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偶染風寒

酉時正,連綿飛揚了一整日的大雪漸漸停歇了下來,長安街上繁華絢爛,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大胤經多年動蕩,如今天下安定,黎明百姓安居樂業,盛世繁榮也漸漸隐現。

“駕!”坐在車轅上的車夫一手提着套馬的缰繩,一手甩着馬鞭駕馭着馬匹,車夫聲音微低,卻沉穩有力,目光如炬,眼觀四路。

坐在另一側的黑衣男子雙手環胸,神色冷肅,渾身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看似狀若随意的靠在車廂上,那雙支楞着的耳朵卻不時微動。

沉穩古樸的玄色馬車看上去平常無奇,并沒有引起任何人側目。

除夕夜的長安街人滿為患,連綿數天的大雪今日初停,即便天寒,諸多百姓也不減興致。

“奴才還是第一次知道,這除夕夜的長安街竟是這般繁華景象。”

順着皇帝陛下撩起的一截車簾,全安看得忍不住感慨。

“全安啊,你進宮多少年了?”

玄湛放下車簾,那鑽進車內的那縷寒意被瞬間逐滅。

馬車外觀看似平常,車廂內卻完全是兩個極端。

固定在車廂底的小幾上放置一朱漆茶盤,茶壺裏熱氣缭繞,雪地不平整車馬颠簸,盤中壺卻沒有淌出一滴水來,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朱漆茶盤和茶壺也是被仔仔細細固定在小幾上的。

全安取起茶壺給主子杯中添上茶水,“回主子,十七年零七月。”

聽到他說,玄湛點點頭,“你跟着朕也有十五年了吧。”

“是啊,還差二十一天就滿十五年整了。當年如果不是貴妃娘娘和世子殿下,奴才的骨頭可能都被野狗啃了吧?”

提及往事,全安有些唏噓,眼眶有些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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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得好好記着世子這救命之恩。”玄湛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煞有其事的言道。

全安狠狠點頭,“奴才沒齒難忘!”

“既然沒齒難忘,那以後就好好報答他吧。”

“主子……”全安腦袋有點嗡嗡,主子這是……何意?

“嗯?”玄湛挑眉,“難道你這沒齒難忘難道就是嘴上說說?”

“不!不、不是……奴才不是這意思!”全安連連否認,急得臉色都漲紅了,“主子,奴才不是,奴才這..”看着向來穩重有序的大總管被急得這般模樣,玄湛擺擺手,“行了,朕知道了。”

“……謝陛下!”

知道主子總算是沒打算再繼續折騰他,全安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他身為禦前大總管,皇帝陛下的貼身侍從,他比任何人都需要避諱。這一點他從一開始就清楚,也始終牢記,所以這些年,陛下才對他信任有加。

但是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無論他有多大的本事能耐,一旦逾矩犯了陛下的忌諱,陛下碾死他就如同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而且,絕不會心慈手軟。

世子身為大胤唯二的異姓王,以他的身份如若與之走得太近,只怕能把朝廷上下給掀個底兒朝天,到時候他自己搭進去不說,雲王府更是會受到牽連!

他一個小小太監,死了不要緊,如果連累了萬人敬仰的雲王府遭罪受累,那他只怕是死一萬次都不足惜。

對于全安的心思,玄湛自然清楚,全安打小就跟在他身邊,他是什麽樣的人他自然也清楚,看着依然心有餘悸的全安,玄湛笑笑便了,并不打算繼續吓他。

馬車噠噠的不緊不慢的在街道上,馬蹄偶爾踩到沒有積雪的青石磚上,噠噠作響。

長安街是京城最繁華的街道之一,街道兩旁商鋪林立,人聲鼎沸,一派繁華似錦,這是他治下的大胤,是他費盡多年心血換來的太平天下。

“陛下,您再瞧瞧?”

看着側耳傾聽車外的聲音的皇帝陛下,全安作勢打起車簾,讓他再瞧瞧。

“不必了。”玄湛卻并無此意。

何必再看呢?為君者,不就是當如是嗎?這是他作為君王應擔之責,應付之任,無從驕傲,無從自滿。

為江山為社稷求安定,為黎民為百姓謀福祉,只不過是作為君王因盡的職責所在罷了,他更是無從自傲。

可……他當初為君為帝,這卻并非他的初衷。

馬車駛到長安街盡頭,那處偌大的府邸前,靜悄悄的停了下來。

“主子,到了。”

馬車甫一停穩,車夫和車轅上的黑衣男子就率先跳下馬車将四周仔細觀察了一遍,确定周遭無誤之後才向車內的主子稟道。

“嗯,去叩門。”

來都來了,皇帝陛下自然是不打算就這樣遠遠的看一眼這王府府邸就轉身回去。

“是,奴才這就去。”全安忙起身。

“不用,暗一去吧。”

“喏。”聽到吩咐,黑衣男人抱拳拱手一應,轉身就去叩門。

“叩叩——叩叩——”門環在府門上叩出兩聲咚咚悶響,待了片刻之後,那扇高大的府門才緩緩打開一條縫隙來,門房仔細的打量了一圈叩門的黑衣男子,看着他的衣着打扮,忍不住微微愣了愣,這數九寒天,可是這人怎麽就穿着單衣?

“請問尊駕是?”王府的門房自然不是什麽狗眼看人低的憨蠢愚笨之人,态度還算和善。

“我家主子想要見見世子殿下。”

“請問尊駕主子是?”門房點點頭,府門仍然是只打開一個腦袋的縫隙,來人身份尚不清楚,他自然不會蠢笨到大開府門直接就将人迎了進去。

更何況,世子剛剛回京,深居簡出,一向不見外人,王府府門依然緊閉,不待外客,更徨論這除夕夜找上門來的。

“我家主子是世子殿下的朋友,請通傳一聲。”

主子不讓那如同皇帝陛下門臉的大總管來叩門,理應就是不願冒然公開身份的。

“對不住尊駕,我家世子身子不适,吩咐閉門謝客,一概不待外客,還望尊駕見諒。”門房搖搖頭,并不打算通傳。

這些時日,這靜繼了十幾年的王府門檻都差點被踏壞,不論是王公大臣還是皇親國戚,世子都一律閉門謝客不見的。

暗一聽聞此言,也不做過多糾纏,抱拳謝了之後,轉身就回去跟主子複命。

“主子,門房說世子殿下身子不适,閉門謝客不待外客。”

“身子不适?”玄湛聞言,略訝異的朝全安詢問道,“早間世子可有不适?”

全安傻眼,昨兒晚上跟世子抵足而眠的可是這位爺啊,早間更是連帳幔都沒有掀起,他是壓根兒就沒瞅見人,他上哪兒去知道世子身子是否不适?

“奴才……”

玄湛搖頭,他這也是病急亂投醫了,今兒早間,除了太極殿近身伺候過的宮人見過那人,全安一直跟在他身邊,斷然是不會知道這等事情的。

玄湛将腕間的念珠褪下,剛準備遞給暗一複又停下,如果将此物呈給那人,那人自是知道來者何人,可若是那小家夥當真身子有礙,這天寒地凍的這般驚動他,他實在不舍。

讓全安去倒是省事兒,可是他本就是微服而來,并不願鬧出動靜驚動他人,更徨論是今夜這般特殊的日子。

樹大招風,這可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略一沉思,玄湛招招手,讓全安過來,低語了兩句,全安便謹慎的颔首而應,伺候皇帝陛下披上厚實的披風,自己率先跳下了車。

全安上前湊近暗一的耳畔低語了半響,暗一微一颔首,輕巧而有節奏的拍了拍手,暗處邊即刻跳了三個暗衛,暗一吩咐了一聲,他們又四處散開,半炷香的功夫又折了回來,不過身上已經除了暗衛的黑色勁裝,換了尋常的侍衛服飾,肩上披着披風。

待這一切都準備妥當之後,全安才小心的上前去請主子下車,“主子,一切都已妥當。”

待主子從車上下來,全安才緩步上前去叩門。

叩了兩聲,王府大門再次打開,門房無奈夾雜些許不耐的話音在看到門外所站之人後,頓時啞了聲,“大、大總管——”全安颔首,“咱家有事要即便面見世子,可否方便?”

“方便!方便!大總管您請。”門房吓了一跳,趕緊朝後擺了擺手,示意同僚去通稟,自己則快手快腳打開府門,迎全安進府。

“咱家叨擾了。”

“大總管您這是哪裏的話,您能來就已經是蓬荜生輝了,何談叨擾啊!”其他任何人都能攔,可唯獨這位是不能攔的,攔了他就如同攔了皇帝陛下,那可是死罪!

全安快步踏進府門,眼角掃了一眼緊随身後的主子,全安不着痕跡的默默側了些許身子。

他一個奴才,哪裏能這般行于君王身前的?

作為禦前大總管,全安已經引開了注意,他頭上掩着風雪帽,又因為夜間光線不明,倒是無人注意到這突兀的與衆不同。

一行人順利的進了王府大門,門房引着全安前往正堂,剛到半路就被聞訊趕來的雲九截住全安并不欲于他過多客套攀談,直奔主題。

“咱家奉命面見世子,還請雲管家帶路。”

“是,大總管這邊請。”

“咱家聽門房所言,世子身子不适,可好些了?”全安問。

“勞公公挂懷,世子偶感風寒身子略有不适,服了藥已無大礙。”雲九回話之際,腳步錯了兩步,敏銳的觀察力讓他下意識的朝那帶着帶着玄色雪帽的侍衛多看了兩眼,莫名覺得不對勁。

“這黑燈瞎火的,雲總管注意腳下。”

全安看到他注意那邊,不驚不慌的提醒道。

小廝提着燈籠,大部分是照在全安的腳下,雲九與他并行,腳下倒是暗了一些。

“謝大總管提醒。大總管這邊請。”雲九含笑道謝,如同詭異莫名一般,引得他再次回首去望。

不過那人走在全安身後,那燈籠的羸弱光線看得并不真切,雲九暗暗納悶,那理應是宮中侍衛,可是為何他卻始終感覺不對?

繞過花園和回廊,待全安一行人到達正堂時,雲恸已經候在堂中了。

玄湛遠遠的邊注意到了那抹勁瘦身影,離着還有一段距離,看得并不真切,只是那偶爾夾雜兩聲淺淺的咳嗽,已經讓玄湛蹙起了眉峰。

早間晨起時,他還并無異常,怎麽就這一日光景就突然染上了風寒?

“老奴參見世子。”

進了正堂,全安規規矩矩行了一個禮,身後的侍衛挺直而立。

“公公請起,無需行此番大禮。”雲恸立身于堂,看着全安心裏,忙俯身相扶。

“謝世子。”

“公公深夜登門,咳咳……可是陛下有何旨意?”有了上次的先例,對于深夜臨門的禦前大總管,雲恸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全安也不啰嗦,“還請世子屏退左右,老奴有要事相告。”

雲恸微一怔,雖有衆多疑惑,到也幹脆屏退了堂中衆人。

“不知公公……”雲恸的話還沒說完,就因為看到全安身後那熟悉的身形而生生頓住,他詫異萬分的瞪大了眼,“這……”

“怎麽好端端竟然染上風寒了?”玄湛揭下頭上的風雪帽,有些嗔怪的瞪了一眼那驚愕不已的人兒,“怎麽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陛下.”主子無需再遮掩行跡,全安識趣的退至一旁。

“可用過藥了?可用過晚膳了?”

看着臉色微微潮紅,唇色卻有些泛白的人兒,玄湛心疼不已。

“怎麽?朕臉上長花了,這般好看?”看着那不錯眼的瞪着自己的小家夥,玄湛有些沒好氣的打趣道。

再一次被皇帝陛下促狹,雲恸吶吶的垂下了頭,有些手腳無措。

“你的寝閣在何處?”看着無措的小家夥,玄湛微微搖頭,上前執過他手詢問道。

“陛下……”

“寝閣在何處?”

“……竹央閣。”

他想問,皇帝陛下為何此時此刻會出現在王府中?今日不是除夕家宴嗎?

可是看了看皇帝陛下緊握着他手的一言不發,雲恸有些微怯。

晨間看着宮人從尚衣局取來的那套簇新的王袍,他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直接出了宮。

直到出了宮回了府,被德叔九叔質問為何要跑之時,他才怔然清醒過來,他為何要跑?

現在看到皇帝陛下這不怒不顯的模樣,他才發現自己好像還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早間出宮時,并未稟明皇帝陛下——“竹央閣在何處?”

“後堂。”

“帶路。”取下肩頭帶着暖意的披風披在他的肩頭,皇帝陛下依然緊握着他的手,并無松開的跡象。

“陛下,您的披風!?”落在肩頭的暖意讓雲恸一驚,忙伸手欲取下,可是沒等他伸手碰觸到披風,皇帝陛下已經重重的壓住他的手。

雲恸讪讪的縮回手,不敢再言。

繞過正堂,後邊就直通後堂竹央閣。

玄湛牽着他一言不發的回了竹央閣,進了屋,看着桌上還冒着熱氣的藥碗,玄湛臉上更加喜怒不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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