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起心動念(七)

從馮啓明公司出來時,天空中已經開始飄起細密的雪花。陶旻看着眼前灰蒙蒙的一片,深呼了一口氣,把剛才屋裏的壓抑盡情釋放。她站在寫字樓門口,望着晦暗的街道,點起了一支煙。

雪花不大,但細密如雨。陶旻擡手接住,雪花落入手心,頃刻便化成了一灘水。

算起來,這真是新年來的第一場雪。都說瑞雪兆豐年,可這場雪怎麽看都不像是個吉祥的兆頭。

陶旻正攤着手心去接空中的雪花時,有人在她身後喊她。

陶旻急忙收起手,回過身。

莫飛剛剛從寫字樓裏出來,沒穿大衣,只是脖子裏圍了條男士的圍巾。

那條圍巾陶旻看得眼熟,稍加回想,便想起是這條圍巾的主人就是馮啓明。他剛才進了屋便随手把圍巾、手套放在了會議桌上,陶旻在介紹研究時,為了躲避邵遠光的眼神,頻頻尋覓物件固定自己的目光。

莫飛走到陶旻跟前,把手裏的卡片遞給了陶旻:“陶博士,這是邵老師的聯系方式。”

陶旻知道莫飛是受了馮啓明的托付,而馮啓明多半和那個混蛋是一丘之貉。邵遠光,他不就是想報複,想看自己的笑話嗎?她陶旻怎麽會傻到送上門去任他羞辱!

陶旻沒有接那卡片,連看都沒看,直接扭過頭去彈了彈煙灰,說:“我不需要。”

莫飛笑着把卡片塞進陶旻的大衣兜裏,“其實邵老師看研究計劃的時候我也在場,他對這個研究的評價還是很不錯的。也許是你們溝通上有些問題,你不妨私下找他聊聊。”

私下找他?豈不正中他的下懷。

莫飛抱懷,搓着雙臂,笑吟吟地看着陶旻,提醒道:“至少做一下努力,嚴老那邊也好交代。”

莫飛這句話倒是提醒了陶旻。這個課題的主持人是嚴世清,而非她本人。要不要拿下這個課題,選擇權并不在她這裏,她怎麽就糊塗到意氣用事了?

莫飛走後,陶旻又愣愣地站了一會兒,才把煙頭扔掉,邁入風雪之中。走在路上,她不自覺地伸手進了衣兜,摸到了剛才莫飛留給她的那張卡片,真是又硬又硌人。

陶旻回到宿舍,翻出研究計劃又看了一遍,才明白上午邵遠光責難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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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份研究計劃幾乎可以算是以邵遠光的那篇在《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上發表的文章為基礎的一個拓展研究。她在撰寫計劃的時候并未多想,全心全意關注着那家夥在概念上的誤區。

他既然混淆了藥物成瘾和行為成瘾的概念,那麽她就來寫篇文章抨擊抨擊他,揭露行為成瘾,也就是強迫症在社會認知神經學角度的成病原因。

她一心一意想着怎麽打壓邵遠光,滅掉他的氣焰,卻忘了這份研究計劃的真實用意,也就是申請課題。而這個課題還是個橫向課題,是馮啓明公司資助的課題。

對于商人來說,無利不起早,帶不來經濟收益的課題,即使學術造詣再高,也是賠本的買賣。

陶旻合上電腦,從大衣兜裏摸出那張卡片,看了半天又把它随手扔在桌上。

在他面前,她總是錯。明明這次抓到了他的漏洞,到頭來還要去向他請教。陶旻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

可就這樣算了,嚴世清那邊怎麽交代?陶旻想到這裏,又伸手去拿那張卡片。

反反複複,磨得陶旻耐心全失。她最後心一橫,打開手機,給邵遠光發了條短信:我收回上午的話。什麽時候有空?想找你聊聊研究計劃。

那人的短信回得也快,不消片刻就有了回複:我在外邊談事情,晚上到我住的地方等我。

一分鐘後,陶旻手機裏便收到了邵遠光發來的地址。

邵遠光沒有說具體時間,陶旻吃了晚飯便尋着地址找了過去。邵遠光住在B大附近的酒店公寓裏,離楚恒家只有一個街區,是以找起來并不費神。

她八點多到了公寓,公寓前臺打了邵遠光屋裏的電話,沒有人接聽。陶旻猜測他還沒有回來,便坐在公寓的大堂等他。

屋外下了一天的雪,細密的雪花也漸漸積少成多,把整個灰暗的北京城變得銀裝素裹。酒店大堂的等候區離大門不遠,方便看到屋外的景致,但也容易透風。

陶旻坐了一會兒便覺得手腳發冷,站起身來活動又怕錯過邵遠光,便只好縮着脖子一直等着。

等到了九點多,公寓前臺的值班的小姑娘走了過來,問她:“小姐,您真的和邵老師約好了嗎?”

陶旻紅着鼻子點點頭。

“要不您給邵老師打個電話?”小姑娘陪笑着解釋道,“一會兒經理過來查崗,又看見您在這兒,我不好解釋。”

陶旻知道人家在懷疑她找邵遠光的真實目的。既然是約好了,怎麽會讓她等上這麽長時間。

陶旻吸了吸鼻子,拿出手機撥通邵遠光的電話。連撥兩、三次,都是無人接聽。

小姑娘尴尬地沖她笑笑:“要不您改天再來。”

陶旻也不好意思讓人家為難,便走到大門外去等邵遠光。

不就是等嗎?自從他去了美國,為了他一句“後會有期”,她已經等了好幾年了,還在乎這點時間?

陶旻站在雪地裏,腳下踩着的積雪漸漸融化,她在風裏瑟瑟發抖,可想到了邵遠光,卻死死咬住牙,像是在和自己較勁一樣。

又過去一個多小時,她的手機終于有了動靜。她的手指早已凍僵,僵硬得不聽使喚。好不容易伸進兜裏掏出手機,打開一看,果真是邵遠光的短信。那人只給她回了簡單一句話:對不起,忘了。晚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回,改天再約。

陶旻看了短信,只知道苦笑,連憤怒都忘記了。

有什麽可憤怒的呢?他這個人,除了學術,還會把什麽放在心上?原來如此,現在也如此。

這麽多年未見,他真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麽不懂幽默,沒有情調,更別說什麽憐香惜玉了。可她怎麽就那麽賤,愛上了這種人?

天色已晚,又是風雪天,陶旻站在街頭攔不到車,只好打着顫,咯吱咯吱地踩着雪往回走。

夜裏的風更加凜冽,吹得她喘不過氣來。路經楚恒家的小區時,陶旻實在是凍得難受,也累得走不動了,一頭鑽進了小區,熟門熟路地到了楚恒家的那棟樓。

她拿鑰匙開門,屋裏漆黑一片,一室寂靜。她也管不上是不是有人在,一頭栽倒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楚恒半夜起來上廁所,打開客廳的燈,睡眼惺忪間,看見沙發上趴了一個人,吓得不由往後退了一步,腦子也變得清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才認出那人是陶旻。這女人,才一天不見就巴巴地回家了,倒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

楚恒走近,伸手推了推陶旻,“旻旻,你怎麽在這兒?”

陶旻趴在沙發上,頭下枕了個抱枕。這時被人推醒,滿心不樂意,懶懶地支起眼皮,就看見了楚恒的一張臉。

陶旻看了看楚恒,又往他卧室裏瞥了一眼,探了探腦袋,問:“我挨着你事兒了?”

楚恒知道她在往哪裏想,心裏惱得很,這女人還真以為他是那種生活糜爛、道德敗壞的人?

他懶得和她計較,轉身進了衛生間,甩下一句話:“我以為你今天不回來了。”

楚恒因為她剛才那句話心裏相當不爽,本來都已經關了燈準備回屋睡覺了,可剛躺上床,又坐了起來。他剛才從衛生間出來時,看見這女人還趴在沙發裏,大衣也不脫,也沒有被子蓋……

楚恒撓撓頭,嘆了口氣,又開了燈,跑到客廳去推陶旻:“洗個澡,進屋睡去。”

陶旻哼了一聲,沒再搭理他,把頭別了過去,勃頸上的圍巾滑了下來,露出側耳。她皮膚白嫩,稍有一些紅暈就會被暈染開來。楚恒看着她通紅的耳根,伸手摸了摸。果然沒有出乎他的意料,觸感滾燙。

大雪天,也不知道這女人白天瘋到哪裏去了。

楚恒把陶旻抱進了屋,脫掉衣褲,裹進了被窩裏。這邊安頓好了,他又開始翻箱倒櫃地找退燒藥,找到了,叫醒她,喂着她就水吃下去,他才稍稍塌下心來。

楚恒掀開被子上床,坐在床頭卻沒有急着關燈。燈光的顏色暖黃,照在陶旻的臉上倒顯得她也溫柔多了。她剛剛吃了退燒藥,額頭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也變得沉重,眼睛緊緊地閉着,燈光把睫毛的弧度勾勒得修長。

這女人現在的樣子還是很好看的,雖然不笑,但也沒有平日裏那股嚣張勁兒,透着種乖巧、惹人憐愛的感覺。楚恒嘴角勾了起來,他對女人似乎很少這樣觀察入微。他撥開陶旻微濕的劉海,低頭在她額角親了一下,輕聲道:“晚安。”

他正要伸手去關燈,手臂突然被那女人從被子下邊伸出來的手牢牢抓住。楚恒扭頭去看陶旻,她的睫毛微微翕動,無謂地掙紮着,嘴裏喃喃:“別走……不要走……”

楚恒笑笑,心裏洋溢起一股暖流。他拉起她的手塞回到被子裏,又把她往懷裏摟了摟,低頭在她耳邊溫言道:“不走,我就在這兒。”

陶旻聽到這話像是安心了許多,把頭靠在楚恒的臂彎裏,不再胡言亂語,嘴角甚至還露出了微笑。

楚恒這會兒倒也不急着去關燈了,靠在床頭靜靜享受被這個女人挽留、依靠的美妙感覺。他懷裏的這女人從始至終都有一種魔力,讓他忍不住想要帶上最漂亮的面具去征服她,卻最終又不得不放下一切掩飾去真心對她好。

就在楚恒沉醉在一片寧和中時,身邊的人又開始呓語了。

陶旻氣息沉重,兩唇微微翕動着,吐字模糊讓人聽不清她在說什麽。楚恒把耳朵湊到她嘴邊,這才勉強從她含含糊糊、斷斷續續的話語中拼湊出了一句有意義的話:“我結婚了,你才出現……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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