒的目光不由被她的舉動牢牢吸引了過去。
酒吧裏此刻正是中午休息時間,午班的夥計都回去休息了,晚班的夥計還沒來上班,屋裏一片安靜。燈光也都滅了,唯有兩人頭頂的射燈開着,發出刺眼的光亮。
燈光聚集在陶旻臉上,照得她越發白淨,她的頭發短,細白的脖頸和耳根都露在了外邊,楚恒看着,心裏暗起了些情愫,但又不便于這樣表露出來,便沉了口氣,撇過頭去,笑着揶揄:“你的酒量我見識過,也就那麽回事。”
為了取暖,陶旻喝得很快,這時又是三兩杯下了肚。
“哎,你不是要跟我算你出場費嗎?告訴你,我可是學生,窮得連酒錢都付不起。”陶旻說着推了推空空的酒杯,示意楚恒再倒滿。
楚恒本來給她倒酒只是為了讓她暖和暖和,這會兒見她喝得急了,也不給她倒滿,只是淺淺地斟了一點。加上冰塊融化,稀釋了烈酒,酒精的作用也就相對減弱了些。
“你現在就攤牌了,沒錢付我出場費,我以後還怎麽幫你忙?”楚恒放下酒瓶,從兜裏掏出了盒香煙,抽出一支點上,煙盒就随手扔在了桌上,“你可別急着把話說死啊,我看你爸媽這麽喜歡我,保不齊還有第二次。”
陶旻不屑地扭過頭去,像是在笑他自戀。
楚恒點燃煙,倚在吧臺邊,吸了一口,扭過頭吐出煙圈,一手理了理寸長的短發,眼睛跟着手往上翻着,努力想要看見自己的發梢。“你看我留了半年多的頭發說剪都給剪了,這可是做了長期投入的。要不這麽着……”楚恒收回手,看着陶旻,眨了眨眼,笑道:“我給你假裝男朋友,就算投資你了,你現在不用付我出場費,攢着,等你有錢了,連本帶息一次給我付清,怎麽樣?”
陶旻剛把酒杯遞到嘴邊,聽了他這話,不由笑出了聲音:“你這頭腦,不去當奸商真是可惜了。”她喝了口酒,覺得味道不對,狐疑地盯着杯子裏的酒,“哎,奸商,你這酒裏沒摻水吧?”
楚恒沒好氣地笑了笑,這女人真不知道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他明明在暗示她,只要她賣個乖,他就願意把這戲碼陪她演下去,可她卻簡單說了個玩笑,四兩撥千斤,逼着他去扯別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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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恒看了她一眼,陶旻正專注地喝着酒,喝完一口便盯着酒杯研究,好像真的在懷疑這酒的味道。楚恒順手從邊上拿了個煙灰缸,笑着輕輕彈了彈煙灰,岔開了話題。“說真的,你說你一女孩兒,長得也不醜,天天冷這張臉,也不談戀愛,也不結婚,想什麽呢?”
最近幾個月裏發生了太多令人氣惱、沮喪的事情,以往只是借酒澆愁,無人傾訴,可今天不同,對面還有個人勾着自己說心裏話。陶旻酒量原本不差,只是喝得有些急,借着酒精的後勁,也不由得漸漸卸下了心防,話也就變得多了起來。
“其實我原來也不是這樣,不知道怎麽就變了。”想起煩心事,陶旻有些氣餒,腦袋沉沉地枕在手上,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看着楚恒,看着看着,不由伸出一只手就去摸他剛才随手丢在桌邊的香煙。
楚恒看着她從盒子裏抽出一支香煙,夾在兩指中間,看着自己。他本來想說“女孩子,少抽點煙”,話都到了嘴邊,轉念一想,自己哪兒幹涉得到她的生活,便把那句話生生吞了回去。
“借個火。”陶旻晃了晃手裏的香煙,眼睛盯着楚恒手邊的打火機。
楚恒手一摸,拿起打火機,幫她把煙點燃。
陶旻吸了口煙,随着嘆氣聲把煙又吐了出來,整個人頓時輕松了很多。她望着腦袋頂上的光源怔怔發呆,“你不覺得情啊、愛啊這種事兒特別煩嗎?兩個人今天好了,說不準明天又分了。在一起時候海誓山盟,到頭多半還是雞飛蛋打。這種事兒我見得太多了,特沒意思。你說呢?”
楚恒笑笑,沒搭話。
陶旻彈掉煙頭的灰燼,胳膊撐在吧臺上,湊到楚恒跟前,“這話問你也是白問。你要是覺得這事兒不煩,也不會天天這麽玩兒了,對吧?”
陶旻口腔中呼出的煙酒氣息,夾雜着她整個人清爽的味道一股腦鑽進楚恒鼻子裏,他不由往後退了一步,抱着懷看她。“大博士,你這愛情觀可不怎麽端正啊!不會是受過什麽刺激吧?”
“切,活了一把年紀了,誰沒被瘋狗咬過,誰沒受過點刺激?”陶旻不屑地伸手揮了揮面前的煙霧,好像要拂去過眼的煙雲,“其實愛情吧,我算看透了,和宗教沒什麽區別,有人信,有人不信。信的人誠心誠意,也不見得有什麽好下場,投入不少,成天磕頭燒香的,到頭來還不一定去了極樂世界。不信的吧,我看也未必有損失,該怎麽活就怎麽活,吃喝玩樂,什麽都不耽誤。”
“你這想法挺有意思。”楚恒貼到她面前,掬着笑,饒有興致地看她,“你這人……”
陶旻這會兒跪在了吧臺邊的椅子上,上身支在吧臺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臉上漸漸泛起紅暈。她被楚恒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摸了摸臉,問:“我人怎麽了?”
楚恒不再說話,雙手支在臺子上,專注地看着陶旻,透亮的眼睛眨了眨。陶旻被他看得有些發愣,想移開眼神,卻又被楚恒如溪水一般清澈的那雙眼睛勾了過去,深陷漩渦,不能自拔。
“挺像的。”楚恒笑笑,收回了眼神。
沉默忽地被打破,陶旻神思還在游走,聽到楚恒說“像”,還沒來得及細想是誰和誰“像”,就沒頭沒腦說了一句:“哎,既然咱倆挺像,要不幫我把這事兒‘做實’?”
陶旻這句話剛剛說完,自己都被吓得愣住了。
緊接着,兩人間的氣氛又陷入了沉寂。
冷靜下來的空氣使陶旻清醒了一大半,腸子也跟着悔青了,剛才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錯了,說了這麽一句話。難不成還真是被這男的外表迷惑了?
“我剛才喝多了,估計醉了,你當我沒說。”陶旻慌慌張張地從椅子上跳下來,伸手拿了包就往門外走。
她還沒走到門口,突然被人從身後拉住了手臂。楚恒也沒客氣,一把把她直接拉到懷裏,黝黑的眼睛俯視着她,“你今天喝了不超過五杯,可沒有上次喝得多。”楚恒笑着看她,低頭附在她耳邊低語:“你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受到這暧昧氣氛的感染,陶旻的氣息漸漸紊亂。那男人卻趁她不備,冷不丁突然将雙唇貼了過來,溫潤又夾雜着煙草的清凜,弄得她連呼吸都忘記了。
“你,你幹什麽?”陶旻想往後退,可是被楚恒攬住了腰,只好把頭往後仰了仰,“你也說我沒喝多的。”
楚恒笑着貼了上去,嘴唇摩挲着她的唇瓣:“什麽都不幹,幫你‘做實’而已。”他說完這話,便伸手擡起陶旻的下巴,實實在在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