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心動延遲》
文/砂梨
2020.06.12-晉江文學城
二樓的露臺從主卧延伸到花園。
靠着欄杆就能聽到花園裏笑聲婉轉。
從池顏站着的角度,剛好能看到三五成群穿着考究的女人們說說笑笑往湖邊玫瑰花廊走去。
她放下手機,偏頭說:“去盯一下座位,讓林家的坐在花廊最外面。她有鼻炎。”
“好的,太太。”
管家轉身挪步,餘光瞥見池顏有再開口的趨勢,立馬駐足等待。
“下午茶一塊上吧,吩咐廚房別忘了交代。”
“好的。”
管家應完步履匆匆往樓下去。
從老宅搬到思明區的新居已經月餘,今天是回宴幾家沾親帶故的女眷。樓下這些人,和老宅那邊走得近。但他們這位年輕的梁太太,雖沒見過對方幾次,倒把來人底細摸得清清楚楚,喜歡什麽忌什麽,昨晚無一疏漏都叮囑到位了。
相處月餘,管家心裏暗嘆,太太哪有一點傳聞中的驕縱。
更別提還有人睜眼說瞎話,講他們家太太是惹事精。真是瞎了眼。
茶點送到花廊的時候,池顏剛好也到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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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換了身衣服,是件收腰的黑色小禮服。肩帶和腰間鑲一圈碎鑽,落日餘晖下,光芒細碎耀眼。
細腰盈盈一握,鎖骨精致凹陷。
那截始終保持優美弧線的脖頸也分外迷人,美得像只驕傲的小孔雀。
眼尖一些的早就發現她換了衣服過來,衆星捧月般把話頭抛了過來。
“池顏這身更好看,我還以為下午那件藕粉色的夠襯你皮膚了呢。”
“人好看才穿什麽都好看啊,是吧?”
“真是羨慕你這白皮,什麽顏色都駕馭得起來。”
下午那身衣服好看是好看,不過與客人撞了衫。
池顏不着痕跡掃了一圈衆人,目光在某件藕粉色長裙上停留半秒随即收回。款型不一樣,設計也不一樣,但在她這兒,撞了同色系也叫撞衫。
為了避免比較,她找了個由頭上樓換掉那一身。
這會兒坐回人群,神情疏懶開始聽八卦。
一群女人坐在一起喝下午茶,消息傳播得比互聯網還快。
話題由近及遠,先說到了桌上的點心。豪門貴婦間連下午茶的置辦都在暗暗較勁。今天到梁家品嘗了這一頓,說她溫柔得體,說梁硯成頗有福氣,不定沒幾天就會辦出更精致的一桌等着把人比下去。
池顏對不走心的誇贊也只是随便一聽。
別人只當是她受了,話題開始跑偏,然而當事人一句沒往心裏去,表面雲淡風輕心裏卻在暗暗罵人。
罵的不是當場某一位,而是話裏帶到的梁硯成。
還有不到兩小時就進入晚上正餐環節,梁硯成電話不接,短信不回,比人間蒸發還幹脆。
今晚的宴席又不是臨時起意。起碼一周前,她就三番五次叮囑過了。
現在突然找不見人,也沒看他回家,池顏撐着體面心煩得要死。
明明早上臨出門前——
池顏倚着更衣間的門叫住他:“晚上記得早點回來,你爺爺那邊的人下午就要過來的。”
梁硯成微擡下颌,慢條斯理打着領帶。
聞言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眼尾捎帶下壓,像是還沒掃去昨夜疲憊。
半晌音色平淡,問:“今天?”
廢話。
池顏忍住翻白眼的沖動,腹诽這狗東西能精準地像機器一樣周一到周五歐陸式早餐、周末輕斷食。早上煎蛋只吃單面熟,灑黑胡椒雷打不動轉瓶一圈半。一周開三次例會、其中兩次晨會一次晚會。
之所以清楚這些,是因為早會那兩天他會提前出門,晚會那天不回家吃晚餐。以及每周性-生活不多不少剛好一次。
當然這些都是在還沒搬出老宅時,梁老爺子逼着梁硯成每天必須回家,才摸清的規律。
就這麽一個什麽都恨不得列入計劃的人,跟他說了五百遍哪天要早點回來,他竟然跟第一次聽到一樣,問,今天?
“對,今天。”池顏咬了咬後槽牙,“你最好下午就回來。”
池顏敢肯定,她絕對有說過讓他下午就到家。
神游間隙,話題不知不覺繞了回來。
終于有人佯裝不經意問起梁硯成的蹤跡。
“對了,怎麽沒見小硯總?”
梁老爺子直到梁硯成婚後才正式放了權。上有梁老董,中間還有梁硯成的父親梁董,到了他這,為了區分往上兩代,都習慣喊他小硯總。
池顏把玩着茶匙,佯裝煩惱:“那麽大的擔子在阿硯手上,他都快忙死了。回頭我要跟爺爺告狀,不然身體哪兒吃得消。”
語氣裏濃濃關心之意。
問話的人立馬笑稱:“你啊,這是幸福的煩惱。男人有事業心是好事。”
“我們硯成真是有福氣,看看家裏這位多牽挂他。換成我家潇潇自己還是個孩子,哪會關心別人?當初……”
似乎是覺得話題不合适,起了個頭便沒再繼續。但膈應人的重點就在當初這兩字上。
池顏維持着一貫姿态靠上椅背,視線輕輕落在長桌對面紅着臉的藕粉色長裙上。
許潇潇。
差點就跟梁硯成訂了婚。
即便只是家族聯姻,池顏還是花時間打聽清楚了梁硯成的過往。
梁家是從梁硯成父親一代才遷入陵城的。當初不少股東也跟着總公司同來定居陵城。許潇潇他們家就是其中之一。
傳至下一代,許家獨女,梁家獨子,又是這麽多年股肱大臣。要不是梁老爺子為了在當地穩固集團地位,找了陵城池家,這段婚姻或許還真沒自己什麽事。
池顏從小好勝心強,被人膈應了一下哪能作罷,小口抿着杯沿:“我怎麽牽挂他了,是他煩人。”
尾音拖得柔軟綿長,一聽就不是真在抱怨。
垂落在耳側的碎發被她攏到耳後,偏頭瞬間不經意露出暧-昧紅痕,恰好對着長桌對面。
這句煩人就說的別有深意了。
池顏端着架子起身的時候,剛好看到落在許家那位大小姐眼裏晦暗不明的神色。
***
快到開宴時間,衆人陸續就坐。
小型家宴,但擋不住打聽小硯總什麽時候現身的賓客越來越多。
池顏打太極似的推了幾次。
剛推脫完,許家母女愛極了火上澆油的感覺。
“硯成以前也不至于忙成這樣,家裏設宴都沒時間回來一趟的呀?我們都算自家人。池顏,你就管放心說,他是不是對你不好?許姨要幫你去梁老董那裏讨公道的。”
池顏心中冷笑,面上無辜:“怎麽會,阿硯就是剛接手公司太忙了。改天有空,我肯定叫他親自回請大家。”
許潇潇笑得溫柔:“那要不再給硯成哥哥打個電話吧,要是真的忙,我們就不等他啦。”
明槍暗箭你來我往,幾乎能看到宴會長桌兩端豎起的耳朵都朝着主座方向。
池顏半推半就陪着演戲,撥通電話。
她做好了對方不接電話的準備,沒想到這次竟然通了。
有個稍顯陌生的嗓音喂了一聲。
池顏和梁硯成電話次數很少,還在想自己時不時撥錯號了,對方以公事公辦的口氣問道:“夫人有事嗎?硯總正在忙。”
哦,像是梁硯成身邊的特助,叫易什麽……易……
池顏短暫停了半秒,管他三七二十一,立馬換上溺死人的笑:“老公~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易俊:“……”
易俊:“夫人,硯總在忙。我是——”
“我知道你忙啊,但是今天不是家裏擺宴麽。大家都想知道你要不要回來。不過真不用勉強,你自己要好好吃飯哦。”
易俊:“…………”
“嗯嗯,我能理解。特別理解你。你那麽忙是為了養我。好啦,我會好好吃飯的。愛你~”
易俊:“………………”
電話挂斷,池顏朝衆人聳肩:“阿硯還在忙,我們自己吃吧。”
一通恩愛把自己胃口演沒了。
但池顏樂在其中,因為許家熱衷于撺掇挑事的母女倆整場晚宴用的比她還少。
宴席過後,池顏算着時間送完客人,在最後一撥客人離開之前囑咐廚房準備好精致便當。
行至花園路口,賓客萬分客氣:“梁太太別送啦,車就在外面。”
“沒事,我也得出去一趟。”
對方想起剛才她讓人準備好的菜肴,會心一笑:“是去看小硯總吧?你們夫妻感情真好。”
“哪有。”
兩邊寒暄幾句,池顏轉身坐上在一旁靜等的黑色轎車。不出意外的話,現在那些沒有她的群裏都該在欽羨她婚姻美滿,夫妻和睦了。
轎車平穩行駛,窗外夜幕沉沉。
司機小聲問:“太太,真去集團大樓啊?”
“去啊,我這人喜歡有始有終。”
演戲也得演全套。
池顏靠在後座假寐片刻,等車停到梁氏樓下停車坪,還真提着保溫盒下了車。
夜風把裙邊吹得搖曳,她本來想晃一圈随手扔掉保溫盒就回去。穿過花園時倏地被從草叢裏竄出的小影子絆住了腳。
是只垂着耳朵的小狗,朝她搖頭晃腦。
她晃了晃手裏的保溫盒:“想吃?”
小狗哼唧一聲。
池顏扶着裙邊蹲下身,索性打開盒子,一層層依次排開,口中自言自語。
“扔了也是可惜,還不如給狗吃。你今天碰到我算運氣好了,連吃帶盆,全送你。”
小狗抖了抖耳朵,眼神濕漉漉地看着她。
“吃吧。”池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毛茸茸的小腦袋,仰頭望着梁氏大樓指桑罵槐:“好狗。”
***
梁氏集團頂樓燈火通明。
橢圓形會議桌前,管理層一衆人等像受過軍事化管理似的,紛紛四十五度角垂頭。
只有主會議桌前,男人肩背挺拔,雙腿交疊而坐。此時脫去金絲眼鏡,正一絲不茍地擦拭着鏡片。
褪去眼鏡的同時,仿佛褪去了儒雅斯文,望向衆人的眼神尤顯鋒利。
安靜的那麽幾秒,衆人皆提心吊膽。生怕一擡眼就對上主座上的視線。
半晌,男人屈指扣了幾下桌面,發出沉悶的敲擊聲。
“還有誰起來說說。”
上季度公司大權還未完全交到小硯總手裏,管理層某些人趁着內部混亂高價收購了一塊地皮。如今這塊地不漲反跌,到底是收購前沒做足調查,還是有人從中獲利,并不好說。
過去整一季度了,沒想到小硯總這時候咬着不放仍然追究。投資小組自然難辭其咎,不過背後高層更是芒刺在背。
底下都沒了聲音。
梁硯成輕輕擦拭着鏡片,每擦一遍報出一個名字,擦完重新架回鼻梁:“今晚每人拟一份止損方案。拟不出,下周就不用來了。”
報的那幾個名字不偏不倚,剛好是當初強烈要求收購地皮的幾人。
“就到這吧。”
他利落起身,快很準地下完結論,不留給任何人辯駁機會。
秘書立即上前收攏桌上文件,一路跟着回到辦公室。同一時間,總助馬不停蹄迎上來彙報開會期間的待處理事項。
說完工作,總助易俊話鋒一轉:“剛才夫人打電話過來,說今晚的宴席您要不要回去?”
梁硯成翻閱文件的手指一頓,擡腕看表。墨色表盤上的鑽石折射出一室璀璨燈光。
他仰身靠向椅背,熨帖得宜的西褲随着動作舒展開褶痕。半晌才問:“還說了什麽?”
易俊:“讓您注意身體。”
不像池顏會說的話,梁硯成十指交握抵住桌面,“原話,一字不漏。”
易俊頓了幾秒,吸住氣硬着頭皮複述道:“老公,你什麽時候回來呀……要好好吃飯哦……知道你那麽忙是為了養我,愛你。”
憑借良好記憶力完整複述完大段矯揉造作的情話,辦公室的氣氛陷入詭異的靜谧。
易俊說完偷偷擡眼,順着筆挺的襯衣輪廓往上,打量辦公桌後眸色深沉一言不發的男人。
小硯總雖然沉默居多,但此時的沉默仿佛裹着一層森然冷氣。連那副金邊眼鏡都失了往日斯文。
易俊剛咽下憋着的那股氣,就聽小硯總冷冷開口:“對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