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孟和直起身體,想隐藏自己的慌亂,但是眼神還是出賣了他。
和多年前相比,孟和給人感覺似乎沉穩了許多,高中時的青澀和浮躁已經消失不見。不過最近這些天他被晏寧弄得焦頭爛額,臉上多少有些疲倦之色。
他微微垂下眼眸,說:“你還是見到她了?”
“見到了。”晏寧自然随意地倚在沙發上,把玩着手中的一支筆,喟嘆道,“拜你所賜,到現在才見到。”
孟和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道:“你不是已經和別人訂婚了。”
晏寧朝他伸出手,說:“不,我結婚了,你消息太滞後了。”
孟和微微一怔:“和她?”
“不然呢?”晏寧輕笑一聲,“我這兩天一直在想,不過一直都沒想明白。孟和,你當年那麽做,到底是為什麽?”
孟和咧嘴笑了笑,沒說話。
晏寧扔掉筆,雙手交叉抱在一起,盯着他看。
孟和被他看得心裏直發毛,于是移開目光,端起咖啡,抿了幾口。
“如果你不想說那也沒關系,就是不知道,到時候你還能不能付得起舉辦婚禮的錢。”晏寧輕輕挑眉,視線回到自己的電腦上,翻看郵件。
又過了好一會,孟和終于說話了。
他放下已經有點兒涼的咖啡,問道:“晏寧,你知道一直活在一個人的陰影之下,是一種什麽樣的痛苦嗎?”
晏寧想都不想就回答:“不知道。”
聰明的他大概猜到了孟和要說什麽,不過他不想點破,如果孟和僅僅是為了讓自己難堪而編了當年的謊話,那他真的會毫不猶豫讓孟和付不起結婚費用。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孟和陰影,他一直把孟和當成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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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親近的好朋友。
倆人不過相差二十幾天,從生下來起,就彼此認識。
說他把孟和當成兄弟也毫不為過。
“你就是我陰影。”孟和長嘆一聲,“從小到大,你什麽地方都比我優秀。我努力地想和你齊頭并進,哪怕有一個地方超過你也行,可是初中我那麽努力,還是被你輕而易舉就比了下去。”
幼兒園的時候,晏寧就是個酷酷的哥哥,他那時候每天都聽媽媽誇晏寧,然後讓他向晏寧學習。于是他一直以晏寧為榜樣。
小學的時候,每到兒童節聖誕節教師節春節等各種節日,晏寧收到的賀卡總要比他多出很多很多,甚至不乏一些害羞的女生,不敢親自被祝福賀卡送給晏寧,都是托他轉交。那時候,晏寧是個小天才,學習好,笑容多,還總愛幫助人。
初中的時候,男生們開始迷上打籃球。他一直以為晏寧肯定有一項不如自己,既然長相成績氣場比不過晏寧,那他的四肢一定會比晏寧發達。而且,那時候,他比晏寧要稍微高那麽幾厘米。可就是高了那麽幾厘米,他的運球水平投球命中率還是被晏寧打敗。明明晏寧沒像他這樣一有空就苦練球技。
初三那年,孟和喜歡班上的一個女生,因為他發現那個女生笑起來甜甜的,每次和他聊天也不會去問他晏寧的事情。不過那次他過生日,他故意沒請晏寧,而是只請了這個女生,結果在聊到最喜歡學校裏誰的時候,那女生說的是晏寧。
一直以來都被晏寧的光環覆蓋,他恨不得想和晏寧絕交。
但是,兩家人又是那麽要好。他也想不出理由自己為什麽要和晏寧絕交,于是就懷着這種無比複雜的心情踏入高中。
初中的時候他還會認真學習,等到了高中,他徹底放棄和晏寧争,反正他永遠都比不過的。每次考試,他很淡定地拿着自己的成績單回家,在母親他要如何如何以晏寧為榜樣的念叨聲中,繼續我行我素。
後來,他把自己的關注點都放在了班上的慶餘身上。
不知道為什麽,他從讨厭慶餘到慢慢欣賞慶餘了。他總覺得,慶餘和自己又相同的地方。慶餘是光明正大地活在所有人的陰影之下,而他是十分隐蔽地活在晏寧的陰影之下。
慶餘那麽可憐,他有時候都不舍得再去欺負她。可是每次看到慶餘的臉,他又忍不住欺負她,看着她別扭難堪低頭不語,他仿佛看到了內心那個自卑的自己。
是的,他自卑。
因為晏寧,他從很早開始,就變得非常非常自卑。
後來,他發現其實自己并不讨厭慶餘。可是大家都讨厭慶餘,他不敢表現出自己對慶餘的關心,他只敢繼續假裝讨厭慶餘,繼續欺負慶餘,繼續看慶餘出糗。再後來,他聽趙欣然說,慶餘有記日記的習慣。他特別好奇,慶餘這樣的人,日記裏會寫點什麽。如果他也有記日記的習慣的話,他才自己的日記裏應該會寫晏寧其實我特別想和你絕交這樣的真心話。
後來,他讓趙欣然把日記本拿出來給自己看看。
趙欣然一開始不答應,但是禁不住他威逼利誘,就把日記本拿給了孟和。本來說好的當天晚自習結束前他再把日記本還回來,不過後來孟和沒還,因為他特別想毀了那本日記本。
慶餘,這個他自認為最有資格瞧不起的女生,居然從頭至尾都沒有一個字提到他,仿佛他根本沒在她的世界存在過。她反而無數次提到根本不認識她的晏寧。
孟和想,女生喜歡晏寧很正常,問題慶餘這樣的傻逼,憑什麽也把晏寧看做男神。
她不知道自己的位置有多低嗎?
為什麽她喜歡仰頭看根本夠不着的人,而不是整日在她眼前晃悠的自己?
他一怒之下把日記本帶回了寝室,還故意當着室友們的面朗讀。
當時他在猜想,如果晏寧看到慶餘的樣子,是不是會有一種惡心的感覺呢
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晏寧好像沒什麽特別的表現,似乎女生在日記本裏提到他是一見稀松平常的事。于是他惡作劇般地把日記本送給晏寧。
他想索性就讓晏寧扔掉這本日記好了。
孟和知道班裏的楊真真明戀晏寧很久,便把慶餘日記本裏的內容添油加醋地告訴楊真真。于是原本對慶餘沒什麽特別惡意的楊真真頓時把慶餘當成了敵人。
他喜歡看到慶餘被所有人孤立。他想,如果她能在自己面前哭,哪怕只是眼眶濕一回,他也會跳出來,充當她的保護傘,讓她一輩子只仰望自己。
可是……
可是高二的時候……
事情完全朝着背離他預想的方向走去。
而這個打亂他一切預想的人,還是晏寧。
他不明白,喜歡晏寧的女生有很多,又成績特別好的,又長得特別漂亮的,也有兩者兼之的,為什麽晏寧要看上毫不出彩甚至可以說是班裏一個笑話的慶餘?
他為什麽要選擇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慶餘?
他知道,從晏寧對慶餘好那回開始,自己就沒有機會了。
那天校慶,他看見晏寧把慶餘帶進表演專區。
後來他進去的時候,剛好聽到慶餘在輕聲哼歌。她低着頭,嘴角帶着小小的笑容,眉眼彎彎,和平常的她完全不一樣。她唱得還特別好聽。
那一秒鐘,他覺得自己已經不僅僅是嫉妒厭惡晏寧的存在,而是有點兒恨晏寧的存在。如果沒有晏寧,他就可以上前笑嘻嘻地拽着慶餘的手,厚着臉皮纏着她和自己做好朋友。
後來當慶餘走了之後,他又想起楊真真對他說過錢包裏裝了一千塊錢,是要校慶結束之後請大家吃飯的,要他幫忙拿一下,怕放在錢包裏不安全。于是折回身,把楊真真錢包裏的錢掏了出來。
之後,他提前去了楊真真訂飯的地方,卻等了半天沒見楊真真來。
等他匆匆趕回去才發現,楊真真誤以為慶餘偷了錢。他找到楊真真,責問之下,楊真真才嗫嗫嚅嚅地回答:“其實跟慶餘吵完架我就想起和你說過這事,但是……但是現在已經弄成這樣了,你總不能讓我去跟老師說是你拿的吧。你不也是很讨厭慶餘的,反正我們大家都不說,誰又知道。”
當時他很生氣,說:“楊真真你怎麽能這樣!你這也太過分了,誣陷她偷錢!真虧你幹得出來!”
楊真真當即哭了,說:“我當時沒想起來啊,也不會故意要誣陷她……後來想起來了事情已經鬧大了,你讓我怎麽辦?”
“那你讓慶餘怎麽辦?”
“我才不管她!反正大家都認為她人品不好,到時候最好讓晏寧也一起讨厭她!”楊真真抹了抹眼淚,瞪着孟和,“孟和我說你這麽生氣,難道你也被晏寧傳染,喜歡上那個醜八怪了嗎?”
孟和一愣。他心裏的魔鬼和天使開始起争執。最後,魔鬼勝了。
他怕自己站在慶餘那一邊會讓楊真真發現自己心裏的念頭……
同時,他也希望晏寧能真的因為這件事不再對慶餘好。
沒想到,事情又朝着背離他預想的方向走去。
這件事,竟讓讓晏寧直接公開了他對慶餘的想法。
他當時特別想找個地方哭。
之後,他便很少會在周末的時候找晏寧,因為他知道晏寧總會和慶餘在一起。
他開始報名培訓班,想早一點出國。
讓這一切變得更糟糕的是兩個月之後的那個驚天大消息。
晏爺爺生病,晏寧暫時請假沒來學校,而慶餘竟然要忽然轉學,連老師都不知道原因。
晏寧很長時間每回學校。
孟和卻看到了好幾封寄給晏寧的信。晏寧曾經很讨厭學校裏的女生寫信給自己表達愛慕,曾不止一次讓他代為處理那些信,所以他取晏寧的信件很容易。他把信拿走,拆開來看,發現是慶餘寄來的。
從信裏,他知道慶餘竟然是被拐賣的小孩,她的真名原來叫溫青钰。她說親身父母知道她身上有個小豬形的胎記,也知道她耳朵上有顆痣,那個胎記她自己都不知道。最後,她在信裏留下了所有的聯系方式。
在晏寧沒來的這段時間裏,他把所有溫青钰寄給晏寧的信都截了下來。
當看到溫青钰在信裏說“晏寧,你怎麽一直不給我回信,是不是沒收到我的信?晏寧我好想你。”,心裏的魔鬼再一次興風作浪。
他開始散布謠言。
謠言總是要比真相穿得快,因為謠言的內容滿足了大家的好奇心。
當晏寧怒而出國之時,他也有那麽一點點後悔,但是最終還是幸福感暫居了內心的悔意。每次想到晏寧那次成績考了零分,想到媽媽再也沒有在他面前說你要多跟晏寧學習這樣的話,想到晏寧和溫青钰再也不可能在一起,心裏就很滿足。
晏寧離開之後,他開始認真學習。
他知道溫青钰要考q大的建築系,所以他也想考入q大。
不過最終他沒考上,不過他最終的志願選擇了和q大同一個地方的大學。
在高三這一整年裏,溫青钰寫了很多很多封信。
她還寄來了幾張她現在的照片。
孟和看着照片,覺得自己如此卑鄙一回也算值得。
不過他實在有些受不了溫青钰總在信裏問:晏寧,你在哪裏?晏寧,你怎麽不理我了?晏寧,你的手機號碼為什麽永遠都打不通?
于是他回了一封信:晏寧出國了。
再後來,溫青钰也會寫信給他,不過基本上都是在詢問他晏寧去哪個國家留學,晏寧還回不回來,晏寧有沒有回來,如果回來一定要告訴他我的聯系方式,或者一定把他的聯系方式給我。
孟和只當自己完全沒看到這些話。
終于到了大學。
他去了q大,見到了一年多不見的溫青钰,差點沒敢認。
她是變得那麽漂亮。
可是他還是追不上。
當看到她那麽努力地在等晏寧,他真的很想對她說:對不起,我知道晏寧在哪兒。
不過他還是沒說。
有時候為了那個最初的謊言,他已經失去了再說真話的勇氣。
當年自己做下的龌蹉事,成了他最不敢觸及的話題。
孟和把已經冷透的咖啡一飲而盡,對晏寧說:“我卑鄙地見證了她對你越來越深的執念,卻無無從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