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從頭開始的日子裏
清玄宗雪崖峰,綠意只覆蓋了山峰的一半,以山腰為界,上峰終年寒雲缭繞,積雪四季不融。
一只體态修長的雪白狐貍在雪地中穿行,所過之處踏雪無痕,如雪中精靈般靈巧的攀上山頂,踏上一塊雕刻着蓮花圖案的白玉石板。石板是一個傳送陣法,流光閃過,白狐已身在一處洞穴之中。
洞穴深藏在山腹內,卻和外界一樣冰雪覆蓋,天光照不進這裏,甬道裏一片黑暗,白狐脖子上挂着的夜明珠泛起柔和的光芒,四周的冰雪和白狐的皮毛都在珠光之中熠熠生輝。
洞穴的盡頭是一汪凝碧似的寒潭,宛如被封存在剔透的翡翠之中,一柄烏黑劍鞘上篆刻金紋的長劍置身潭水中。寒潭正上方遙遙有一線縫隙,天光自上而下傾瀉,明亮之處,隐約可以看見潭中劍上隐隐的紅紋閃爍。
白狐躍至潭邊,嗚嗚低叫幾聲,見絲毫沒有回應,大着膽子把腦袋向潭中劍伸過去。
烏鞘長劍忽然變成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猛地伸手按住送上門的狐貍腦袋,一把将整只白狐按進了水裏。
他的語氣十分不善:“又是你,還沒完了,舔上瘾了?”
沉下去的是只狐貍,冒出來的卻是個白發的英俊青年。青年頭頂一對毛絨絨的白狐耳,和長發一道被水濕透,蔫蔫的耷拉着,一雙淺琥珀色的狐貍眼,被穹頂投下的光線呈現出晶石般的淺金色,如打磨光滑的寶鏡,将眼前人的身影清晰的納入其中。
他眨眨眼睛,睫毛上有水珠滴落。
青年說:“我來幫你分擔火毒,師父和掌門都同意了,大家都很想你,希望你能快點好起來。”
縱使面前是個成年男人,斷虹依然毫不費力把對方拎起來丢出了寒潭。
他滿心都是不祥的預感,萬分嫌棄的問:“你管誰叫師父?”
星河老老實實回答:“禦辰長老已經正式收我為弟子。”
預感成真,在斷虹心中,此刻禦辰已經是個死人。
回到清玄宗,轉眼時間已過去兩個月。
兩個月間,斷虹一直待在這寒潭之內,以此處充盈的冰寒靈力消磨體內的火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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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被另一峰的禦瓊長老接手,幫他清除體內不屬于本身的邪異妖氣。然而星河被妖獸王控制了近二十年,這股妖氣早已侵透肌骨,要完全驅趕幾乎是不可能的。
如此一來,他吸收的火毒也會随妖氣殘留在體內,目前雖未有影響,但以後會造成什麽結果誰都預料不到。
難辦之處不僅于此,星河的妖丹在與本體近乎隔絕的情況下凝練成熟,妖氣的封印解開後,妖丹力量一朝爆發,以星河目前的修為,完全不足以順利消化妖丹的力量,最大的可能是爆體而亡。
已經把人帶回來了,總不能中途丢下不管,禦辰和同門商議過後,決定先教導星河修行,待他一邊成長,一邊慢慢吸收妖丹的力量。
這樣一來,妖氣也能慢慢驅除,殘留火毒的影響也能降到最低。
最終,此番舉動的效果比衆人預料中更好,小狐貍在消化妖丹的同時,原本屬于妖獸王的妖氣竟也随之轉化,連同火毒一道被妖丹融合,最終變成星河自身的力量。
見此異象,禦辰犯了老毛病,一時興起便收下了這個妖獸徒弟。
短短兩個月,星河便從幼狐的姿态成長為矯健的成年白狐,同時修為暴漲,能夠在獸形和人身之間自由轉化,更是掌握了将火毒轉化為自身靈力的方法,一身雪似的皮毛在耳朵和尾部的尖端,染上了些微血點似的殷紅。
與他相比,斷虹中毒更深,而且只能依靠外界靈氣慢慢消磨火毒,恢複的速度實在令人心焦。
不僅禦辰着急,斷虹本人這段時間也并不好過。
因為他在此療傷,雪崖峰暫時封閉,沒有掌門同意,連禦辰也不能随意進出。
一個人形同幽閉般長期待在這寂靜昏暗的冰窟裏,比火毒帶來的灼痛更令他難以忍受。
成天嫌棄別人麻煩吵鬧的劍靈,最厭惡的卻是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獨自一人的空曠寂寥。
巴不得早點出去,但也不代表他會欣然接受星河的幫助。
再一次将靠近的白狐青年打開,斷虹不以為然的道:“我還死不了,不用你們瞎操心。”
早料到他會這麽說,星河回答:“師父說,火毒也可以幫助我修煉,再說,阿虹不想早點康複,離開這裏嗎?”
斷虹深深蹙眉:“你修煉關我什麽事,還有,你叫我什麽?”
白發青年趴在水潭邊,濡濕的長發散落在臉頰和身側,水滴沿着臉頰滑落,可憐巴巴的喊:“阿虹……”
這是星河第三次來到寒潭,前兩次慘遭拒絕還被心上人用冷言冷語戳得透心涼,他滿腦子渾渾噩噩,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回的萬靈峰。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哭得昏天暗地,結果被雲潋發現,一人一狐隔着大尾巴談心。
雲潋上來便直指核心:“斷虹說你什麽了?”
星河想了想,一張嘴眼淚又掉了下來,哭得稀裏嘩啦,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想想仙界那個動不動就犯蠢的作死傲嬌,眼前這個還在乖巧階段的哭包實在是順眼太多了,雲潋伸出祿山之爪揉揉狐貍腦袋,毫無壓力的開始黑斷虹:“我說星河,你到底喜歡斷虹哪,你看他脾氣又差嘴又毒,既然喜歡他這麽難過,趁着你倆還沒在一起,你不考慮換一個?”
星河一愣,暫時忘了哭,沉默了很久,堅定的搖搖頭。
他糾正雲潋的說法:“喜歡阿虹很開心,雖然偶爾會難過,但是如果不能繼續喜歡他,我會忘記開心是什麽感覺。”
雲潋:“……”他從沒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錯覺被星河撩到。
“既然你這麽想,那記住我的忠告,”雲潋說,“不是真的不介意就別假裝若無其事,他再說你什麽,你心裏難受了,就像現在這樣哭給他看。既然本身是件開心的事,那麽何必總委屈自己。”
白狐貍下颌擱在尾巴上,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弱弱的道:“可是……這樣……阿虹不是會讨厭我嗎?”
雲潋若無其事的賣掉了(仙界的)斷虹:“不會的,他可喜歡你了。”
星河瞬間石化,瞪大眼睛,滿臉不可思議。
巨大的狂喜和內心的猶疑争鬥撕扯,他已經徹底喪失了思考能力,過了很久,喃喃的反駁:“騙人……”
的确是騙人的,現在的斷虹雖然對星河沒有惡感,但也絕對談不上喜歡。
可仙界的斷虹的感情雖然沒有星河深,但确确實實動了心,甚至願意為此努力,若說這份心意完全沒影響到如今的斷虹,雲潋半點不信。
雲潋問星河:“姑且不論我是不是在騙你,你想想,你繼續假裝,就算以後打動了斷虹,就他的性格,跟你在一起之後也絕無可能變得溫柔體貼。你一直什麽都不說,他也就真的不懂。一旦朝夕相處,你生怕被他讨厭終日裝模作樣提心吊膽,斷虹也沒遲鈍到會當真一無所覺,到時候他會怎麽想,你要怎麽辦?”
好好戀愛莫要裝比,死作一次就夠了,再重蹈覆轍……照斷虹的性格,十有八九會認為兩人緣盡于此,從此徹底跟星河劃清界限。
比起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個結局未免太過慘淡。
斷虹特意拜托他,想必也并不希望和星河走到這一步。
雲潋順着狐貍毛:“退一步講,就算我是在騙你,最壞的結果不過是維持現狀。”
他和星河四目相對:“這樣吧,你現在把我想象成斷虹。”
雲·斷虹·潋以冰冷的語調對白狐貍說:“惡心,滾。”
星河瞬間僵硬,眼中頓時霧氣彌漫,腦補這句話出自斷虹之口,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雲潋屈指往白狐腦門一彈,喚回他的神智,問:“心痛嗎,心碎嗎,打算放棄了嗎?”
白狐用尾巴擦掉淚珠,搖搖頭:“一瞬間以為自己會死掉……不放棄,就算真的被這麽說了,還是……不想放棄。”
感覺措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糧,雲潋平複了一下複雜的情緒,拍拍星河脊背:“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有什麽可害怕的?”
被狐妖以柔軟的語調叫出名字,劍靈眼底浮現出與被小狐貍舔到手腕時相似的慌亂,斥道“滾!”,變回劍體,一言不發的沉入水中。
星河有點受傷,下意識掩飾情緒裝作若無其事,忽然記起雲潋的忠告。
平靜的水面泛起圈圈漣漪,白發的青年趴在岸邊,頭頂一對尖尖的狐貍耳朵耷拉着,緊緊抿着嘴角,望着水裏無動于衷的長劍,淚珠斷了線般接連落下。
軟萌可愛的幼狐可憐巴巴的掉眼淚那叫做惹人憐愛,眼下長開了的青年再不見幼狐的稚氣可愛,滿臉的委屈也并不好看,可眼淚一掉就是無端讓人揪心,大概是因為那雙眼睛裏彌漫的悲意實在真切。
星河小心翼翼的留意心上人的反應,神劍無動于衷的躺在潭底,想着自己真的被讨厭了,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走,青年變回白狐,白狐趴在潭邊,仿佛奄奄一息。
冰封的洞穴安靜下來,只有白狐的眼淚落在潭中激起的幾乎聽不清的水聲。
白狐伸出一只前爪撥動水面,軟軟的喊:“阿虹、斷虹……你不喜歡我叫你的名字,我以後不那麽叫了,你別不理我……”
黑衣的劍靈自水中現身,神情複雜得難以言喻,瞪着白狐欲言又止,最終偏過頭,冷聲道:“別哭了。”
白狐抖抖耳朵,把腦袋浸入潭中,再擡頭抖幹毛,果然沒有繼續掉眼淚。
他試探着伸出前爪,抓住劍靈在水面漂浮的衣擺,斷虹看了他一眼,沒有阻止也沒有躲避,星河頓時陰雨轉晴,整只狐貍興高采烈的跳進潭裏,游到斷虹身邊。
白狐在潭裏沉沉浮浮,時不時被潭水沒過腦袋。斷虹看着心煩,不耐煩的将狐貍從水裏撈起來,正要丢回岸上,忽然臂中一沉,白狐變回青年的模樣,往他懷裏一撲,将他抱了個滿懷。
沒等斷虹發飙,星河大大的打了個哆嗦,道:“好冷。”
斷虹一愣,感覺到環繞着自己的體溫确實有些低,想想也是,星河的修為并不足以長時間抵禦此地的嚴寒,體內吸收的火毒被寒潭水泡了兩次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還沒凍成死狐貍算他毛厚。
“冷就馬上滾回去。”斷虹說。
“不要,”星河抱得更緊了些,尾巴都卷在了斷虹腰上,說,“斷虹身上好暖和。”
一身火毒,不暖和就怪了。
斷虹毫不留情:“你是不是忘了這裏是什麽地方,趕緊滾。”
再繼續待下去,星河體內火毒耗盡,單靠修為支撐,十有八九要凍死在半路。
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星河望着斷虹,兩人臉對臉,斷虹忽然發現自己得微微擡頭才能對上對方的視線,這種身高差帶來的天然壓迫感讓他略感不适。
星河露出苦惱的表情,眼中閃爍着狡黠的光芒:“來不及了,我體內的火毒撐不到山腰了。”
斷虹忽然覺得星河會是四個小崽子中最有禦辰風範的那個——在氣死他這方面。
他果斷把青年丢了出去,對方锲而不舍的回到潭邊,這麽一會兒時間,星河的臉頰已經凍得白中泛青,嘴唇和指尖變得烏紫。
見對方不怕死的還想往水裏鑽,斷虹一聲“別動”沖口而出,頓了一頓,走向潭邊,剛到就被星河一把摟住了。
要想星河安全離開,眼下有兩個辦法。其一,是讓星河留在這裏,他幫對方取暖,以後兩人一同離開。
這個辦法根本不現實,斷虹要完全恢複起碼還得泡上一年半載,妖獸可沒有辟谷一說,留在這裏,凍不死也遲早餓死。
那麽,只剩下第二個辦法。
想到這個辦法,斷虹心情很糟,越看星河越不爽,又不能把人推開,忽然注意到對方頭頂顫顫的耳朵,沒有多想,擡手用力揪了一把。
星河吃痛,委屈巴巴的望着他,斷虹被看得心煩意亂,黑着臉,篤定的說:“你故意的。”
故意拖延到這般境地,讓他不得不妥協。
前兩次明明都很好打發,這才幾天就像是換了只狐,這麽肯定他狠不下心看他凍死?
察覺到疑點,看着星河的眼睛,斷虹問:“誰給你出的主意?”
星河假裝不懂斷虹在說什麽,□□的沒有出賣好兄弟雲潋。
不過他不說不代表斷虹猜不到,柳玄第一個排除,啞巴(……)風溯也不可能,禦辰想不出這麽拐彎抹角的主意,剩下一個雲潋……人小鬼大成天搞事,沒跑兒,就他了。
心裏狠狠記了雲潋一筆,斷虹糾結了半晌,稍稍推開星河,按住對方的後腦勺,将對方的臉壓到自己肩部的位置。
他身上顯眼部位,諸如臉頸雙手的火毒紅紋已經消去,肉眼能看見的,只有黑色衣衫上和暗金雲紋糾纏在一起的紅色。
斷虹深深吸了口氣,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道:“……你該回去了。”
星河愣了一愣,看着眼前黑衣上流動的紅紋,忽地反應過來,又驚又喜,臉頰微微紅了,不住的偷瞄着斷虹,雙手扳住對方的雙肩,慢慢将臉湊過去,姿态與其說是舔,不如說是虔誠的吻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斷虹:說好的星河是撿來的呢,還有雲潋你過來我真的不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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