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言吓呵恐
既是入府直接挑明,便是一切都已摸大概,在管家不住的磕頭以及求饒之下,蕭楚愔突然重拍案桌随後起身瞪看堂下叩跪之人。一雙美目直迸怒意,便是這番居高而下的俯瞰,平素身上那一縷素柔瞬間消散,取而代之是商場橫行多年累積而起的渾成壓勢。
直接立站在那兒,怒眸而瞪看着因她重拍起身瞬間不敢動作的管家,蕭楚愔說道:“你這厮好大的膽子,私下挪苛茶農多年的血汗錢也就罷了,竟然還将手伸入我蕭家庫銀,暗下妄圖行那無本之事分我蕭家茶坊的生意。聘于蕭家,卻行這欺主詐主之事,你可知便這一樁,我就能将你送入官衙法辦。”
大小姐此語,比起先前任何一句都要震人,完全沒料到蕭楚愔會突然喝出這樣的怒語,乃至于那早叫蕭楚愔壓得氣都喘不上來的管家差點沒讓蕭楚愔這一番斥喝吓暈過去。先前的那一些,管家還知大小姐斥怒所為何事,可是這一句他就真真不明的,當下擡了頭看着蕭楚愔,管家回道。
“大小姐,小的,小的不知大小姐此話何意啊。”
什麽欺主詐主,什麽将手伸入蕭家庫銀,什麽叫行那無本之事妄圖瓜分蕭家生意,蕭楚愔這番話他是一個字都沒明。不知之事,自然也就不明,倒是邊上那早就撇得幹幹淨淨的熊主事,在聽了蕭楚愔這番話後徹底定不住了。
他便知,他就知大小姐究想扯牽出哪一件事。先前那種種的鋪墊,怕是醉翁之意皆不在酒,大小姐真正的目的,是最後這一番怒斥的話。
心底早如翻江的海浪,攪得天翻地覆,就連面上也撐不住那定淡的神色。
杵在那兒瞥了一眼還能抗撐的熊主事,蕭楚愔無聲再哼,随後面色更是沉至陰底,蕭楚愔怒瞪管家,字語重咬字字擠唇說道。
“不知,事已至此你竟還敢同我說不知,怎的?莫不是小姐我在京都呆久,不曾來過遠洲甚至罕着過問茶田之事,你們就當小姐我死了,什麽事都可以由着你們胡來胡騙?茶田這一年究竟産了多少茶,管家你可記得在茶田的時候我曾問過你,而管家當初是怎麽答的?春茶三千擔,夏茶兩千擔,秋茶三千擔,便是這一年的茶前後加起來,少說也得八千擔,生生八十幾萬斤的茶産。可這八十幾萬斤的茶進了京都茶坊有多少?便是六千擔都是多的,那剩下的十幾萬斤茶葉呢?上哪了?叫耗子偷了,還是叫賊子搶了,還是有人覺着這無本的生意做起來順手,私下給扣了?”
這一番話一聲壓過一聲,便是每一聲厲呵皆撞叩心。
茶田每一年究竟産了多少茶,管家心裏也是有底的,而這些茶又能收多少銀子,心裏頭更是有個底數。大小姐方才怒斥這茶田每一年産的新茶,送入京都茶坊足足少了十幾萬斤,這十幾萬斤的新茶,便是尋常茶品算起來少說也值六七萬兩銀子,更別提其中還可能摻了些上等極品。
便是這失少的茶加起來,粗算十萬恐也是有的。
十萬兩雪花銀,而且還是吞挪東家財物的雪花銀,便是蕭楚愔不拿了自己見官直接将自個就地打死,怕是上了官衙也沒處讨說法去。
這幾年少缺的茶葉究竟去了何處,管家是真不知,便是他真有那賊心想貪,也斷然不敢将心思動到這一塊。只是這每年的量茶,那一日蕭楚愔的确在茶田問過,而他也不明所以實誠答了。如今見着蕭楚愔怒詢那一千來擔的茶究竟上了何處,管家哪知如何應答。當即心已慌了,人更沒了主思,便是下意識移了眼看着熊主事。
這一挪,當然也如先前一般小心翼翼,只是先前蕭楚愔不想點破,不代表這當口也能由着他們在自個的眼皮底下對視交思。當下聲怒再厲,蕭楚愔呵:“本小姐問你話呢,你看熊主事作甚,莫不是這一件事還能是熊主事做的不成?”
一句話,直接将管家吓得收了神,哪還敢探詢主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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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少缺的茶葉究竟上了何處,又是何人偷偷偷扣了這些茶葉以謀己私,便是前一刻心裏頭還不明的管家,這當口也是清了。茶葉運入京都,這可是分坊最大的事,這一件事素來熊主事都不假借他人之手,從來都是親力親為。
此事素來皆是熊主事一人處辦,加之茶葉事關重要,若是要說整個分坊還有誰能在旁人不知的情況下對這些茶葉做文章,怕是只有熊主事一人才能做了這事。
茶田每年所産的新茶,未送入京都的那一些究竟去了何處,怕是熊主事才是最清之人。只是苛扣茶農那樣的事他都沒想着應下,更何況是這樣天大的事,熊主事又怎麽肯讓這事與自己扯上幹系。便是不用摸着詢了熊主事的意,跟在他身邊這樣多年,他的心思管家也能猜清。
這一件事,熊主事必是不可能應的,所以擔下的只能是管家。只是這一件事,真是他所能擔下的?管家心裏不是不驚,只是跟在熊主事身邊幹了這麽多年,熊主事的手腕以及旁的,他皆是清的。若是這一件事不能保了熊主事,莫說是他了,便是他這一家老小,可都在遠洲住着呢。
一番權益之下,汗已滲了全身,汗滲之下咬牙做了決定的管家正打算開口。誰知這好不容易才下定的決心,卻在蕭楚愔幽幽一句輕語下收了聲。
剛才氣怒,魄壓滲人,然而這一番呵斥之下蕭楚愔卻又順着坐回椅上。此時不知為何收了方才壓霸之氣,反倒看着管家,松慢着口氣說道。
“究竟是不是你所為,可得想清楚再說,畢竟人嘛!最重要的還是得看清自己的能耐,這世上可不是什麽事都是有資格撐起的。有沒有那個本事,又或者說有沒有那個勇氣承擔事後的一切,這心裏頭,可得想清了在回。”
輕幽的一句話,連着語調也飄了起來,若是只聽蕭楚愔這話完全想不到她方才發了那一大通氣火。幽幽一句,像是在說着再普通不過的閑聊,蕭楚愔接了廂竹遞上的茶,抿了一口說道。
“茶農的工錢,加上這每個月茶田和茶農需要開支的瑣碎銀子,前前後後加起來不算那些個零頭,一年一二萬兩當是有的。還有這被私挪扣下的茶葉,便是一年售出個十萬兩,想來也不算過分。大小姐我掌家如今也有六年,便是自我掌家起,一開始就動了那歹心,想來前兩年也不敢做得太過分,所以這頭兩年小姐便做主替你免了。前頭兩年之事懶得同你計算,不過這後頭的四年,一切貪扣所得加起來怕是不會少于五十萬兩吧。我蕭家不是種銀子的,便是這五十萬兩也是要緊得很。如今叫人貪挪了,事情既敗這五十萬兩銀子怕也得如數吐出來吧。”
貪挪便是偷,既然偷了旁人的東西,蕭楚愔如今要他一個子一個子吐出來,并不過分。
慢悠悠算着這幾年蕭家究竟損了多少銀兩,每說出一個字,管家臉色就較先前白上一分,尤其是蕭楚愔說出虧損總價時,他的臉上已看不到半分人色。
五十萬兩銀子,蕭楚愔如今的意思是要他将這吞私的五十萬兩銀子吐出來。如此大的一筆數額,讓他如何吐出。
這身子早叫蕭楚愔的話吓得都不知顫了,便是跪在那兒,眼中失神人也不知在想着什麽。
對付人,最重要的就是攻其心防,只要這心防破了,這後頭的事也就好擺布了。
“蕭家不開善堂,這五十萬兩銀子是一個子都不能少,若是藏了,也好,這五十萬兩就請完封不動的吐出來。倘若錢銀子已經花了!哼,就是不知管家是想賣兒賣女賣妻償還所貪的巨銀。還是打算一生一世給我蕭家做牛做馬,才補還這筆虧銀?不過這五十萬兩的巨銀,怕是生生世世為牛為馬,也掙不來這一筆銀子吧。再說了……”
這話聽着已夠揪心,更何況蕭楚愔想說的還不止這些,瞳眸時有時無朝着管家身上瞥去,看着管家早已濕了汗的背衣,蕭楚愔說道:“再說了,五十萬兩,實非小數目,這一樁欺主詐主的事若是上報到衙門,恐非一十二載就可抵的。銀子沒了,人沒了,便是整個家都沒了,管家老爺也是個上了歲數的,家裏怕是上有七旬老母,下有待成子女,最是福享年歲。若是這時将自己搭進去,那留下的債,誰來償呢?管家老爺是個聰明的,這什麽事可以擔着,什麽事不能擔着,想來管家老爺心裏也是有數的。”
蕭楚愔極擅攻心,這是多年商場上摸滾打爬學來的本事,她在逼管家,也在講剖整件事的利弊。
若是自己做的,扛下便是扛下,若本非自己做的,他真要為了熊主事白白毀了自己的一生,也毀了一家子的一生?管家是否是個聰明的人,不好說,不過他絕不是個蠢愚之輩,蕭楚愔之話究竟何意,他心裏明白。
自從踏入熊家,蕭楚愔步步算思,一事套着一事,再由一事扯牽出一事,每一件事連連相扣,牽引自然設網套話之下也不給旁人任何回神想策的機會。
這個女人,這個應無能到叫各處分坊主事都不瞧在眼裏的女人。
城府太深了。
一切早就策劃好的,縱使沒有證據,她也能借由已知之事環環扣引,從你的口中套出她所要知的事以及證據。當這一件事被全數推堆到管家身上時,便已順了蕭楚愔的心思,她的每一句每一言都是針對管家的心防,一點一點的施以恐壓,讓他開始躊躇于是否當替自己擔下這一幹的過罪。
心理上的施加恐吓,恐吓之人越是淡然,被恐吓之人越是覺着恐驚。
五十萬兩銀子。
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擔得上這五十萬兩銀子的過罪,若是這一樁事真叫自己擔下了,正如蕭楚愔所說,自己擔上的便不只是區區五十萬兩的重銀,還有一樁官司,以及自己整個家。
家。
傾盡一切也要守護的家,他真的要為了熊主事,将自己的家和自己的一切全數擔上。
心中早已亂如團麻,管家已不知如何處應,他想要挪眼,想要看看熊主事的臉色,想要詢問熊主事自己當如何?可是蕭楚愔盯得實在緊,每當他有那個動作或者意圖,她便呵着發出冷諷,追詢是否有了決斷。
管家越是恐焦,她這處看上去便越顯悠閑,端坐正位,品茗閑坐,瞥掃下堂,蕭楚愔說道:“管家可是想好了?若是還沒想好也不打緊,咱便在這堂裏頭慢慢耗着。今兒沒想明白,那就明兒繼續,明兒若是還沒想明白,那就後日再繼續。反正小姐我如今閑着,時間多得是,咱便一并耗在這堂裏,直到管家想明了。至于管家家裏頭?莫要擔心,小姐我會差人好好說清的。”
這一件事若是沒理出個所以然來,誰也別想離了這內堂。誰都不得離,也就意味着心裏頭縱然有了對策,熊主事也絕不可能将對思告知管家。在這一事上蕭楚愔是打定主意咬死管家,誓要從管家嘴裏撬出自己所行之事。心清蕭楚愔之意,熊主事自當急了,便是看着,熊主事說道。
“大小姐,這事……”
話剛開口甚至都沒來得及表了意,便見蕭楚愔說道:“這一件事由我來處辦便是,熊主事還是莫要插手的好,畢竟這管家可是熊主事府上的,如今行了這極惡之事,若是熊主事插手管了。我恐到時事若沒處明白,怕是熊主事這兒也得沾上些不幹不淨的。”
“可是……”
“有何好可是的,我也是為了熊主事着想?不是嗎?還是熊主事覺着我這蕭家的當家家主,還審不得這一件事不成?”笑着回了熊主事的話,不鹹不淡的笑,卻堵得熊主事不知如何應語。此時不管他回什麽,恐落在別人耳中皆是辯狡。
話,怕是不能說了,此時的熊主事只能盼着管家是個懂理的人,曉得什麽事該當着,什麽事不當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