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除夕

王府竹央閣“……所以,小主子,您就這樣不聲不響的跑了?”

雲德雲九兩人并肩而立,面面相觑,仔細一瞧,甚至還能發現抽搐的眼角。

雲恸波瀾不興的抿了一口茶,一點也看不出倉惶而逃的狼狽。

“主子,你為何要跑啊!”雲德豁然蹦起,猛一拍大腿,“盼了這麽多年,可不就是盼着王位封還的這天嗎?!皇帝主動提及此事,這麽千載難逢的機會,您怎麽就撒腿跑了呀!?”“是啊,主子,您怎麽……”連一向沉穩的雲九此刻都有些沉不住氣了,但是他不像雲德跟在主子身邊多年,對主子的性情了若指掌,言談舉止更是毫無顧忌,雖然臉帶急色,但是話到嘴邊,又有些躊躇,怕亂了這主仆規矩。

雲恸不甚在意,“九叔有話不妨直言。”

看主子臉色并無異樣,雲九才直言道,“主子,老奴知道此事事關重大,牽扯甚廣,以您的身份不能主動犯了皇帝的忌諱去提及此事,可是現在,皇帝主動提及王位封還,為何不順水推舟呢?”

“是啊!這麽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的主子喲,您到底再想什麽啊?”雲德急得就差團團轉了。

“前些年您年紀尚幼,不宜冒然承襲王位成為衆矢之的,除夕一過,主子您就年滿十六了,雖說有及冠承襲的規矩,但是皇帝能主動許諾此事,以他的手腕和能耐,自然能堵住悠悠衆口,既然如此,那還有何顧忌?”

王府自先王先王妃亡故之後,府中唯剩下的主子就是襁褓中的小世子,這些年,府中人韬光養晦不願在大胤這多事之秋橫生事端,可是名動天下的雲王府想要韬光養晦也要人不惦記才行。

這大胤王朝唯二的異姓王,太招人妒了。

這些年那些明裏暗裏的龌龊,如若不是雲家幾代積蓄而來的勢力,雲家這唯剩的血脈只怕是早已斷絕了吧?

“是啊!主子,您到底在顧忌什麽啊?”

雲恸微一嘆氣,擡手指了指天。

雲九看他的手勢一怔,“主子您是說……”

“顧忌個屁,除了那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主兒,還有誰?”不同于久居這踏錯一步就得粉身碎骨京城的雲九,陪伴雲恸在軍中一待就是十幾年的雲德性子火爆得幾乎是一點就炸,直率耿直,心裏沒有那麽多的彎彎繞,但是能讓雲王妃臨終托孤的人,自然也不是毫無腦子的莽夫。

雲九瞪了雲德一眼,“雲德,慎言。”

Advertisement

“慎啥言啊?!憋屈了這麽多年,現在連說句話都要慎言了?”雲德就差沒跳着腳怒罵了“此乃京中,不比西北,小心惹火燒身!”雲九瞪了他一眼。

“我在這府中說句話都得慎言啊?!”雲德差點沒嘶吼。

雲九有些恨鐵不成鋼,“府中又如何?小心隔牆有耳!你還嫌咱們王府不夠招眼,不夠讓人恨不得讓人除之而後快?!”

雲德,“……”他側眼看了看端坐的雲恸,讪讪的閉了嘴。

“主子。”

“難為諸位叔伯了。”雲恸有些感觸,又有些傷懷。

“老奴萬萬不敢當!”聽聞這一聲叔伯,雲九連連擺手,“主子這般,是折煞老奴了。主子這聲叔伯,老奴愧不敢當啊,老奴有負當年王妃之托,讓主子在西北那苦寒之地吃盡苦頭……”說着說着,雲九就紅了眼眶。

“九叔……”雲恸有些無奈,“如若父王母妃在世,也會将雲恸送至軍中成長歷練,何來吃盡苦頭一說?”雲家的男兒,沒有哪一個是在嬌寵中長大的!

“可也不是這般歷練啊……”

“有何不同?這些年在西北,我并未受到絲毫苛待,西北本就是咱們雲家的嫡系所在,這已經是最為穩妥之處,九叔怎還這般耿耿于懷?”

說到此處,雲恸突然愣了一下,想起之前在宮中皇帝所言……

當初天下局勢動蕩不安,齊王謀反,太子被刺身亡,先皇突然賓天,危機一觸即發,天下随時處于戰火重燃的危急關頭,朝廷中結黨營私的大臣和蠢蠢欲動的外戚争鋒相對,各守關大将也隐隐現動亂之勢,就在這樣的局勢下,皇三子玄湛被先皇臨終受命登基為帝。

那般關頭,可是他登基的第一件事卻是将他送至西北。

西北軍乃雲家嫡系,天下皆知。

不管天下如何大亂,身為雲家唯一血脈的他,在軍中也定會安然無恙。

明知這其中關系,皇帝當初依然毫不猶豫将他送至西北……

“而且,九叔,我所指并非陛下。”

“啊?!”

“啥?!”

雲恸一言,驚愣了兩個在血與火中打滾了半生的雲家忠仆。

“主子,您這是……”

雲恸示意兩人落座,“陛下估計并無動雲家之意。”

“主子何出此言啊?”雲九不解。

“玄鐵軍之事,只怕當今陛下了如指掌。”

“什麽?!”

雲恸一言,驚得雲九和雲德雙雙臉色大變,“他怎會知道如此機密之事?!”

雲恸搖搖頭,示意他們稍安勿躁,“我接到青雀密報,當年護送我抵達西北的玄鐵軍是接到玄鐵密令才出動的。”

“玄鐵密令?!”

“我十二歲承襲家主之位,才擁有了調動玄鐵軍一半兵力的鐵玄密令,此前即便我身為雲家唯一的血脈,依然是不能調動玄鐵軍的,這玄鐵密令如果我沒猜錯,理應是跟鐵玄密令一樣,只有成為了家主,才有資格調動玄鐵軍,玄氏一族,能成為家主的,除了當今陛下,還能有何人有此能耐?”

“怎會啊?!不是說這玄鐵密令不傳在位帝王嗎?!”雲德一雙虎眼幾乎瞪落眼眶,呲目欲裂的眼珠子都紅了。

雲九心跳如雷,“這玄之密令已經數十年未曾有人掌握過,從雲翳王爺到先王這兩代,能調動的玄鐵軍就僅鐵玄密令這一半兵力,如果玄之密令被皇帝所掌,這……”掌天下大權的皇帝掌了玄鐵軍這一半的兵力,那……雲家就連最後的護身符都丟了。

“九叔,不是如果。”

雲九聞言,心徹底涼了。

“那皇帝他到底是……”

“他不會覆了雲家,如果真要動手,十幾年前他就動手了。”

雖說是家宴,但皇家家宴,繁文缛節繁多,規矩更是絲毫不能壞。

玄湛不喜這樣的場合,可是卻又不得不走個過場。

除夕家宴是後宮衆人一年一度唯一能跟皇帝陛下一起用膳的一日,平日裏皇帝忙于政事,踏足後宮的時候是少之又少,嫔妃不能踏足前朝,想要見見這良人,日夜向盼,就盼着皇帝陛下的聖駕能夠駕臨。

終于盼到了這能相見的一日,自然是個個都打扮得千嬌百媚,以期博得皇帝陛下的青眼,能夠一舉攏住帝王的心,盼得那無上的恩寵。

宴席申時末酉時初開始,皇帝陛下向來是看着時辰才到。

“陛下駕到!”

殿外的高唱聲響起,殿內等着迎駕的衆人忙起身跪迎皇帝陛下聖駕。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進得殿來,玄湛不着痕跡的皺了皺眉,随即又恢複了一貫的波瀾不興的淡然,“免禮,平身吧。”

“謝陛下。”

玄湛走上龍椅寶座,“今兒是家宴,不必拘禮,都坐吧。”

“謝陛下。”

從皇後依次而下,都小心翼翼的入了座。

玄湛擡眼一掃,看着坐在四妃末座的張氏,想着盡早跑得飛快的那人兒,忍不住彎了彎唇角,難得破例詢問,“德妃進宮也有些時日了,可還習慣?”

皇帝突然出聲,被驚吓過度的可不止德妃一人,整個在坐的都吓了一跳,側目望去時,已經眼帶羨慕,嫉妒隐在眼底。

“回陛下,臣妾并無不習慣之處。”張氏壓了壓心中驚悸,起身福了福,低眉順眼的回道“習慣就好。”朕還怕你不習慣!

“謝陛下挂懷。”

玄湛笑了笑,示意她坐,“坐吧。今年是你進宮的第一個除夕,允你出宮省親。”

挂懷嗎?自然是要的,你心心念念惦記着朕心尖上的人,想要朕不挂懷還真有些難。

“啊?!”

張氏被皇帝此言吓了一大跳,愕然得眼睛都瞪圓了。

抽氣聲此起彼伏,後宮衆人眼底的嫉妒已經明顯無法掩飾了。

“省親事宜就交由皇後處置。”淡淡的一句話,此事皇帝陛下不過是動了動嘴巴而已,卻是天大的恩典。

“謝陛下!”張氏壓不住心中激湧,謝恩的聲音都在顫抖。跪地時,那磕在青磚上的聲音脆響。

即便她知道,皇帝這随口的一句省親,她就已經成了後宮衆妃嫔的眼中釘肉中刺,可是那又如何呢?她能出宮,她能踏出這宮門就足夠了!

聽說,那人回京了……

“是,臣妾領旨。”皇後起身,笑着朝皇帝陛下福了福身,臉上有些微僵,但是掩飾得很好,絲毫不顯。

“行了,都入座吧。”

皇帝陛下不甚在意的擺擺手,眼角掃到那些如刀一般的目光時,皇帝眼底的笑意倒是真了兩份模樣。

玄黃有三子,太子為長,死于叛亂,皇二子資質平庸,無治國之才亦無安邦之能,他心也不大,早早便封了王,享無憂之樂。皇三子玄湛登基為帝。

先皇帝兄弟姐妹子嗣不豐,嫡系皇室宗親自然也不龐大。其他的旁系宗親自然是沒資格享皇帝陛下這家宴的。

玄湛每年就是走個過場,坐着說了一會兒話,就不準備耐着性子繼續坐下去了。

“朕乏了,你們繼續吧。”

喝了兩杯熱茶,一杯酒,皇帝陛下甚至連筷箸都沒有碰一下。

“恭送陛下。”皇後掩掉眼底的難過,起身恭送皇帝聖駕。

今日是三十,一月中,初一十五是皇後的專屬侍寝日子,一年到頭,除夕這一日也是屬于中宮皇後的,但是這麽多年了,這一日她卻是從來沒有盼到皇帝留宿中宮的,甚至她連告都無處可告,因為這一日皇帝陛下是宿在太極殿的,不會宿在她中宮,也不會招別的妃嫔侍寝,她有苦難言。

太後在大慈寺常年禮佛,從未踏足宮廷,即便是除夕這樣的日子也一樣,她老人家也從不過問俗事凡務。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大胤朝還有一位太後。

“恭送陛下。”

皇帝陛下帶着人剛前腳踏出殿門,後腳德妃就差點被後妃衆人的目光給漏成篩子。

她不痛不癢的落座,默默的進自己的膳。

“德妃娘娘好福氣啊,陛下這般開恩,德妃娘娘可是這宮中投一份呢。”

“可不是,當年啊,本宮可沒這個福氣,雖說本宮是宸妃……”

“德妃是好福氣,誰讓人家有個好爹呢?”

“可不是,德妃姐姐,您給說說,您這到底是怎麽攏住陛下的心的呢?讓妹妹們也學學……”

張氏笑笑,果然是這樣的結局。

可是又如何呢?她早已絕望了。

可是……可是……

“全安,你說世子現在在做什麽?”出了闕樓,天色已經有些灰暗,玄湛指尖滑着那串光滑如玉的念珠,目光落在遠處的宮殿頂上,有些悠遠。

“定是在府中與衆人圍爐吧。”

“圍爐?”

“是啊,咱們宮裏叫家宴,可有些尋常百姓家把這除夕晚上的家宴稱之為圍爐,就是圍着爐子取暖喝酒吃飯。”全安解釋得簡單直白。

“圍着爐子嗎?”

“是。”

玄湛眼睛眯了眯,“全安。”

“奴才在。”

“備車,朕要出宮。”

“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