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二月二, 龍擡頭。
陸放舟的宅子已經修繕完畢,在這一天讨了個彩頭,辦了進屋酒。
宅子前一天就已經張燈結彩了一番,又在門前空地的路上擺了一圈百子炮仗,待吉時一到就點了開始放,一時間鞭炮聲響徹小潭村。
村民早在陸放舟開始修宅子的時候就已關注了此時,昨天見門前挂上了紅燈籠就知道今天要辦酒, 于是早早的圍在周圍看。
但見這麽多炮仗一起放,不少人都被震懾住了,心道這陸秀才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鞭炮聲剛停, 孫閣老和二妞的轎子就已經到了,陸放舟忙着下去迎接。
村民又是一陣驚訝,年裏大夥顧着走親戚,沒幾人見到孫閣老來陸放舟家, 見到的那幾人說了,也沒多少人信他們。
這會是全村的人都見到孫閣老來陸放舟的宅子, 大夥對陸放舟就更是刮目相看,孫家小姐的事他們可都是知道的,能讓孫閣老既往不咎,陸秀才的本事大了去了。
再看二妞, 哪還是一年前那個瘦瘦小小,總穿着補丁衣服的可憐姑娘。現在的二妞穿着他們都叫不出名頭的衣衫,梳着好看的發髻,身邊還有個年紀差不多大的丫環跟着, 下轎的時候還有人扶,像極了戲折子裏唱的大家閨秀樣。
衆人這才想起照身份來排,二妞可算得上是正經的小姐,将來陸秀才若是中了舉人,還可有可能當官,那時二妞就是正經的官家小姐。
一些以前看不起二妞的村裏姑娘開始無限的嫉妒起來。
二妞沒在意民村的眼神,由着翠珠扶下轎後,便上前去扶孫閣老,孫閣老見狀笑得那叫開心,外孫女貼心比什麽都好。
陸放舟也适時出聲,将孫閣老和二妞一行人迎了進去,又拜托孫府管家孫通打賞了今日前來的那些轎夫,紅包裏都是實墊墊的一串錢(一百個銅錢)。
轎夫們各個喜上眉梢,孫通還道:“回頭屋裏有一桌,到了時辰進來食飯。”
“好!好!好!”轎夫們連聲說,他們随主人出門一般不得機會入主人宅內吃飯,去條件好的地方,會在雜院設一桌讓他們吃,去條件差的地方,直接就是蹲在轎旁吃,上回來陸放舟家就是在屋外吃的,這一回能進屋吃,轎夫們都是高興的。
這又把小潭村村民看得一陣羨慕,羨慕的同時還有些酸,在山村裏進屋酒是大事,本該請全村的人都來吃,可陸秀才這架勢明顯沒有他們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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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懂禮數!不少人心裏暗罵,可罵有什麽用,陸秀才不鳥他們就是不鳥,于是罵到最後他們只能自我安慰,不請更好,省了他們出一筆進屋的紅包錢。
陸放舟已經在裏頭忙活開了,菜單是前幾天定下的,不少食材是昨天就準備好了的,今天還和溇琰起了個大早,把那些需要新鮮采摘或宰殺的一一處理完畢,該蒸的蒸,該煮的煮,該烤的烤。
白斬鵝,稻草鴨,酒糟雞,紅燒肉,清蒸魚,這是大菜。
翡翠蛋卷,蛋皮內平鋪碎肉,冬筍,豆腐幹絲,香菇絲,卷起後蒸熟,冷卻後切成片;炒三鮮:油豆腐嵌肉,蛋餃,肉丸,魚丸,豬肚,肉皮,河蝦,火腿,冬筍,白菜,木耳;黃韭小炒:肉絲、冬筍絲、豆腐幹絲、黃韭。
炸響鈴、煮素雞、醉血蛤、青菜香菇、紅燒慈姑;甜點是酒釀圓子;主食備了炒面;湯則是最地道的開洋冬筍鹹菜湯。
滿滿的一桌,起先幾個是陸放舟做的,後來孫婆問清了陸放舟想要的口感就接過了手,打發陸放舟去陪孫閣老了。
孫閣老那桌設在剛弄好的西廂內,溇琰作陪着,兩人先是将窗前的芭蕉評點了一番,随即考慮到二妞還小會餓着,便入了座。
今日人多又雜,翠珠本該和轎夫們擠一桌,可二妞怕翠珠吃不飽,便央了孫閣老讓翠珠坐這桌,孫閣老點頭應了,這桌人不多,多個更熱鬧。
翠珠也是明禮,仔細伺候二妞入了座之後才坐下,遇上二妞喜歡的,皆幫其夾上一些。
二妞見了忙笑說:“你盡管顧自己吃,我夾得到,這處當是自己家,勿要拘束。”
二妞經了這段時間孫婆的悉心教導,言語吐字文雅了不少,孫閣老看着愈加喜歡,忙也對翠珠說:“你随了她就是。”
翠珠忙點頭。
陸放舟正好也進來了,見裏頭正說得起勁,笑問了幾句,也對翠珠道:“你盡管聽二妞的,不用拘束。”說着入了座。
孫閣老這次把東首的位置留給了陸放舟,過年的時候是讓二妞坐的:“我都聽說了,你把周家的那些老師傅們都請回來了,還定了以退為進的策略,有長進。”孫閣老說着讓陸放舟坐東首的理由。
陸放舟忙坐下笑說:“小事而已,岳父大人謬贊了。”說着還看了溇琰一眼,這些事定是溇琰說起的。
孫閣老“唔”了聲,話鋒一轉:“茶園的事大定了,是不是該來學堂作文章了?”
啊?陸放舟差點失聲,才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他剛把《增廣賢文》《三字經》之類的啓蒙書籍看了個大概,繁體和簡體算是對上號了,也基本不會寫錯了,可離作文章遠着呢。
他只得一面應承,一面暗中向溇琰求助。
溇琰明白了陸放舟的意思,便對孫閣老笑說:“閣老莫急,正入二月,各處莊子新一年的租約未簽,待結了此事,再來作文章如何?”
孫閣老聞言點了點頭:“租約一事确實重要,你是頭一年,開頭不暢,今後就難了。”
陸放舟忙點頭。
孫閣老又道:“孫通素來替我打理俗務,甚為熟悉,我讓他幫你如何?”
陸放舟一愣,知道這鍋不能接,但不接又會拂了孫閣老好意,平白讓對方添了懷疑,便道:“孫伯能幫自然是好,可我總也得學一些,心裏有個數才行。”
“是想心裏有個數?還是故意躲啊?”孫閣老看陸放舟。
陸放舟忙搖頭:“絕不是故意躲。”說着還擺出了無比真誠的笑容,見效果不佳,還悄悄使眼色給溇琰和二妞,求幫忙。
“放舟絕不是這個意思。”溇琰忙說。
二妞也跟着道:“爹爹讀書最用功了,以前每晚我都能見着他讀到深夜。”
“看看,我就說了一句,你們倆就都幫上了,真是的,見了爹就不要外祖了。”孫閣老故意酸了句。
二妞忙哄:“我怎會不要外祖。”
溇琰則笑說:“閣老如此說怕是另有他意,有些事放舟以前不太懂,閣老還是明說吧。”
孫閣老點頭:“知道為什麽督促你讀書?非是老夫喜好功名,而是我大梁朝規定官紳無需納糧,凡舉人、貢生、進士皆可納入其中,唯獨秀才不同于前朝被剔除了出去。你若是秋闱得中,往後這些莊子的産出便悉數歸了你,若不中,你名下莊子雖可以挂我名下,但若我不幸西去,你便又得納稅。你倒是仔細算算,納去的這一部分稅,你需要花費多少精力去賺回來?”
“欸?”還能這樣?這倒是陸放舟不知道的,他還以為稅啊賦啊誰都是要納的,不還有古代的故事經常講大戶人家為了逃避徭役什麽的找人或是抓人代替,原來有了功名這些都是免的?怪不得古代那麽推崇讀書人。
呃,等等,他的莊子可不止是土地産出,他還種茶炒茶呢,這也算嗎?陸放舟忙問。
“桑茶都算是稅賦。”孫閣老點頭。
“賣掉也算?”買賣應該算是商吧?陸放舟心道。
“販茶算商,自産自銷算農,販必稅,農可免。你莊園所産茶葉若就地便銷售,便是農,便可免。”溇琰也道。
這!!!陸放舟腦子轉得飛快,他的茶葉自問目前天下獨他一家,日後打出名氣做到地頭就銷售十分容易,便是想去外地發展,購畝茶園視為就地銷售便可。他是學經濟的,又選修了會計學,知道企業發展合理避稅是必須的事情,他之前還準備有空找找大梁朝的稅賦法規,看看如何合理避稅最好,現在看來什麽不需要了,考個功名便能一了百了。
不僅如此,封建社會有一個慣有規律,繁榮之後伴随的就是激烈土地兼并。他之前并不是很理解土地兼并對國家經濟命脈的毀滅性打擊,以為土地兼并便只是大地主們利用權力少交些稅,使得國庫難以收到稅賦。現在看來不是少交,是壓根就不用交,天下的官不算多,但有功名的讀書人卻是不少,這些人都不納稅,國庫自然空虛。但國家運轉需要一定的資金,這些需求必然移駕到百姓頭上,會使得百姓的稅賦壓力越來越大。
如此大背景之下,如果一味的專研種田,擴展商業,必然成為稅務部門緊盯的肥肉,再勤奮都會被層層盤剝。而對上官僚階級,單有手段有理是沒有用的,須得有一個絕對的,不容質疑的理由。
不言而喻,“功名”二字便是最好的理由,若有人膽敢無視這兩個字,強行向他陸放舟征稅,那到時候他得罪的就是天下的讀書人。任何一個人,包括皇帝都知道,讀書人不可得罪。
所以奮鬥再多都沒有“免稅”二字來得經濟實惠。
看來這個舉人他還不得不去考了!陸放舟想到此,仔細分析下了自己考中舉人的幾率,穿越之前他正好讀大四,有為畢業做過些準備,公務員試卷看了大半年,對策論一點不陌生,他尋思着科舉的文章與策論應該也沒太大的區別。
他又不想頭名,只求中舉,最末一位都行,依着寫策論的能力考科舉應該不成問題,況且還有溇琰和孫閣老呢,這兩人一個幫他補知識上的短板,一個提點他,只要他用心,此回秋闱不中,三年後的秋闱應該不成問題。
陸放舟想着忙道:“閣老所言極是,忙完此輪小婿必然定是前來向閣老讨教文章。”
“這就對了。”孫閣老笑說,一桌人遂開心的繼續吃飯。
租約在重新簽訂前陸放舟與溇琰商議了一番。
嵊縣約有三分之一的土地屬于陸家,陸家又一分為二,陸放舟拿了一半,占總體土地的六分之一;餘下的三分之二,一半是孫府的,一半屬于個別稍微富裕的小地主人家,到百姓手裏幾乎沒有多少土地。所以嵊縣的山民多以租地為生,租金各不相同,孫府略低,其餘差不多。
孫府的租金低主要是因為孫閣老無需交稅,現在陸放舟的地也一并挂在孫閣老的名下,亦無需納稅。那租金也可以低一些,與孫府持平或是略減些都無關緊要。
至于租戶是否維持原來的那些人,陸放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有兩夥人他想趁這次整治一下,一夥是陸家盤踞在他田地區域內的族人,這些人大都自己有地,那些地是當年從陸放舟母親周氏手裏用不光明的手段侵占而來,周氏去世後,陸老爺并未收回這些地。陸家族人遂在這些地上耕種,但由于日子稍微好過了些,陸家族人就開始添丁,孩子多了之後地又不夠了,他們又開始租種周邊的地。
這夥人陸放舟不想再留他們在他的莊子周邊。
陸家人心懷不軌又左右搖擺,當初見周氏好欺,肆意侵占田地,後周氏出事,亦不見他們相幫;陸老爺在做壽時讓他們走了側門,他們便嫉恨至今,在分田地的時候偏了陸放舟,後見陸放舟并未允他們好處,又開始咒罵搖擺。
這樣的人留着就是禍害,任何懷柔手段都是無用的,直接逐出去是最好的方法。
溇琰也同意了陸放舟的想法:“這群人着實可惡,又占着族人的名分,若不好生處理,将來雖不至于成大患,但會源源不斷給你制造小麻煩,煩不勝煩。”
“可要怎樣才能有效的直接逐出去呢?”陸放舟犯難,這群人的根一直在周家莊子這邊,陸家本來也就是周家莊子裏的一些租戶。
“自然是要斷了他們的根,你待我細細說來。”溇琰道,“陸家族人的根簡單的來說就是生存根本,也就是需要足夠的田地租種以養活家裏的那麽多人,只要斷了他們租地的希望,又要回他們原先惡意侵占去的地,陸家族人為生計便只能離開。”
“可他們的地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占了,我手裏沒有當年的契,他們手裏有,他們便可以作假,以假契為真契。”陸放舟道。
溇琰笑:“陸氏族人仗勢欺人多年,不平之人比比皆是,簽訂契約需要中見人,這些人中不少還活着,細細尋訪或有驚喜,還有周家茶園的那些老師傅們,他們手裏定然也有些證據,将這些東西細細收集起來,便能理出個大概來。”
“我明日便去。”陸放舟點頭。
溇琰又道:“此事須得暗中進行,明着你是逐一去各莊重簽租約,首選的莊子不要在陸家族人範圍內的莊子,讓租金低廉之事傳出去,引得陸氏族人一心關注何時與他們簽訂租約,忽略其他事物。而後你再在證據齊全時忽然發作。”
陸放舟聽了後連聲說好,又将第二夥想整治的人提了出來,便是小潭村的村民,這些人過往都欺負過陸放舟和二妞,且不少人和陸家派過來的張發財關系不錯,張發財雖離去,但時有動作。
陸放舟非是怕張發財能作出些什麽來,而是覺得小潭村是他居住的地方,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更別說躺了群不知道那一天忽然會對他使絆子的人,所以這群人能遷最好也遷出去些。
溇琰聞言回答:“此事倒是不難,小潭村村民依仗的不過是張發財,張發財小人一個,從命于陸行舟,但又時刻怕自己的飯碗丢了,斷不會讓小潭村的村民直接與陸行舟有聯系。可見讓這些人搖擺的利益是虛無缥缈的,一點不實際,他們的內心也忐忑的。你料理好陸氏族人,敲山震虎給他們看,又将實打實的租金實惠呈現給他們,這群人必然被你治得服服帖帖。屆時你留下真會悔改的,逐出心有僥幸的便可。”
三日後,二月初五,陸放舟正式開始逐個莊子與農戶重新簽訂租約。
陸放舟首先選擇了裘老漢所在的那個莊子,那個莊子住的都是以前周家的老人,簽訂當日,其餘不少莊子的人都趕過來看了,包括一些陸家人和小潭村村民,一聽說租金竟然比孫府莊子的租金還低,不少人都坐不住了。
陸放舟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還一點不急,邊簽邊細細與二妞解釋,他是特意把二妞帶上的。将來不論是孫家的東西,還是他陸放舟的東西都是二妞的,不能讓二妞擁着金山銀山卻守不住,他要從小便教授二妞相關的知識,包括人情世故。
他陸放舟的女兒決不能給任何人欺負了。
就這麽三五日過去了,陸家人是一天比一天心急,陸放舟是一天比一天篤定,正如溇琰預料的那般,周家的那些老師傅們确實暗中收集過陸家人當年做下種種劣行,當時的那些中見人他們都一一交好過。
這些中見人最初幾回被陸家人請來時,陸家人還禮遇有加,後來發現侵占如此容易,便怠慢起來,認為是自己的有能耐,中見人不過是過個場,來不來這事都是能成的。故而後來的那些人中見人對陸家人都是心有不滿的。
最讓陸放舟欣喜的是,有個馬姓的老師傅,他妻子當年與周氏關系甚好,兩人自小就住隔壁,一同玩着長大。周氏婚後抑郁,時常尋這位兒時玩伴來說說話。
後來陸家事發,周氏病重,自知天不假年,竟悄悄将陸家人與她簽的那些契交于了馬師傅的妻子,夫妻兩人保存此物多年,時常嘆息,嘆周氏命苦,嘆陸放舟不争氣。
現見陸放舟竟暗中籌劃要回陸家人手裏的那些田地,夫妻倆商議再三,便将這些契交于了陸放舟。
這可是鐵板铮铮的證據,陸放舟和溇琰連夜翻閱了一遍,真是心生憤怒,這些契或是價格極其低廉,或是在畝數上動了手腳,真是欺人太甚。
陸放舟當即決定,明日便發難。
作者有話要說: 馬縣令:陸秀才,怎麽又是你?你都來第三回 了,我這衙門沒大事,一有大事就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