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分坊暗利

采茶的活計,苦,尤其是這蕭家茶田的茶農,他們的活計更苦。清晨随日而起,直到日下山頭方才能停,因為得抓緊時間采摘新茶。為了加快效率,除了正午讓茶農休息一刻鐘,除此之外茶農幾乎都在田裏摘采新茶。

一日兩頓飯,早晚各一餐,至于其他的時間不得休息不得閑聊,更加不得偷懶。這一日連着六七個時辰,幾乎能将人生生累趴。這樣的苦差事楚恒楚瑞何時做過,等着日頭下山停工之時,這兩人幾乎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尤其是瞧着茶園替茶農們備下的飯食,整張臉更是皺得生無可戀。

一碟鹹菜,兩個窩窩頭,這種家中廚娘養的土狗都不肯嗅碰的吃食,對于茶農而言卻是每日僅有的糊口之物。看着手中那兩個泛黃的糙米窩窩頭,兩位公子的眉心都凝蹙到極致,莫說吃了,便是看着都覺惡心。

只是邊上的長姐竟是看了幾眼随後面不改色塞入口中,看着長姐默着聲一口接一口将這糙米制成的窩窩頭送入口內,兩人也咽下抱怨的話,掰了一小塊放入口裏。

入口之外果然跟他們猜想一樣,又苦又澀還帶了一股子奇怪的味道,根本不是能下口的東西。可是周遭的茶農早已慣了這苦澀的吃食,他們也只能陪着。

一口接了一口,硬生生咬着,吞着,最後咽下。

春茶采收非常繁忙,為了能盡快采收到更多的春茶,采收季茶農只能住在茶園為他們搭砌的簡易住房裏。随着茶農到了暫住的地方,看着那簡單不過幾塊磚木砌成的工房,楚恒楚瑞乃至于韓華,瞬間傻眼了。

他們可都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打小到大就沒受過苦,就算這一次南下有時來不及宿頭只能在外頭暫住,那野外暫宿,那環境也不知比這兒好上多少。

不大的工房裏,一眼掃去至少擠四五十號人,屋內不但悶得很,甚至還溢散着一股說不出的嗆鼻惡臭,如此狹小的地方窩了四十幾號大老粗?

當看到眼前這一切時,這富家的公子哥徹底傻了。

處愣在那兒,看着累了一天的茶農衣也不換澡也不洗,直接脫了鞋襪就往炕上爬躺,縱是心裏頭已經抱了必死決心的他們。這當口也沒人有膽量上前,跟這些茶農擠一塊。

嘴角連着抽了數下,看着那如同擠麻袋般堆擠在炕上的茶農,楚瑞說道:“三哥,咱們今晚就在這睡?”

“看樣子是的。”應回的話帶了幾分崩潰,蕭楚恒覺着此次南下,他居然将風流公子哥不能做的事全給做了。無法接受同這些渾身散發着酸臭味的漢子擠在一張床上,掃了一眼倒下直接打起呼嚕的茶農,楚恒頭疼說道:“我開始擔心長姐了。”

“三哥擔心長姐作甚?”

“這樣的地方,長姐晚上一人,可受得了。”

堂堂蕭家大小姐,現在的蕭家家主,卻要跟人如堆麻般擠在一個炕頭,蕭楚恒如何不擔心。擔心自是必然,只是相對于擔心長姐,楚瑞到覺着還是多些心思擔心自己更加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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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受不了屋內的酸腐以及汗臭,聽着那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楚瑞說道:“三哥,雖然我也很憂着長姐,不過這當口還是覺着比起憂着長姐,先考慮咱的情況比較妥當。”

畢竟長姐那兒的情況,再糟也不會糟過他們。

能在這兒久呆,哪怕一刻也是勇氣,早已撐至極點,一刻也不能忍的蕭楚瑞扭過頭看向韓華,原想詢了這韓公子如此情況下應當如何。誰知這視線才剛挪至韓華那,甚至詢問的話還沒出聲,韓華已正着神色說道。

“在下忽然想起還有一事,先去處辦,就不在這兒陪兩位公子了。”

說完面不改色心不促跳動,人直接轉了身朝着屋外走去。

說什麽想起一事要辦,分明是受不了屋裏這嗆人的味道,連着韓華都不能忍,他們兩個豈有本事再呆。當下相視對望,随後點了頭,交換了視線的兩人頭也不回直接從工房內逃出。

等着三人從工房裏走了出來,并且吐了那嗆繞在肺內的腐酸臭氣,連着吸吐數下後,這才覺着人又活了過來。正抱怨着工房竟是這樣,那種地方怎能住人時,楚恒眼尖的瞧見長姐也從女工房裏摸了出來。

看樣子那工房裏酸腐的悶臭,饒是他家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長姐,也鎮不住了。瞧見長姐而後示意,示意之後三人迎了上去,在瞧見長姐明顯不對的神色後,楚瑞開口笑道:“這大晚上的,黑燈瞎火,長姐不在屋裏歇息,好生生的怎就跑出來了。”

調侃的話,配上面上的笑,在對了剛剛經歷的事,楚瑞這臉上的神情叫人怎麽看怎麽一肚子火氣。當下瞪了眼狠狠剜了一記眼刀,蕭楚愔說道:“睡不着,出來走走。”

“睡不着,那處長姐你竟然還想着能睡着?長姐,你是真五毒不懼嗎?”

還以為長姐是因着受不了屋裏的味不得已才從裏頭跑出來,誰知人家只是幽幽的說了一句睡不着,并且瞧着神色好像也不是故意強撐顧面子。如此驚人之能,瞬間叫楚瑞折服,而這驚詫的神色自當換來蕭楚愔嫌鄙。

“家中有你們這五只巨毒之物都沒能将我壓垮,你覺着那區區茶園工房裏的味,我能叫我跪服。”她可是從底層靠着自己的實力一步一步爬上高層的位置,什麽苦沒有吃過,區區這點苦難可不能将她壓了。

長姐素來霸氣,身上有股毫不遜于男子的堅性,越拙越勇的确足叫諸多男子折服。只是剛剛他們所呆之處,兩位蕭家公子總覺着饒是自家長姐,怕也受不得裏頭的折磨,在聞了長姐那一番嫌鄙後,只聽楚瑞小聲嘟囔道。

“那是因為長姐沒去過我們那間,若是去了,保準長姐都沒法直挺的挪出來。”

“什麽?”這話說得小,蕭楚愔沒聽清,當下蹙眉詢着。卻只換來楚瑞一副“我可什麽都沒說”的惱人模樣,正想開口再問,楚恒先一步問道。

“長姐,你怎在外頭?”

這茶園夜深之後連個人都沒有,實在不是處深夜适合出來游蕩的地方,長姐一人在外頭着實叫人憂擔。也是心裏頭擔心,蕭楚恒忙着問了,問後蕭楚愔答道:“不是說了,心裏頭悶,睡不着。”

“悶?長姐你确定不是氣的。”楚瑞話落再受一瞪,瞪後,蕭楚愔說道:“當然,除了悶更多的還是氣。”

“氣?長姐可是氣這分坊的熊主事?”楚恒問道。

“自然是他,本想着不過是只黑了心肝偷摸吃油的黑皮耗子,沒想到竟是只連着心肝都黑得發爛的惡心貨色。這茶田裏的茶農,你們瞧瞧這過的都是什麽日子,說是豬狗不如都不算過了。那每日的吃食,還有這晚上休息的地方,這是人幹得出的事?一個月不過六百文,整座茶園的茶農一天支出的銀子還不夠你蕭家三少爺上花坊連喝三天花酒呢。底下的人過成這般,那爛了心肝的卻富了自己的腰帶,實在惡心得叫人想着就一肚子火氣。”

好生生的話都能扯到自個身上,聽着長姐提及他喝花酒時如流水般的銀子,蕭楚恒這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幹幹的笑了一下,倒也不知如何應着。倒是韓華,見着蕭楚愔怒提那肥了自個褲腰帶的熊主事,幾分量思倒也明意,看着蕭楚愔,韓華說道。

“一月不過六百文,又是如此繁重的活,這樣的吃食以及住處的确沒了幾分人性。對了蕭小姐,我記着這茶田乃是蕭家産業,這茶農的工錢當是蕭家簽發才是,雖中間經了熊主事的手,不過這熊主事也當報了個數才是。不知這幾年,那熊主事往蕭家每個月給這些茶農報了多少工錢?”

“五兩。”哼冷一笑,兩位胞弟當即驚道:“什麽?五兩?”

他們曉得這江南遠洲藏了只貪心的黑耗子,長姐次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只黑皮黑心的貪耗子,卻沒想過這只耗子的心竟貪至這種地步。

五兩銀子。

他一個月替茶農上報的工錢,竟是五兩銀子。

這京都蕭家練管事一個月的工錢也不過三十兩,他竟一口氣替茶農報了五兩工錢。若是這五兩工錢是茶農得了,到也可忍,畢竟這采茶的活計實在累人。可偏偏茶農的日子過得苦不堪言,這一月所謂的五兩工錢最後到了他們手中只有區區六百文,至于剩下的那些。

怕是都進了某人的腰包。

貪。

這做人何有不貪之理,可貪到熊主事這般的也是世間少罕。聽了長姐的冷諷,随後定心粗粗一算,算後蕭楚恒的面色瞬間變了。

“一人上報五兩,我看這茶田的茶農少說也有三四百人,除去那些個不算工錢的丫頭小兒,這一個月咱蕭家就得往茶園支三四百人的銀子。而這銀子大部分還不是進茶農的腰包,而是那分坊的熊主事,這分坊的熊主事,還真貪了一手的好財。”

“只是這樣就叫你驚了?哼,咱這熊主事貪的,可不止這區區上千兩的銀子。”

“長姐,你這話何意?莫不是還有旁的?”這一個月上千兩足叫人驚的,可看長姐面上冷笑,顯然這幾千兩對于熊主事而言,還算少的。

諷着冷笑,蕭楚愔說道:“這每個月的五兩銀子,其中約莫着一兩是進了唐掌櫃侄兒的褲腰裏,要說咱這熊主事,不過才訛了三兩多的銀子,不過而已。可這不過而已哪能滿足得了他那顆利貪的心。除了這每個月茶農的工錢,他可還貪了不少其他的。”

“還有什麽?”

“這茶農平素的吃食,茶農平素歇息的住所,哪一樣不用動到銀子,哪一樣不是咱蕭家批下的銀兩。這一筆一筆算下來數目可不少,你們覺着今晚吃的那頓,咱那位熊主事能從裏頭斂上多少銀兩?再說了……”

“再說什麽?”話越說越叫人覺着怒了心,當下詢問的話也急了,急詢後蕭楚愔說道。

“再說了,這遠洲茶園遠離京都,山高皇帝遠的,誰有那個心思能管到這處。所以這蕭家茶園若是要我來說,還不如稱之為熊家茶園來得妥當。京都那頭一年不過遣人來上幾次,收收茶就走了,遣來的又是個沒腦子的貪利混蛋,茶園的事便是想管想問恐也沒那個本事。無人管無人問,一切皆他做主,這等天時地利人和,若你們是這茶園的山大王,你們會放着眼前這塊肥肉,不借勢啃上幾口?”

反詢的話,那勾起的唇角跟字字帶出的冷諷叫人直接沉了神色。壓下的眸色,面上帶着凝沉,微思之後楚恒說道:“長姐你的意思是?這分坊的熊主事可能不知訛了咱蕭家的銀兩,還将手往外頭伸,将這茶田裏産的茶售于他家,做無本買賣。”

“就今兒這一天看下來,難道你覺着那熊主事幹不出這等偷利之事?”

能将茶農逼到這個份上,不過一樁無本的買賣,如何不敢做。

倒真是個狡詐如滑的惡徒。

要不是應了長姐之意入了茶田,恐怕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熊主事竟然這等沒有心肝的惡徒,而這替茶田幹了一輩子的茶農,如今已上絕路。

恨得牙根都泛了癢,許是這分坊的熊主事真讓楚瑞覺着惡心,怒意湧上,臉上也露了幾分不懷好意。勾着壞笑,轉悠的墨眸中不知又動了何等念想,一番幽轉楚瑞說道。

“我已算是惡了性了,沒想到這熊主事的心比我還要惡,竟能幹出這麽多不要臉的勾當,而且對下還将一切推得幹幹淨淨,将所有不要臉的混事全部推到遠在京都的長姐身上。我說長姐,就茶農提及您時那恨得牙癢癢的很樣,這一年您可沒少挨人咒吧。”

咒罵,就那老農提及自己時眼中的恨罵,這詛咒恐是三天兩頭的事。無端被人咒罵,蕭楚愔這心也是悶的,卻也無可奈何,到是楚瑞,話後竟動着邪意說道。

“這熊主事真是叫人越想心裏頭越窩了火,長姐,你說要不我幹脆一把火将這茶田連帶那熊主事的宅子一并燒了?我倒想瞧瞧一覺醒來全數精光,那黑了心肝的人氣得吐出的血,會不會也是黑的。”

念思出口,人竟躍躍欲試起來,當即叫蕭楚愔伸手掐了臉,吼道:“燒什麽燒,你氣傻了,這茶田可是咱家的産業,連着那熊主事住的宅子也是咱蕭家的,連長姐的東西也敢燒,你小子不想活了。”

“長姐痛,輕點,我這不是忘了嘛!”

這一掐力偏重,憂着楚瑞的哀痛會驚到旁人,楚恒好心勸了一句而後問道:“長姐,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總不能讓這姓熊的混蛋這樣訛咱蕭家吧。”

“當然不能叫人繼續當猴耍了。”因着楚恒的勸,蕭楚愔這才松了手,說道:“接下來如何?咱就繼續再呆一天,至于那個姓熊的,想來廂竹也該入了宅子。廂竹辦事我放心,這當口怕是也該從熊主事那兒聽來另一套說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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