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五 相持
光從拉的嚴嚴實實的窗簾濾進來。泛着甜膩香味的室內總體還是很暗。天氣算不得多好,顏色有些渾濁,但從這無孔不入的一鱗半爪,足以昭告輕浮通透的白日。外面有格格登登的車馬聲音,總體來說也倦怠,只偶爾傳來一兩聲鳥鳴叫,不至于讓這午後節奏陷于沉滞。
韓燼睜開眼。孟芳回躺在床上。他坐在地上,靠着床腳,一直迷迷瞪瞪到現在。
這都很正常;孟芳回來找他的時候,早已經身心交瘁。而他的狀況只能比對方更爛。事實上他靠近孟芳回的時候,孟芳回已經是人事不知的。
他現在相當懊惱。無論他說過什麽石破天驚的豪言壯語,都像扔水裏沉底的石頭,可能只有他自己一個人記得了。
他慢慢轉動目光,從繡着纏枝蓮葉的豔紅床帳一直到牆上挂着的活色生香畫兒。我在這地方不稀奇,小孟居然也在,這事好驚悚,他漠然的想。他體內還有至少兩股不可開交的真氣,經脈像到處決堤的年久失修的河道,旱的旱澇的澇,還有一份因為強行運功已經順利的融進血液,即使吃了解藥也毫無用處的毒。三個月沒收拾的馬廄還比他現在整齊點。
他壓下胸口翻滾的煩惡欲嘔之感,費力的起身,腿麻的像針紮,走到桌前,灌了幾口冷酒,勝過任何靈丹醍醐。他回過頭,看到床帳的邊緣微微顫動。
“小孟。”韓燼說。他走過去,孟芳回正試着坐起來。韓燼扶着他肩膀,溫柔的碰了碰他的唇。這樣無論昨晚上孟芳回記不記得都算完事。
孟芳回保持着半坐的姿勢沒有動彈,失卻焦距的眼神一片混沌的空茫。
“你瘋了。”過一會他說,一個陳述句。韓燼胸中湧起一股勝利之情。
“怎麽你還覺得我有救不成?”他自豪的說。
孟芳回搖了搖頭。人是事情發生之前,都能預料三分,應不應對不說,總不至于受太大驚吓。他就事情發生過三刻,還一臉的有去無回,好像這麽一等,這事情自己就會發酵成站不住腳的謬論。
“你放心,我從沒懷疑過你在這方面的經驗。”他誠摯的說。“我相信你不但對于女人,對男人也有很多心得。”他看韓燼有要反駁的意思,趕快岔開。“只是個比方,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為什麽突然……?”
“因為你長的好看。”韓燼實事求是的說。
“拉倒吧!”孟芳回壓根不信。“你頭一天認得我?”
韓燼神游回兩人剛認識時,都才十七八歲,孟芳回彼時沒長開,紅紅白白薄厚不均,還真不一定就比現在強了,這麽想着,嘴上說:“那就性子沒現在好。”
“這什麽鬼話?”孟芳回意外的十分強硬。“韓燼,別拿我耍笑。這是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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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燼嘆了一聲,裝作不經意的去攬他肩膀,孟芳回警惕的躲開。“老實說,我不知道你有什麽好。但中意你的人數不勝數,我終究也不能免俗。怎麽,難道你以為我想這樣?我也不想啊!十載光陰化為泡影,不知道這麽解釋你滿意與否。”
孟芳回似乎被這段話傳達的無能為力感動,半天答道“既然是這麽艱難的事情,你為什麽不能停止強迫自己?”
“我只是順其自然。”韓燼耐心的說。“小孟,你不喜歡我麽?你如果不喜歡我,為什麽又要大半夜的跑來追我?”
“我來向你施恩的。”
韓燼笑了一聲。“沒有用了。”
“韓燼,你聽我說。”孟芳回安靜的看着他。“錦劍的案子或者與張朝光有關。如若是他所做,也合情合理,只是背後更加錯綜複雜,錦劍五子突然現身,到底是被人煽動,還是另有所圖,我們須得再去一趟宣城,向謝莊主闡明這事,一來洗清你嫌疑,二來請他號召武林各門派攜手抗敵。再者清濟山莊能人異士甚多,謝莊主既然知道解開你掌傷的辦法,或許還可再向他請教……”
韓燼一個字沒聽進去,只是盯着他,突然道:“潇湘剛因為我死了人,你為什麽就敢出來?”
孟芳回嘴唇不住顫抖,顴骨上蒼白皮膚緊繃的幾乎碎裂。“我要為小扣子報仇。”他輕聲說。
韓燼笑道:“錦劍五鼠跑了一只,難保他們不會卷土重來。趙……你師尊又不在,你作大師兄的不在家坐鎮,光靠你那不成器的阿越,就不怕出什麽岔子?”
“你不在,潇湘不出任何岔子。”孟芳回面無表情道。
韓燼一句話噎着自己,雖然這道理都心知肚明,等于他欠潇湘這條人命,只怕一世不可能再進潇湘門,沒拿亂棍打他出去已算客氣,但被孟芳回這麽□□裸說出來,一時間還是忍不住羞惱,不由得想“難道他後悔了?”孟芳回又道:“阿越說的。”
韓燼冷笑道:“你師弟好煩。”
孟芳回反唇相譏。“你更煩。”
“你最煩。”
“……”孟芳回沒做聲,算是默認,過了一會擡頭說:“沒你的事,不必你包攬。何況你已竭盡全力,更不知為此付出代價多少。是我無能罷了。”
“你為什麽受傷?為什麽不在?”韓燼說,突然方才無意識聽見一個名字在耳邊一亮。“張朝光?是張朝光?小孟,你為什麽會去見張朝光?”
孟芳回疑惑的看着他,似乎不知道從何說起。韓燼腦子轟然一炸,再顧不得許多,按住孟芳回後腦,就是一通亂啃。他力氣出奇大,孟芳回兩只手都被他擒住,只是胡亂搖頭躲避他侵襲。韓燼變本加厲,一手将他領口扯開向下流連,動作娴熟到令人齒冷,孟芳回脖頸一涼,只覺得萬念俱灰,避無可避之時開口道:“你是想将我與他們一概而論嗎?”
韓燼仿佛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滿腔熱情霎時化為烏有,放開孟芳回,走到窗邊。背後悉悉索索聲音,他知道那是孟芳回在整理衣服。他木然的盯着竹簾陳舊發黑的縫隙。
“我們走吧。”片刻後孟芳回聲音傳來,又變得紋絲不動。“天黑之前出發。到江陵坐船,這時節應該用不了太久。”
“哦。”韓燼說,想起來夜宿聞江樓的賬還沒付。“你帶了錢嗎?”
孟芳回點頭。他其實沒太想到這方面,倒是走之前朱越一臉殺氣的塞給他一個錢袋,他也沒敢打開看是多少。他想起來點頭韓燼看不到,突然之間卻又懶得再說話。韓燼心思當然也不在這事上。
“小孟,你無論如何不肯答應我嗎?”他說,還抱着一絲希望。“你不讨厭我吧?你當然不讨厭我。說不定我并不如你想象那般不可救藥呢?”
孟芳回說:“不。”他回答的這麽快,一點浮想聯翩的空間都不留下。
韓燼籲了一口長氣,心裏有一種暢快的悲哀之感。“即使我明天就死,你也不答應嗎?”
“你不會死的。”孟芳回說,那語氣就好像專門為了不讓韓燼如願以償一般。“有我在,不會讓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