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沒路了
“政務繁忙?”
皇後垂着眸子看着指尖丹寇,自嘲的勾起唇角。
“……回娘娘,大總管回話說陛下政務繁忙……今日怕是不能移駕鳳毓宮了……娘娘請的旨意,陛下準了。”去前朝移請聖駕的是鳳毓宮的總管太監,平日裏都是在主子跟前說得上話的,此刻才有膽子硬着頭皮将話說完。
“江良生,你在何處見到陛下的?”
“……回娘娘,奴才壓根兒就沒見着陛下……”
“那你是在何處得到大總管回話的?”皇後淡淡的道。
“回娘娘,奴才是在太極殿……”
皇後恍然的笑了笑,“陛下明明就在寝宮,卻也以一句政務繁忙打發了本宮。”
多年夫妻,到頭來,他連樣子都不願意裝了……
“娘娘。”一旁随侍的貼身侍女書蘭看着愁眉不展的主子,輕輕嘆了一口氣,“陛下性情淡漠冷清,這麽多年來,也不是咱們鳳毓宮受到如此冷待,宮中妃嫔哪個不是一年到頭都見不着一面兒的?”
“本宮一年到頭又見了幾面?”
書蘭張了張嘴,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勸慰。
“也罷。”皇後笑笑,“冷待就冷待吧,反正這宮中也沒有哪個女人得了帝王的恩寵。”如若沒有例外,她又何必傷神傷懷呢?
這後庭沒有恩寵,沒有子嗣。
她到底是身為這後庭之主,是一國之母,如此榮耀,還癡心妄想什麽?
“娘娘,那張德妃……”
“嗯?”皇後突然擡頭看着她,“為何提起她?”
“此次相國寺拜見太後,那張德妃似乎頗為上心。”
“頗為上心?”皇後不解。
“嗯,據蓮之那丫頭回報所言,自今日晨間您提過此事過後,她一回宮便積極着人安排出宮事宜,神色似也有不對。”
“神色不對都能瞧出來?那丫頭倒是長進了不少。”皇後輕笑一聲。
“娘娘,那張德妃一向冷冷清清,神色淡然不顯山不露水,這突然有了反常,怎能不招眼?”書蘭搖搖頭。
修剪得圓潤漂亮得長指甲,由食指到尾指逐次在拇指上滑過,皇後笑得有些漫不經心,“只怕是以為能見陛下了吧,也不知聽了陛下這旨意還會不會這般反常?”
“這些年來,她算是這宮中除了娘娘您拔得頭籌的了,心思自然多。”
“本宮?”聽到這話,皇後冷笑起來,“從本宮大婚進宮至今,何時拔得過頭籌?她張氏才是真正拔得當朝後庭頭籌的。”
“娘娘……”
“誰得到過陛下親筆冊封的聖旨?誰得到過迫不及待到三更半夜冊封的殊榮?又有誰得到過進宮不過旬月便破例特許出宮省親的恩寵?本宮這堂堂皇後之尊,出宮省親都得找祖宗規矩來,何曾破過例?”皇後側頭望向開啓的雕花木窗,窗外綠意伺服,表面上還透着寒冬的蕭瑟,被破除不過是遲早的事兒,“本宮說錯了,這宮中有特例呢。”
“娘娘,張氏父親是當朝右相,穩坐尚書令,陛下只怕也是此番考量頗多才如此吧。”
“這後宮中的女人哪個不是出自朝中重臣之家,你可看到陛下考量過誰?”
書蘭默默的噤了聲。
擡手撫鬓發,卻撫摸到冰涼的珠翠,皇後手一頓,她到底是不甘心嗎?
宮中下鑰的時候,玄湛準時回了太極殿。
外間天色微微暗沉,殿內就燃起了宮燈,照得殿中如同白晝,玄湛剛一踏進殿門,就看到坐在軟榻上發怔的人兒。
他安靜的坐在軟榻上,目光虛空,神色漠然,整個人都淡淡的,明明是個才十六歲的少年,卻仿佛看透塵世,一切都不在意,無欲無求。
這并不是玄湛初次見到他這般模樣,可是無論他見過多少次,看見這一幕的時候,他的心如同窒息一般的疼。
他知道,他的愛成了他的負累,他将他留在這太極殿中,讓他在這太極殿中煎熬着痛苦着,如同被釘在刑駕上受刑一般痛不欲生,可是他卻從不将這種苦痛宣之以口,只是以這種靜默的方式表現出他對這份感情的抗拒。
可如若不這般強留着他,他孑然一身,此生皆是為他而立身于世,如若沒了他,又該在這世間何處安身立命?
他知道,這樣的感情不容于世,也斷不是他能接納的。
他當他是君是主,是兄是長,卻永不可能是愛人是他能欣喜愛戀的男人……
“恸兒。”
整了整色,玄湛壓下心中的失落,含笑放柔了聲音輕喚了一聲,“怎坐在這裏?天寒露重,小心別受了涼。”
上前去将軟榻前的那扇大開的雕窗閉上,落座時将窗外涼風拂到他頰邊的一縷發絲撩到肩後,與之背後的大片墨發成伍。
雲恸垂首,默默的不作應答。
跟玄湛一起,雲恸總是過多的沉默,除非必要他很少說話,也很少回答,兩人在一起時,更多的是玄湛獨自一人說說笑笑。
“你身子才剛好,更要仔細一些。春日裏是最容易催發病症的時節,孫敬說你肺燥心熱,此時節正好好生調養調養,待到夏秋再仔細鞏固,隆冬便不會時常受寒。”
“嗯〇”“天氣漸漸暖和起來了,我白日裏政務繁忙,不能過多的陪伴你,我囑咐了小福子,你多在園中走到走動,這樣對你身子好。”
“你母妃當年早産,你的身子先天便有些不足,更得好好調養。”
“這些年你在西北,我也是鞭長莫及,現在回來了……”
“咚咚——”正說着,突然外間雷聲陣陣。
玄湛直起身将剛剛閉上的雕窗推開了一些,涼意侵進來,小福子機靈不已,剛看着皇帝陛下起身去推窗的時候,就急急的跑去取了狐裘披風來。
看了看小主子,小福子聰明的将披風遞給了一旁并坐的皇帝陛下。
玄湛接過,仔細的披在他肩頭,外間隆隆的雷聲接二連三響徹天際。
“再過幾日便是驚蟄了。”
雷聲斷斷續續的不停,細細的小雨也緊随而至,雲恸看着,轉頭對皇帝開口,有些恍惚,“陛下,我想出去走走……”
玄湛略顯驚訝,“恸兒想要出去走走?”
雲恸點點頭。
“好。”玄湛颔首,示意全安去準備。
知道他不喜過多的肢體碰觸,玄湛只是替他将披風整理好,便放開了他,雲恸看着,默默的抿了抿唇角,擡步率先向着殿門走去。
他沒有如同往常一般走向後苑,而是直接往了前殿殿門而去。
玄湛也不出聲,默默跟在他身後,一起出了太極殿殿門、正宮門,往前便是偌大的殿前禦道。
雲恸向左,轉進了那條貫通整個皇宮的宮道,他靠着髙高的宮牆,一步一步的漫無目的的走着,眼底的茫然随着那條長不見盡頭的宮道而越發悠長。
外間的雨不大,僅是細如牛毛的小雨。
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走到了宮道的盡頭,路的盡頭是一道大鎖緊閉的宮門,沒有守衛,也不知通向何處。
沒路了……
雲恸摸着那緊閉的門,有些頹然的順勢滑坐在石階上。
沒路了,這便是盡頭了?
高豎的宮牆,緊閉的宮門,枯井無波一般的寂靜,這便是宮道的盡頭了麽?
玄湛悄無聲息的跟了他一路,此刻看着他這般頹然的癱坐于地,待他無力的依靠着那緊閉的宮門,他才默默俯身将地上的人兒抱起來,默默的抱着他往回走。
來時路讓你獨自行走,往返的路,我會一直在你身旁,卷了累了都有我護着你。
雲恸似是累了,亦或是他已經習慣了不去抗拒這個九五至尊的懷抱,默默的依靠在他肩頭,即便身子依然僵硬如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