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求之不得(一)
第二天早晨,陶旻聞着廚房裏飄來的清香濃郁的白米粥味道,漸漸轉醒。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屋外熹微的冬日陽光透過薄紗的窗簾照了進來,把卧室襯得格外亮堂。
陶旻坐起來揉了揉眼睛,身上的衣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換掉了,昨天早上出門時穿的襯衫毛衣全都堆在了一邊的沙發上,而此時身上只穿了件男士短袖T恤。
她伸手按壓着太陽穴,低着頭回想了片刻,只覺得自己腦供血嚴重不足,歸根到底是耐不住廚房的飄香,肚子裏開始有了反應。
她起身下床,連鞋都沒穿,就直接跑去了廚房。
楚恒正站在廚房的爐竈前煮粥,他一手支着爐竈,一手拿着把湯勺,在鍋裏翻攪着,專心到未曾聽見陶旻靠近的聲音。
他那天穿了件白色的長袖薄T恤,下邊配灰色的運動長褲,T恤略顯寬大,領口也松松的,勾勒出他性感又結實的後頸。
陶旻在他身後看着,覺得這男人也真是不像話,煮個粥還這麽端着?要是這樣子被B大的那幫小女生看見了,不知道要尖叫成什麽樣子。
這會兒粥已煮好,楚恒把鍋從爐子上端下來,剛放到臺子上,就跳着用手摸耳垂,嘴裏還叨咕着:“操,這麽燙!”
陶旻看着,忍俊不禁,笑出了聲音。
楚恒聽到笑聲,這才知道陶旻已經醒來,還悄無聲息地跑到自己身後來偷窺他煮粥。
他看着她沒心沒肺的笑臉,又想起她昨晚說的那句話,心裏不免惱火,嗆了句:“笑什麽笑!”要是別的男人聽了她昨晚的那句話,恐怕早就把她扔到床下去了,還給她換衣服?煮粥?
陶旻倚在廚房門邊,看着楚恒,收住笑容,說:“昨天謝謝你。”
楚恒倒是沒料到這女人還會鄭重其事地道謝。他愣了半秒鐘,拉開廚房的抽屜去找手套,嘴裏卻問:“謝什麽?”
“謝謝你把床讓給我。”
楚恒戴上棉手套,把粥端到客廳,經過陶旻身邊時,他扭頭湊到她面前,故意露了個淫邪的笑容:“我可沒讓你,昨晚我們一起睡的。而且……”楚恒頓了頓,又說,“你還說夢話了……”
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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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陶旻确實做了個夢。她早晨醒來時,捏着額頭想了半天,只知道那個夢的夢境美好,但夢裏的內容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這時楚恒說到了夢話,陶旻一下子緊張起來,她昨天燒得迷迷糊糊的,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吧?
陶旻心裏急,但仍舊假裝着,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我說什麽了?”
楚恒放下粥鍋,回頭去看她。
她倚在門邊,T恤罩在她身上,下擺蓋到了大腿上。盡管如此,這女人的那雙腿依舊不乏存在感,修長、筆直,連踩在地板上的腳趾都是雪白的。
楚恒看着不由皺眉,“去把鞋穿上,小心着涼。”
陶旻只覺得他是在賣關子,心裏不滿,扭頭就回了卧室。
穿上衣褲,洗漱完畢。兩人坐在餐桌前吃早飯。
陶旻喝着粥,眼睛卻盯着楚恒看。但這男人倒是絲毫沒有流露出想要告訴她昨晚夢話內容的意願。
最後,陶旻還是沒忍住,問了句:“我昨天晚上說什麽了?”
“沒什麽。”楚恒喝了口粥,把碗放下來,又問,“真那麽想知道?”
陶旻聳聳肩,“好奇而已。”
楚恒狡黠笑笑,“你昨天晚上說,你覺得我長得很帥,技術很棒,做飯好吃,你喜歡我,覺得跟我結婚賺到了。”
陶旻聽了之後,翻了個白眼,“胡扯。”
“不信?”楚恒嘆了口氣,悔恨地說,“早知道我就該錄下來的,省得你死不認賬。”他說完,靠在椅背上,笑嘻嘻地看着陶旻。
陶旻被他看得心虛,埋頭喝粥。
她真的說過這麽違心的話嗎?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了?雖然她是覺得跟他結婚不算吃虧,但這麽沒臉沒皮的話,她怎麽可能說得出口?
就在陶旻心裏犯嘀咕的時候,楚恒把碗推到了一邊,趴在桌上盯着陶旻看:“哎,昨天那麽冷,你跑去哪兒了?”
陶旻躲開他的眼神,敷衍道:“沒去哪兒。”
“那麽神秘?是好地方就別藏着掖着,介紹我知道,我好帶小姑娘去。要不我昨晚真是白照顧你了。”
“沒去哪兒,就是去逛街了。”為了見一個人,在風雪中等了一個多小時這樣丢人的事,她怎麽會告訴楚恒,讓他多一個機會嘲笑自己。
“不會吧?逛個街就發燒了?”
“我……”陶旻咬着筷子尖,想着怎麽去圓謊,手邊的手機忽地傳來一聲清脆的鈴響。
陶旻放下碗筷,打開手機。
短信是邵遠光發來的,簡短、幹脆:現在有時間,過來吧。
陶旻看完短信,擡頭就看到楚恒坐在她對面,支着下巴等着她的解釋。陶旻抿了抿嘴,晃了晃手機,說:“我有點事,先走了。”說完,就迫不及待地起身去拿包和大衣。
不出兩分鐘,陶旻就已經收拾好,站在玄關處穿鞋。
楚恒走過去,手插在兜裏,閑散地看着她彎腰穿鞋,問了句:“晚上還回來嗎?”
“不了。”陶旻下意識回答。
穿好鞋,她打開門就往外走。
“哎……”楚恒想叫住她,她卻逃跑似的奪門而出,只留下“砰”的門響聲。
楚恒對着緊閉的大門微張着嘴,嘴裏的後半句話呼之欲出。他搖着頭嘆了口氣,回到餐桌前收拾碗筷。他實在沒有想到,就算這女的對他這樣沒心沒肺,可自己倒還真是有情有義。
剛才,就在她轉身的瞬間,到了嘴邊的話竟然是:照顧自己,別着涼了。
操!這說明了什麽?
陶旻從楚恒家出來,走了幾分鐘便到了邵遠光的公寓。
公寓前臺的小姑娘打通了電話,便放陶旻上樓了。
陶旻按手機裏存下的房門號找到了邵遠光公寓的門口,還沒敲門,門就被人從裏邊打開了。
陶旻微微一愣,門打開時,正好和門裏的人對上眼。
邵遠光獨自在家,仍是穿得一絲不茍。淺灰色的V領毛衫,裏邊翻出白色的襯衣領子。若不是筆挺的長褲下穿了雙拖鞋,陶旻倒真的以為他是要外出講課去的。
昨天在馮啓明的公司,陶旻怕他擾亂自己的思緒,一直有意回避,不去看他。現在兩人目光交接,她要是再有意躲開就顯得有些心虛了。
兩人少說也有六、七年未見了。雖然邵遠光近些年的消息她倒是沒少了解,學術雜志上的專訪,Google頁面上的介紹,她都曾留意過,那上邊也不乏邵遠光的照片。但這樣真真切切的對視,還是這些年來的頭一次。
他的長相倒不是頂帥氣,但絕對知性,舉手投足間都散發着從容不迫的架勢。陶旻記得,原來邵遠光是不戴眼鏡的,而如今鼻梁上添的這副黑色金屬框的眼鏡讓他看上去更加考究,好像每一個笑容,每一個表情都是認真論證過的,拿捏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邵遠光看着陶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挺快的,十分鐘都不到。我以為你從學校過來至少半個小時。”
趁着他扶眼鏡的間隙,陶旻移開目光,随口答了句:“打車過來的。”
陶旻進了屋,坐在沙發上,邵遠光則去給她倒水。
酒店公寓的設施一應俱全,客廳的電視被固定在了新聞頻道,這個時段,正好在播法制新聞。
邵遠光把水杯遞給陶旻,見她盯着電視看,随手拿遙控器把電視關掉:“好久不回國了,都不清楚國內的情況了。”
陶旻端着玻璃水杯,看着水杯裏冒出的氤氲霧氣,才意識到,邵遠光是在解釋他看電視的原因。
也是,這個人從前除了專著和期刊,連電視新聞都不屑看,更不用說抽出時間去逛街、看電影了。如今大好的晨光守着電視機,自然是要好好解釋一下。
邵遠光在陶旻斜對角的沙發上落座,坐下後,便問:“說吧,你什麽想法?”
陶旻愣了愣,發現他已經又把話題跳到了研究計劃上。
多年未見,沒有敘舊,沒有懷念,連個寒暄都沒有。陶旻努力想把思維模式調到研究上,卻發現她的思緒一直在被往事打攪。
見陶旻不說話,邵遠光靠進了沙發裏,又說,“給我發短信之前你肯定想明白了。說說你怎麽想的。”
陶旻放下水杯,颔首道:“我知道我的研究計劃有問題。”
“只是計劃嗎?”
陶旻讨厭透了這種感覺,面對他咄咄逼人的詢問,她怎麽也沒有勇氣擡起頭直視他。這麽些年了,她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看見他,就被打回了原形。
她低着頭,嘴唇微微動了動,最後還是說:“還有選題……也有問題。”
邵遠光點點頭,“陶,你拿到了神經科學的博士,申請過的課題也不會少吧?怎麽會犯這種錯誤?”
這話說得陶旻無地自容,好像在指責她,一把年紀了,怎麽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
是啊,這種失誤她原本不該有,要不是急于想證明自己,她怎麽會揪着他那篇文章中的錯誤不放,一路走到黑。
“你在選題之前為什麽不想一想啓明那邊的需求是什麽?還有……”邵遠光頓了頓,又說,“如果你認為有必要弄清楚強迫症的社會神經認知心理學成因,那麽你對現實意義的論證在哪裏?在你的研究計劃裏,我并沒有看到。”
“我只解釋了理論貢獻……”陶旻低頭看腳下的地毯,她覺得自己依然潰不成軍,也便無心抵擋了,“現實意義……我疏忽了。”
“脫離現實,這種錯誤,你也不該犯吧?”邵遠光偏着頭看陶旻。
陶旻覺得四周氣壓很低,低到喘不過氣。
他說話總是喜歡用這樣老氣橫秋的口吻。以前,他動辄便問她,“這個理論你不該不知道吧?”好像如果她一旦回答“不知道”,便會在他面前變成徹頭徹尾的白癡。
陶旻那時覺得,被自己喜歡的人鄙視,這簡直就是惡夢。她不願意被他看低,表面上應承下來,回到家,暗自翻書做功課,為的只是在他問起某一個理論時,能夠對答如流。
現在,他的話又改成了“這種錯誤,你不該犯吧?”
她忽地覺得,闊別了數年的惡夢又回來了。只不過,這惡夢裏還夾雜了彼時全身心愛慕一個人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