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封請柬

葉加文拿着毛巾的手頓住了, 水珠從半濕的頭發上流下來滴到地板上。

他稍微一想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漆黑深邃的瞳孔裏閃過一絲惱怒，繼而是愧疚和心疼，何田還一副病怏怏的樣子，怎麽能這時候讓他傷心呢？

葉加文接過手機，看也沒看就放在一邊，他坐在何田身邊, 想要抱他過來，可又怕何田不想讓他碰，他很擔心何田情緒激烈甚至憤而出走, 又擔心他不哭不鬧玩冷戰怎麽辦？

葉加文猶豫不決，舉棋不定，他終于擠出一個不怎麽好看的笑容，試探着說：“田田, 這個事情……我之前跟你解釋過了，遇到你之後, 我沒有跟其他人有任何暧昧的關系。”

何田垂着眼睑，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他低低地嗯了一聲，既沒有吵鬧也沒有拉長臉, 他只是窸窸窣窣地躺下，把自己埋在被子裏，連頭都一起蓋起來，就像一只躲避危險的鴕鳥一樣。

那是一種受了委屈, 又在極力壓抑的姿态。

葉加文心裏嘶嘶的疼，但他必須表明自己的立場，他對着何田僵硬的背影說：“你想說什麽就說出來。我只有一句話，我們不能因為一個人過去的事情，就給他的未來判死刑。”

何田一動不動，葉加文小心翼翼地伸手過去，想把他從被子裏解放出來，他故作輕松地說：“你是想把自己悶死？不如打我兩下，這是跟我較什麽勁？其實吧，這事也不能算我錯……”

他從被子裏扒拉出一個小卷毛的腦袋，緊接着那腦袋猛地一動，何田一下從被子裏翻身坐起來，眼眶通紅，聲音顫抖，他大聲對着葉加文說：“我知道你沒錯！要不那人也不用拿個陌生號碼打給你。我就是心裏不舒服行不行？他還讓我轉告你，說不在乎你有幾個人，你好有魅力啊！我是不是也應該笑着跟你說我不在乎你以前怎樣，也不在乎以後會有多少舊情未了的人回來找你……”何田說着說着聲音小了下去，他胸口起伏，眼睛裏閃着水光，“我就是不高興了，允許嗎？！”

葉加文已經很多年沒有像此刻這麽慌張，他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莫名覺得自己像個被老師教訓的小學生，而且老師教訓得還很對。

他攤開雙手，做了一個安撫的，投降的手勢：“允許。我錯了。對不起。”他一時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為何田終于把話說出來了而慶幸，還是該為這之後何田的反應而擔心。這孩子氣性長不長啊？不會因為這意外事件就前功盡棄了吧？

“你還在生病，先休息好不好？”葉加文很害怕他情緒激動，半夜又發起燒來，他半強迫地抱了一下何田，把他放倒在被子裏，“今天先睡覺，如果你想和我談，我随時都在，你如果不想談，我也不強求。”

直到關燈睡下，兩個人各懷心事，何田盡量靠着床邊，在黑暗裏大睜着眼睛，他望着窗簾模糊的輪廓，意識到自己正在被一種陌生的情感支配，他嫉妒，他只想獨自擁有這個男人，占用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占有他全部的喜愛，別說是他喜歡別人，就是別人喜歡他也不行。

他甚至升起一種瘋狂的沖動，他想轉身撲到葉加文身上去，吻他，主動跟他要，然後說，別人給你的我也可以給呀，我可以讓你滿意的，以後你再也不要找別人了好不好？我也會吃醋，也會難過啊……

但理智的那部分聲音告訴他不能那麽做，他受了那麽多良好的自尊自愛的教育，不是為了讓他在愛情裏變得這樣卑微的。

何田半睡半醒一直到天亮，起來眼睛還有一點腫，他看見葉加文臉色也不是很好，眼底有些青黑，他想他大概也沒睡好吧。

也許是我反應過度了，何田習慣性反思自己的問題，為什麽我會變得這麽小心眼？他讨厭自己，可讓他現在主動跟葉加文講和，說你沒錯我原諒你，他又做不出來。

一直到了車上，葉加文送他回學校，路程過半的時候，何田終于跟葉加文說話了，他問葉加文，那人是幹什麽的？

葉加文輕咳一聲說，好像是開餐館的吧。

何田看着窗外，今天太陽終于完全出來了，天高雲淡，空氣冷冽而清爽，他又問那個人長得好看嗎？

葉加文謹慎地回答，我只匆匆見過他一面，沒細看。

臨別時，何田跟葉加文說，我需要時間冷靜思考一下，等我緩緩就沒事了，到時候我聯系你。

葉加文知道這是委婉表示，這幾天你不要再煩我的意思，看着何田嚴肅認真的樣子，他只好無奈答應了，他拍拍何田的頭，說我是不會放棄的。

何田一連兩天若有所思，這天晚上他給爸爸打了一個電話。

爸爸問他：“你都好久沒來電話了，在忙什麽？”

何田沉默了好一會兒，爸爸也沒催，只是說：“有事你慢慢說。”

何田鼓起勇氣說：“爸爸，我喜歡上一個人，我想談戀愛了。”

爸爸笑了，說：“那太好了，以前上中學的時候不讓你談戀愛是覺得你小不懂事，現在你也成年了，有喜歡的就談嘛。什麽樣的姑娘啊？過年帶回家我們看看。”

何田沒接話，過了一會兒才接着說：“但是他和我很不一樣，他以前……有一些情史，我不是很有安全感。”

呃……爸爸皺着眉頭想，現在小姑娘們都這麽早熟嗎？

何田的父親是位斯文有禮，溫文爾雅的紳士，不是冥頑不化的守舊派，他心底溫潤敏感，像個浪漫主義的詩人。

他說：“具體情況我不了解，不便給你什麽建議，但你自己不也說那是‘以前’嗎？”

何田猶豫道：“那以後……”

爸爸爽朗地一笑：“還沒開始呢，就擔心以後，你是個男孩子啊，怎麽還瞻前顧後？吃飽了還會餓就不吃飯了嗎？東西會用壞你現在就不用了？覺得值得，就去争取，把她牢牢抓在手裏啊。”

何田半晌無言，最後說爸爸你說得對，謝謝你。

挂了電話，何田對着電腦屏幕發了一會兒呆，然後他習慣性去看Duse的官微，今天的“每日情話”內容是——

TA生氣的時候，不要高高在上地漠視，也不要自以為是地争辯，更不必撕心裂肺地糾纏，你只要說“對不起，我愛你”就夠了，如果不夠的話，就多說幾遍。

何田噗嗤一聲笑了，他馬上給葉加文打電話，說你把那個人餐館的名字告訴我。

葉加文正在處理郵件，半天才反應過來，他驚道，你要幹什麽？

何田說，我又不會去砸店，你擔心什麽？快告訴我，我不生氣了，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葉加文猶豫了下，還是跟他說了，他覺得何田不會做出格的事情，而且他也有點好奇這小孩到底要幹什麽，更何況小孩主動聯系他，說自己不生氣了，那還不是要什麽都要給他？

何田挂斷電話，馬上在網上搜索那餐館的信息，按照上面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

他告訴接線的服務員，說自己想在他們餐廳辦聖誕派對，問可不可以包場。

服務員有些為難地說，包場辦活動我們當然是歡迎的，但是聖誕節生意很火爆，這兩天光是咨詢包場的就有好幾位了。

何田說，場地費我可以出雙倍。

服務員馬上喜笑顏開，說那太好了，您什麽時候來交訂金？

何田說，我願意出高價，也要最好的服務，現場裝飾要用心一點，到時候希望你們管理人員也能在場幫幫忙。

服務員說，那是一定的，這種包場活動，我們老板都會在現場的。

何田心裏說，要的就是這個。

何田馬不停蹄，在淘寶上定制了一批邀請函，還拍了一些聖誕裝飾品和小禮物。

東西送到的時候，辛躍幫着他把兩個大箱子搬回了宿舍，驚訝地問：“你這是要擺地攤嗎？”

何田笑了笑，嘴唇抿成一線，看起來有點小小的壞，他一本正經地開玩笑道：“不是，我是要去搶男人。”

何田把邀請函給了辛躍，還讓他也帶一份給吳少涵，他還邀請了幾個關系好的同學，下課以後，他帶了一份邀請函去找丁小祥。

見到丁小祥的時候，他正靠在小超市旁邊的白牆上抽煙，肩膀上蹭了一大片白灰。

何田把他從牆上拽起來，又把他的煙掐滅，說：“不是讓你戒煙嗎？工作幹得怎麽樣？”

丁小祥懶洋洋地說：“你們不是定期跟老板了解情況嗎？還問我……”

何田這時才看見他眼角處有一大片青紫的傷痕，忙問：“怎麽了？又和人打架了？”

丁小祥摸了一下眼眶，無所謂道：“快年底了，高利貸追債。”

何田皺眉：“怎麽不報警？錢不夠嗎？我先給你。”

丁小祥說：“不用，暫時沒事了，欠你那麽多我可還不起。至于報警，報了，警察來了，讨債的就走了，而且沒死人，就不是大事。‘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別說找警察，找天王老子你也沒理。”

何田沒話可說了，他從超市裏買了兩杯熱奶茶，跟丁小祥站在路燈下面一起喝完。臨別時，他把邀請函遞給丁小祥，說：“我聖誕節想請朋友們聚一聚，你一定要來。”

丁小祥翻了翻精美的卡片，看着上面打印的花體字贊嘆道：“呦，這麽高端？我去合适嗎？我可沒禮物送你。”

何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說：“你人來就行，我不要禮物，到時候，我介紹我男朋友給你認識。”

丁小祥驚訝地合不攏嘴，眼球差點沒從眼眶裏掉出來，他摸着後腦勺說：“那你厲害了，田田，我真沒看錯你。”

葉加文收到這封請柬的時候，離聖誕節已經沒有兩天了，SL是英國企業，一年中這個時間段最是清閑，外國同事們都已經開始拖家帶口出門度假，或者一家團圓其樂融融了，中國公司裏也四處彌漫着一種“老子今天不想上班的氛圍”。

何田現在出入SL暢通無阻，就差直接從門口給他鋪一條紅毯直達葉加文的辦公室了。

葉加文低頭看着何田給他放桌子上的邀請函，上面地址那一欄清清楚楚寫着：天藍色私房菜，XX街XX號。

葉加文擡頭，微眯起眼，對上何田清澈凜冽的目光：“小朋友，你要幹什麽？”

何田輕輕一笑，他繞過辦公桌，從筆筒裏抽出一支紅色簽字筆，在邀請函擡頭，葉加文名字旁邊，畫了兩個紅色的嘴唇，低頭說：“送你個禮物，敢不敢來拿？”

葉加文擡頭看着他，從他清透的目光裏看到了某種簡單又灼熱的東西，他忽然想起，也就是這個看上去白皙清秀弱不禁風的男孩，曾經來他公司，當着所有人的面演了一出“怨婦尋夫”的好戲，也是這個男孩，在公司聚會上，對着比他大出許多的陌生人說讓人家進棺材板，還是這個男孩，在情人路那棵榕樹下，質問他“我要是談戀愛就是一輩子的事情，你敢嗎？”

人不可貌相，葉加文想，他忽然覺得自己對何田的喜愛又膨脹了好幾倍，幾乎把一顆心都填滿，從血液裏滿溢出來，他笑着說：“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