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當面對質
這兩個漂亮的哥哥以及上頭那位漂亮的姐姐,明明早上還同他們在茶田裏忙活,可如今是怎的,怎就突然換上一身漂亮的衣裳,坐在上頭笑看着他們?
不只是小丫頭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便是那老農,也萬萬想不到這幾日同他們一起實住的竟是蕭家家主。在得知這幾日同自己說話的逃荒女娃竟是蕭家的大小姐後,老農整人都傻了,愣杵在那兒,甚至不知眼前一切是夢還是幻。
就在老農因了愣傻在那處,蕭楚愔笑看着他說道:“老人家,看樣子您還記着我呢。”
一句笑詢,将老農從僵愣拉了回來,看着蕭楚愔又傻了半響,老農這才驚道:“你,你是蕭家家主?”
“正是。”點着頭應了一聲,蕭楚愔起身微了一欠算是為先前的欺瞞致了歉意,蕭楚愔說着說道道:“先前有所隐瞞,實乃情非得已,還望老人家莫怪。”
“不……不是的……哪有什麽怪不怪的。”
老人家雖然讀了幾年書,也算識得一些字,不過眼前的這一切顯然遠超他的理解,瞧了蕭楚愔這一番欠歉後,老農那兒已驚得不知如何應答。倒是蕭楚愔,笑着說道:“家中生意,實乃有怪,為了探清裏頭根由,楚愔不得已只能采了這等下策,以短工身份入了茶田切身探詢。期間欺瞞之事,皆非不得已,望老人家莫要因了這幾日的欺瞞怨了楚愔。”
“不敢不敢,大小姐您這話實在折煞我了。”
蕭家家主,他們茶農最恨之人,便是平日裏也沒少罵過這位大小姐,蕭楚愔人在茶田的時候,他們還曾當着她的面狠狠說過氣怨的話。那些話就是老農自個想起來,都覺着心驚膽戰,可蕭楚愔卻好似那些惡毒的話罵的不是自己,甚至還因欺瞞之事同他道了歉。
蕭家的這位大小姐,當是個毒了心腸的女子,可如今看來,卻同他們先前所知完全不同。不但不是個黑着心腸的毒女人,反倒是個知書達理,性秉端賢的女子,絕非他們先前所想的惡毒之人。
蕭楚愔這一番歉欠,當叫老農傻了,而她與老農那一番話,卻震了熊主事的心。原想着不過幾日,大小姐這處就算真的有心也不見着這能探出多少事,可從大小姐與那老農的對話,顯然這短短的幾日大小姐并不只是單純的進茶田轉了一圈。心中瞬沉,人也強壓着那突然湧躁而起的心。
這廂與老農寒暄了幾句,順帶明了自己的身份,在道明清妥自個的身份後,蕭楚愔順勢将視線落移到熊主事那處。前一刻面上還帶着端淑的笑,可當視線從老農的身上挪到熊主事那處時,蕭楚愔面上的笑明顯冷了不少。
沖着熊主事點了頭,蕭楚愔說道:“方才熊主事不是說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既是如此,那我便請了老農前來探詢縷清,想來熊主事也不會介意吧。”
介意,如今熊主事便是介意,怕也無濟于事。蕭楚愔壓根沒打算給他時間準備對應之策,早在前往熊府時,她已遣了人備好一切,這當面對質的老茶農便是一早就有的謀思。看着熊主事,雙眸帶了厲審,瞧盯之後人往後退至落于交椅之上,蕭楚愔正座沉眸,而後問道。
“我記得老人家曾說過,讀過幾年書,也識過一些字。既是識字,想來這本賬目老人家也得當瞧得懂。螢草,幫我取了這一本賬目交予老人家,勞煩他也順道看看。”
話落将擱在案臺上由熊主事親自持筆列寫的賬目遞了上去,螢草接過賬目至了老農身側,将賬目雙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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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了賬目,翻開瞧看,雖不清大小姐此舉何意,不過老農還是認真的看了起來。賬目列得還算詳細,一筆一例列列清明,縱是老農不懂這賬目中的門道,不過這賬目上所标究竟何意,這連着翻看之後老農也是清了。越看,面色越是難瞧,瞧了老農逐漸難看的面色後,蕭楚愔說道。
“一月四兩銀子,吃穿用度還得另算,就算是京都有名酒樓裏的跑堂的小二,一月的銀子也不過七八兩。京都開銷,豈是遠洲可以相比,這茶農一個月便要四兩的銀子,這獅子口張的,實在有夠大。茶農刁橫,怠工要價,為了新茶的采收以及茶坊的經營,不得已只能年年依了那些蠻橫無理的刁農。誰知這刁農實在可恨,嘗過一次的甜頭便不知收斂,反是一年橫過一年,去年一月的工錢要四兩也就罷了,今年竟是一口氣漲了一成,便要那一月五兩的錢銀子,如此不知廉恥的漫天要價,實乃刁橫,無疑了。”
蕭楚愔的話,說得不快,語調上像是在闡述一件與衆人皆無關的事。這一番慢悠的闡述,将這工錢之事字字道出,每一個字聽上去都像站在熊主事這兒,斥了茶農刁橫,實則卻深深刺了老農的心。手中的賬目,那是熊主事列寫之後上遞給京都蕭家的賬目。
而遠在京都的蕭家,年年皆以此賬目為準,分發給予他們眼中茶農所需的工錢以及一切吃穿用補。
一個月五兩的銀子,這賬目上說茶農一個月所需乃是五兩銀子,可真到他們手上的銀兩是多少?看着手中這一本事具詳情的賬目,老農的心裏已明清概,尤其是聽着蕭楚愔那一番疑是斥責他們之語的話後,老農這一通壓了多年的火焚得更旺了。
手中的賬目險着叫老農撕開,緊抓着這這一本賬目,因為憤氣的緣故,那久經風霜只剩下一層皮裹包的青筋直接從皮下暴起。瞪着眼狠狠盯着熊主事,滿目狠痛仿佛想撲上去咬斷他頸部處的血管,啃食這惡毒之人的血肉。恨了憤,狠狠瞪着,老農看着熊主事怨憤說道。
“一個月五兩銀子,熊主事,你竟有臉說你一個月給了我們這些茶農五兩銀子。要是這一個月有這五兩的銀子,我們怎麽會過得如此苦悲,那老李家的兒子怎麽會到現在還讨不上媳婦,那老林家,又怎麽會因着養不起那樣多的孩子,只能親手賣掉自己的親生骨肉,還有那老王家,又怎麽會因為手頭沒有銀子請不起産婆,最後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媳婦難産死在床上,一屍兩命。”
這些才是茶農真正的日子,如噩夢一般纏困着他們的日子。
沒有錢,沒有銀兩,甚至于連養家糊口所需的米銀也不夠。他們每一日皆是掰着銅板數着米錢過日,一切都得小心算着,就怕一個不慎,接下去的幾日家裏頭就沒米可揭鍋了。
一直過着這樣的日子,一直恨着,卻又無可奈何的恨着。因為熊主事說,這是京都大小姐的意思,大小姐要他們這樣,他們就只能這樣,因為那是京都家主之意,遠在天邊的京都。可如今呢?手頭的這一本賬目卻明了一切,也點燃了積壓多年的恨怒。
京都大小姐怕是從未有過苛刻的狠心,她甚至給予了足夠豐厚的錢銀!可這些錢銀呢?卻沒有一個銅板是入了他們的口袋,全部叫這位擡眼可見整日假仁假義嘆道受聘于人萬事不由自己的熊主事吞扣私取。
他們的痛楚,熊主事不是不知,可他卻以他們的痛楚為樂子以及吞財的工具,大筆大筆吞挪着蕭家給予遠洲茶農當得的工錢。
這個人騙了他們多年,也欺了他們多年,視他們的性命為草芥。對上熊主事的臉,看着那一張叫人棄嫌的臉後,原本還能克制幾分的老農終于壓不住內心湧噴而上的怒火,指着他的臉直接氣喊說道。
“你這個狠歹心腸的人啊,這個世上怎麽會有你這麽歹毒的人,五兩銀子,你竟然說我們一個月要的工錢是五兩。我們何時開口要過五兩的銀子,這進我們口袋的明明每個月就只有六百文,區區的六百文。除了這六百個銅板,其他我們連個子都沒摸過。就連采茶忙季那每日兩餐還都得我們自個掏銀子,一日五文錢,那幾個爛窩窩頭跟一晚爛泥湯,你一個天就要了我們五文銅銀子。每一個銅板,我們好不容易掙入手中的銅板,你都費着心思想要從我們手裏摳出來。可這賬目上,不只寫了我們一月的工錢是五兩,竟然連我們每天吃的飯和其他的你都一一标注出來,全向大小姐在要了一筆銀子。你這人……你這人簡直……簡直……”
對于這種貪狠了心腸的主,老農實在不知該用怎樣惡毒的詞彙才能形容這人,氣急攻心一口氣險着喘不上來,要不是廂竹先一步瞧見急着上前扶了老農,這怒急上頭的老農指不定會一頭栽倒。老農年紀大,這火氣又積了多年,要是一口氣上不來事可就麻煩了,當下示意廂竹扶了老農在邊上坐下,并且指了蕭歡,将三少爺還沒碰過的茶先給老農送去。
接了茶,喝了一口微喘歇着,老農這一口氣才先着緩下。
對于熊主事的指控,那是多年累積下的氣怨,如此發洩出來老農這一口堆壓多年的氣也算尋了發洩的口中。倒是熊主事那兒,老農這一番連着指控于他而言自是不得容忍,面色早已黑得煞人,看着那一口接着一口哎喘着氣的老農,熊主事黑着臉呵道。
“你這刁民,竟敢在大小姐面前胡說八道,這一個月五兩的銀子明明是你們要的,何時成了一月六百文?你這話,莫不是想要誣了我,說這剩下的銀兩都叫我貪了不成?”
“你這個人,到了現在你還想狡辯不成,這大小姐可是親自進過茶園的,我們這些個茶農過的是怎樣的日子,你當大小姐沒看到。難道你到現在還想狡辯,還想欺了大小姐不成。”好不容易緩了一口氣,叫熊主事一番斥呵,老農差點又叫自個給堵了。
他這廂是氣得手腳都打了哆嗦,反觀熊主事那兒,除了面色極黑之外,竟是一臉憤氣,臉上滿是叫人誣陷之怒。雙手作揖沖着蕭楚愔作揖着禮,熊主事說道。
“大小姐,我是被冤枉的,大小姐初來乍到,就算在茶田裏呆了也不過區區幾日罷了,僅是幾日,大小姐根本不曉得這刁農的厲害。那茶田裏頭皆是這些刁橫的茶農,他們所說的話,所做的事,大小姐怎麽能信。”
“你……你……”指着熊主事,老農險着一口氣背過去,叫着廂竹不得輕拍他的身背,喚着老人家讓他壓壓心裏的火氣。
有膽子貪到那般,自是不知臉面為何,只是蕭楚愔還真沒料到這熊主事竟能無恥到這般田地。當下人都笑了,擡了頭瞥瞧了天頂,随後一聲諷哼,蕭楚愔這才看着熊主事說道:“照你這麽說,我在茶田裏所看一切皆是刁農刻意所為,故意合起來演了一場戲,就是為了陷害你了?”
“大小姐明察。”
蕭楚愔話落,熊主事當即應了,而那老農恐着大小姐會信了這人的胡言,一個勁的在邊上喊着“不能信了這惡人的話”。好不容易有個說理的處,老農是真的報了幾分盼求的心,倒是邊上的廂竹,輕輕拍了老農的肩膀示意他莫急,大小姐必會給個滿意的交代。
老農的求懇,蕭楚愔一字沒應,而是看着那作揖低頭的熊主事。審盯了半響,壓抑下的氣氛叫人的心不住沉沉落墜,蕭楚愔不開口只是看着,這屋裏頭的人自然也不敢先出聲攪了這沉下的詭異,便是這氣氛詭凝至了極點時,衆人聽着蕭楚愔開了口,說道。
“刻意合起來做戲只為演給我看,陷害熊主事,這事我到真的奇了,咱們的熊主事到底幹了什麽,要讓幾百號人費盡心思合起火來,只為了诓我誣告于你。是因着熊主事強霸的民女,還是搶了旁人家的媳婦,又或者是幹了什麽害人的勾當,才引來如此憤恨?”
蕭楚愔連着說出的三種可能,皆是需要擔了刑事,萬萬不可随便胡說。待聽了蕭楚愔那笑詢的話,熊主事的面色當是變得更加難看,正在熊主事開口準備應回時。那廂的蕭楚愔卻無停語之意,冷冷呵了一聲,蕭楚愔續道。
“便是這些人真的刻意合起夥來想要诓我,那我就更加想不明白了,我離京來了遠洲,連熊主事不清曉,這些個刁農是如何知的?莫不是這刁民不只能在田頭上作甚,甚至還能窺得先機,早一步便曉得小姐我閑來無事離京難尋,順道上茶田憶苦思甜連帶着看了他們這一出苦情的好戲?”
诓人,那也得有個根由有個先覺,上位者都不知的事,這區區底下幹活的茶農卻能先一步清曉。若是如此,蕭楚愔倒真的好好重新審看,這熊主事是不是除了人心貪戀,腦子還不如一些幹苦活的茶農。
蕭楚愔之語,熊主事頓着不知如何應語,絞了心盤算着心思。而坐在上頭的蕭楚愔,那一雙眸眼至始至終膠粘在熊主事臉上,臉上的每一分凝蹙,她皆看入眼中。
不挪,不移,便是這樣看着,她倒要看看這連着心都爛了黑的耗子,究竟還能耍出何等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