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二月十二, 離陸放舟正式與租戶重簽租約已經過去了九天。大部分莊子都已經簽完,所剩的田地已經不多了。
陸家族人十分焦急。
前一日晚陸放舟終于給了信告知他們今日會來這邊,陸家族人心頭的大石頭遂落了下來,各家各戶還聚起來商議了下,推舉了陸貴家作為接待陸放舟的地方。
陸貴是陸老爺的大哥,陸放舟的大伯,陸家現存四代, 陸貴的爹是長房,已故,照理說陸貴才是正經的陸氏族長, 可耐不住陸老爺錢多勢大,陸貴只能拱手把族長的位置讓給了陸老爺。
這一次大夥的推舉讓陸貴覺得特有面子,接下重任的同時還下了海口:“多謝各位擡舉,明天我定然好好招待, 讓放舟侄兒再給大夥将一成租金,自己人嘛總好說。”
“有你這話, 我們就放心了。”陸家旁支的不少人都點頭笑着,心裏則暗說: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要不然誰推舉這個壓根就不頂用的陸貴?
第二天一早,陸放舟就出門了, 這一回他沒有帶上溇琰,陸家人心壞嘴毒,今日的事又是去向他們拿回當初侵占的田地,溇琰去了多被當靶子, 到時候氣大了,那夥人不敢說他這個秀才,但肯定會往死裏作踐身為堕民的溇琰。
雖說溇琰不會理會這種事,可陸放舟不肯,我的人,就算是小小的一句話作踐也是不行的。
溇琰也明白陸放舟的想法,并未跟随,只讓溇秀喬了裝扮作孫府的護院跟了陸放舟去,還告訴陸放舟:“辦不成打回來便是。”
陸放舟“啊”了聲,沒理解溇琰的意思,只當是玩笑。
陸氏族人現聚居地方離小譚村只有五裏路,是山間一處很不錯朝陽平地,平地旁山勢平緩,山上遍是梯田,又有水量豐沛的溪流流過,灌溉十分方便,同時還是陸放舟名下幾處莊子的交界處。
這處地方是陸貴的爹,也就是陸放舟的爺爺親自選的,一則田地好,二則幾處莊子都可以伸到手。
陸貴爹素來不喜歡自己的這個小兒子,也就是陸老爺,亦知道以陸老爺的脾氣,将來未必會好好待他這個爹,和一幹兄弟。便選了這麽一處地方,豐衣足食不說,也方便給陸老爺使絆子。
陸氏一幹族人一早就向村口探頭看了,陸貴則直接站在村口等陸放舟,一見陸放舟到,忙迎了上去:“放舟侄兒,你可算是來了。”
陸放舟并不認識陸貴,也沒掩飾,直接笑問了出來。
陸貴一聽臉上有些挂不住,忙向着四下圍觀的人解釋:“我侄兒是貴人,是秀才老爺,沒見過我這個大伯是正常的,好侄兒,以前不認識,今天見過了可別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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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也沒等陸放舟回答,就熱情的拉着陸放舟往屋裏走去,陸貴家門前已經坐滿了人,裏頭則坐着陸氏一族主要的男丁。
陸貴一一為陸放舟介紹,什麽二伯、三伯、四伯;堂叔、堂伯的,還有尚在人世走得動的三爺爺、四爺爺什麽的。
叔伯們負責笑,幾個爺爺負責板臉。
“你總算知道來了,還以為你出息了就把我們這些窮親戚給忘了。”三爺爺哼聲。
叔伯們忙勸:“三爺爺不氣,放舟這不來了嗎?”
三爺爺繼續哼,四爺爺則笑呵呵掏出了一個紅包給陸放舟:“二妞呢?怎麽沒來?年都過了,我這壓歲的錢才送的出去,真是的。”
說着還颠了颠紅包,故意讓紅包裏面銅板的聲音漏了出來,包了十個銅板呢,這可是大手筆。叔伯們忙笑看陸放舟:“放舟,快替二妞收下。”
陸放舟沒伸手,而是清了清嗓子道:“諸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今日前來是為着一樁事,諸位與我多少都是親戚,這件事呢就不往外鬧了,直接坐下來說開好了。”
“好好好,放舟侄兒盡管說。”在座的皆是笑點頭。
“年前我翻了遍昔年諸位與我母親簽下的地契,發現了不少問題,想着諸位都是明白人,哪些是你們的,哪些不是你們的,心裏都清楚。我們定個時限,把東西都交出來吧。”
陸放舟話音落,現場霎時就安靜了下來。
什麽?陸放舟過來不是談租地,是談要回他的地?憑什麽?!
三爺爺率先罵出口了:“你這個混賬小兒,還是不是我陸家人?地不租給我們就算了,還問我們要地!”
“這些地本就是你們惡意侵占的,我要回是天經地義的。”陸放舟道。
“惡意侵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們是侵占的,我們可是有地契的。”四爺爺跟着罵。
“契我自然也有,我母親故去前将當年一應契條都交于了放心之人包管,現如今契條都在我手上,你們做過什麽,我一清二楚。”
“又不是你母親親手交給你的,那種契條作數嗎?”陸放舟的二伯罵道。
陸放舟笑:“放心,當年的那些中見人,我已一一請回,你們不服,自可對峙。”
“你……”二伯心虛了下。
三伯罵出了口:“混蛋小兒,你有契,有中見人了不起了?說到底你是我們陸家的人,将我們往死裏逼,你将來有什麽臉去見陸家祖宗?”
“逼你們?我是以理辦事,我只是向你們讨回。你們若是不給,那公堂上見,只不過你們可要想清楚,上了公堂就不是還地這麽簡單的事,我大梁律法可是寫清楚了的,惡意侵占土地重則斬首,輕則降為堕民。”陸放舟故意頓了頓,環視了陸家人一圈,“公堂我是不怕上的,我已經上過兩回了,還怕第三回 !”
這話說得陸家人齊刷刷咽了咽口水,陸放舟前兩回上公堂為什麽事,他們可是清楚的。陸老爺,陸放舟的爹都被他給勝訴了,他們這種平民老百姓就更不可能贏了。
可要是不贏,他們好不容易得來的好日子就到頭了,田地都還了出去,一家子怎麽過日子?向陸放舟租地種?不可能,地都這麽狠心的要回去,還會租給他們?
想至此,在外旁聽的一幹女眷們率先發難了,齊刷刷坐倒在地上哭:“老天爺啊,你看看,我們是遭了什麽罪啊,好端端的活路就這被人斷了,這讓我們怎麽活啊!”
裏頭的男人們則是怒不可遏:“我、我們陸家是造了什麽孽啊,前有那個混賬陸明(陸老爺),現在又有你這個混蛋小子,生生把我們往絕路上逼。”
“你們擁着金山銀山,不知道分我們一點就罷了,我們辛苦賺的,你們也要來搶。”
“活閻王,真是兩個活閻王。”
陸放舟冷笑:“你們若真是辛苦賺的,誰也奪不去。可若不是,賴也守不住。”
“我、我不活了,一家子都沒飯吃了,一頭撞死得了。”外頭一女眷佯裝要撞柱子,一夥人急忙忙拉着她,眼睛都是生生盯着陸放舟的,想着這麽尋死覓活的鬧一鬧,秀才怕事就會住手。
不想陸放舟早就吃透了這群人的心裏,他們這十來年富裕日子過下來了,早就沒了這份尋死的骨氣,加之就算還了田地,被迫遷徙,他們這幾天的積蓄也能暫時頂上一兩年,誰肯死。
便冷笑:“你若要死,我斷不攔你,可你想清楚了,你若不死,事情尚可以歸還田地了結,你若死了,事情定會上報到衙門,屆時一清查,斬首降籍不說,家産皆是罰沒的。”
“啊!”女眷呆如木雞,回神後咒罵陸放舟,“你這個混賬,白眼狼,吃着陸家的飯,忘了陸家的本。活該早死了娘,早死了媳婦,你家姑娘将來也定不得好。”
“就是就是,姑娘到底是不是他的還說不準呢,說不定替人背了鍋還不知道,敲敲他家那姑娘的長相,尤其是那鼻子,哪像是他親生的?”
“就是,鼻子塌得要死,活脫脫跟那個姓柯的一個模子,陸行舟的種。你看看我們幾家的孩子,哪個的鼻子是塌的?”
“就是,他爹的鼻子是被人揍塌的,那時他還小,壓根不知道這件事,我們可是看着他爹長大的,怎麽會不知道!”
“混賬!”陸放舟怒了,二妞是他的女兒,豈容這群人這麽背地裏嚼舌根,先前他還預備着只是張口讨要田地,把他們逐出他的莊子就是。現在他改主意了,這群人留不得,不然将來二妞好端端的名聲都要被他們給壞了去。
便道:“既然好說你們不允,那公堂上見!”說着就要拂袖而去。
屋內的男人見狀急了,攔住他就喝:“你才是混賬,當我陸家沒有家規嗎?你要告上公堂是吧?好,先行了家規再走,就算馬縣令來了,我也有話說。”
三爺爺怒道,然而他的話音未落,陸放舟身旁一道前來的溇秀已經在眨眼間将堂內的座椅一一擊碎,抱臂站在陸放舟身旁笑看衆人。
衆人吓得紛紛腿軟。
陸放舟這才明白了溇琰來之前的那句笑話,敢情這根本不是笑話,這群人就是有草菅人命的膽,陸放舟什麽都不想了,出了村子就往縣城裏去,直接找上縣衙,速戰速決。
馬縣令接到陸放舟的狀子,一看下來吓了跳,惡意侵占田地?這可是樁大案,在大梁朝侵占田地不論數量大小都是重案,他這邊結了案,可是要上報州府的。
他可以順着陸放舟的意思結案,越州府就未必了。
便将陸放舟召了過來,說明了情況,也不再避諱了,直言:“越州府上是你爹和你兄弟說了管用,他們要是打了回來,這事就難辦了。除非……”馬縣令故意頓了頓,聲音小了點,“孫閣老開個口。”
陸放舟聞言皺了眉,孫閣老遠離朝堂已久,為這事讓他開個口是要連累他賣大人情的,便與馬縣令商議:“這種案子若是州府駁回來,我不服,可再上訴?”
“可倒是可,就是一回被駁,第二回 也基本無希望。”馬縣令道。
“那可否先遞上去,被駁了,第二回 再尋孫閣老開口?”陸放舟問,左右都是要賣個大人情,先把越州府的底給探熟了。
馬縣令想了想,點了頭:“也行,但你須得做好準備,別到時候被打得措手不及,連累我。”
“大人放心。”陸放舟答應。
陸放舟遂回去将事情經過與溇琰道了翻,溇琰沉默不語,未言贊同,也未言反對。
半月後,越州府就此案有了批複,陸氏族人侵占田地一事屬實,判罰沒家産,歸還田地于陸放舟,陸氏全族降為堕民,分批分散遷至他處。
陸放舟見狀大喜,同時亦奇怪越州府此番的态度,怎會如此判決此事。
那日傍晚時分,孫通親自登門,向陸放舟傳達了孫閣老的話:“老爺聽聞姑爺莊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卻不告知,心念姑爺體恤之情外,早早遣人去了越州府打點關系。老爺讓我告訴姑爺,以後再有這種事盡管告知他,他雖遠離了朝堂,但亦有三分薄面在。”
“原是岳父大人幫的忙。”陸放舟欣喜笑,“真是不知道怎麽謝了。”
“都是一家人,姑爺不要言謝。”孫通笑說,然後告辭,陸放舟要留他過夜,孫通也謝絕了,言孫閣老身邊離不了他。
聽得陸放舟忙從屋裏取了火把和火折子:“孫伯,帶上這個,好看着路。”
“多謝姑爺。”孫通接過,忙着走了。
行至半途,溇琰攔住了孫通,孫通忙向溇琰行禮:“少将軍。”
“閣老如此,可是二妞身世……”溇琰的話未能說完,孫通已經截住了他的話:“此事老爺之前并未當真,直到越州府判決一下,方才領悟,老爺怒不可遏,卻也暫時無法。”
“無法便讓放舟繼續擔着這個名頭?”溇琰沉聲。
“少将軍,老爺亦知如此委屈了陸少爺,可二妞年幼,有些事尚不清不楚,如何與她開口。只能多委屈陸少爺下,待事情到了可解決之時,斷不委屈少爺。還請少将軍幫忙隐瞞一時!”孫通說着作揖,嘆息懇求溇琰。
溇琰卻是皺眉:“其實,以放舟的性情,便是直言,他亦會将二妞視為己出。”
“怕就怕陸少爺娶了正房過門,那人不容姑娘。”孫通小聲道,臉上盡是愧疚,他知道此法是斷了陸放舟的姻緣,罪不可恕。
其實陸放舟的姻緣在何處,溇琰最是清楚,但這種事不便于孫閣老明說,他便點了頭,放了孫通走,自己則施展輕功飛速回了家。
方推開東廂樓下的門,陸放舟已在樓梯口探頭,手裏拿着紙筆:“溇琰,快,上來,教我讀書。”
溇琰三步并兩步走上樓梯,一把摟緊陸放舟,親吻了起來。
陸放舟奇怪,趁着間隙說:“門都沒關,被孫婆看到怎麽辦?”
看到了也不是壞事。溇琰笑而不語,順着陸放舟的意思關上了門,繼續~~~嗯,讀書。
作者有話要說: 陸放舟:溇琰,我要讀書,讀書!!!為了錢……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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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作者過五一過得糊塗了,今日更新晚了,謝罪/(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