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易雪歌早晨起來的時候,一睜開眼就瞧見了蕭沉淵那張美人臉。

床帏內紗帳垂下來,頂上黑沉沉的,仿佛雖是都會壓下來似的。那些被隔在外邊的晨光悠然的在紗帳上描繪着花鳥蟲草的圖影,靜谧溫柔。

這種時候,仿佛整個天地都被隔開,只有她和蕭沉曜,獨獨留在這一個小小的世界裏。

大約是易雪歌的目光太灼人了,蕭沉淵的眼簾輕輕動了動,黑亮的眼睛忽然睜開,他到底是醒來過了。他面上還帶着些許睡意,順手替自己和易雪歌拉了拉被子:“唔,你醒了?”

說話的時候,他的睫毛顫了顫,那種卷曲的弧度叫人心頭癢癢,白皙的面頰更是如玉一般:“昨晚睡得好嗎?”

易雪歌抓抓頭發:“還行吧。”她反正沒有認床的習慣,那裏都能睡得好,禮尚往來的随口問了一句,“你呢?”

蕭沉淵擡眼瞧了瞧她,漫不經心的學着易雪歌的語氣說話:“還行吧,要是沒人在我身邊翻來翻去的話。”倒打一耙這種事情,蕭沉淵幹起來簡直不要太順手,臉不紅心不跳,話說出口,連他自己都要覺得這是事實了。

易雪歌分不清他說得是真話還是假話,大囧,忍不住為自己自辯道:“我只是不習慣有人睡我邊上。”

她面上染着霞光,雙眸帶水,猶如南楚那清清的江水一般澄清。幾乎便是那清晨窗外,照進來的第一縷晨光,将案上瓶中插着的一捧花熏出了香氣,柔軟了人心。

蕭沉淵看得眼神輕輕一蕩,随即便淡淡的笑了,意味深長的道:“這習慣還要早些改了才好。”

易雪歌面紅耳赤,耳尖紅的像是滴血,簡直像是被調戲了的小媳婦。

蕭沉淵被她的表情逗得一樂,昨夜裏就開始陰郁的心情居然好了許多,拍手喚人進來伺候洗漱。

皇帝自然是早早就已經離開了——畢竟他不像是蕭沉淵這樣無事一身輕,還要趕回去上早朝。

易雪歌和蕭沉淵一起吃過早膳,也沒別的理由再呆在這裏,幹脆就收拾收拾回王府了。

因為早上的調笑事件,易雪歌板着一張臉不想理人,幹脆和蕭沉淵分別坐在車廂的兩頭,好在他們回去走的是條遠路,偏僻無人。

沒成想天不從人願,忽然前面的馬匹發出一聲嘶叫,整個車廂都被連帶着晃了一晃。易雪歌非常“湊巧”的跌到了蕭沉淵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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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沉淵忍不住含笑,語聲清淺:“這可是,美人投懷送抱?”他眸光清亮,睫毛微卷,幾乎可以照入人心。

易雪歌氣得不行,不去理他,坐直身子,冷着聲向外邊的車夫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那邊趕車的正是蕭沉淵那個喚作“阿盧”的侍從,他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恭敬回話道:“回王妃的話,剛剛忽然有個人沖到車前......”

易雪歌心裏不耐,幹脆直接掀開了扯簾子看了眼。

只見前面不遠處匍匐着一個渾身血跡的人,穿着破爛的麻衣,也不知是男是女,是死是活,就那樣趴在那裏。

易雪歌頓時吃了一驚,急忙下車去扶人。

蕭沉淵跟在她後面下了車,不急不緩的樣子,悠然如同游園的貴公子,走三步,歇一會兒。沒等他走到一半,易雪歌已經跑上前把人扶了起來了。

那竟然是個婦人,圓臉大眼,薄唇微紅,微黑的皮膚上還有沾了灰塵的血痕。她本就未曾昏迷,不過是一驚一累間一時倒了下來罷了。她感覺到易雪歌要扶她,急忙也撐起身子來,整個人都瑟縮着。

易雪歌心裏更加不忍,想要掏點銀子,只是這衣裳是新換的,渾身上下竟沒有半個子。

蕭沉淵恰好從後面走來,便順手掏了一塊銀子遞過去:“我家夫人心善,素來見不得可憐人。你收了銀子,便去京裏的醫館尋個大夫看看傷吧。”

易雪歌抿着唇不吭聲,眉梢處還是緩和了下來。

那婦人卻不接銀子,只是跪了下來,哀求道:“民婦身子粗壯并不礙事,若是兩位貴人垂憐,就請派個人送民婦去京兆尹吧?”

易雪歌聞言微微挑眉:“你是要去告狀?”

那婦人抹了抹自己臉上帶着灰塵的血跡,幹脆的把自己的事情說了。她本是離州李家村的人,夫君被選進了戍北軍,年初的時候因為傷重歸家。似這般情況,軍中本應有撫恤金發下,只是當地的管事的乃是榮國侯的親眷,仗着如今榮國侯勢盛,竟是把那撫恤金吞了個一幹二淨。只可憐這婦人的丈夫撐過了戰場卻因為無醫無藥而死于病榻。婦人心有不甘,便到州府去告狀,結果卻告得自己家破人亡,雖然僥幸留了一條性命但也只得亡命一般的跑來京城越府告狀。

“唔。”蕭沉淵沉吟了一下,“榮國侯可是今上的心腹之臣,你來了京城也是無用的。還是拿了銀子回去過安穩日子吧。”

易雪歌卻“哼”了一聲,故意和蕭沉淵唱反調:“怕什麽,戍北軍乃是東華太子一手建立,如今又是周大将軍管着。這種事情,要是讓周大将軍知道了,便是榮國侯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蕭沉淵似笑非笑的看着易雪歌:“倒是不知道夫人你還有這般的俠肝義膽。”

易雪歌回之一笑,挑了挑眉:“怎麽,你怕了?”

蕭沉淵不知哪裏被戳中笑點,忽然笑了一聲,得趣一般的朝易雪歌眨眨眼:“我有夫人,怕什麽?”

易雪歌頓時回過神來——怎麽又和這家夥搭上話了?她扭過臉,幹脆的轉身吩咐道:“你們挑幾個人送她去京兆府,動靜大一點兒,把事情都鬧大了。我就不信,天子腳下,榮國侯還真能一手遮天。”

那婦人又驚又喜,知道自己這回真是遇見貴人了,連連磕頭,連聲道:“大恩大德,民婦來日定當做牛做馬回報恩公。”

易雪歌卻只是擺擺手,很有些古時候街頭游俠那種“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氣度。她拉着蕭沉淵回了馬車,只是不知怎的,她的臉色有點難看。

蕭沉淵一直一動不動的看着易雪歌,上了馬車,忽然出聲問道:“夫人做了好事,怎麽不高興?”

易雪歌卻咬牙切齒的轉頭瞪了眼蕭沉淵,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卻依舊忍不住幾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氣的抓着蕭沉淵的肩頭,手勁多少有些大,仿佛都可以聽到骨頭的聲音。只聽她一字一句的說道:“因為這好事,是你送到我跟前的。所以,自然是你高興,我不高興!”

蕭沉淵忽然沉默了下來,他也收了臉上的笑容,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易雪歌湊近他,忽然冷笑了一聲:“我剛剛是詐你的。”她紅唇勾起,凝着冷冷的怒氣,“我就是覺得你不是這等高風亮節的好人。若不是心有成算,哪裏會由着我為這樣一介民婦與榮國侯結仇?想來,是我平日裏表現的太蠢,你也拿哄傻子的套來引我上鈎。”

“唔,”蕭沉淵擡起眼,有若點漆的眼眸仿佛帶了點微妙的笑意,“是我小瞧夫人了,夫人這是大智若愚。”

易雪歌松開手,扭過頭去看窗外的景色:“不過是因為你覺得我傻,懶得在我身上花太多心思罷了。”若是蕭沉淵多攔着幾句,她又怎會起疑?不過是因為蕭沉淵懶得這麽做罷了。

易雪歌忽然覺得有些灰心,她只以為蕭沉淵把東華太子的事情告訴她是打算開誠布公的和她合作。她雖然算不上是十分信任對方,但也是真心想要和對方一起為蕭沉曜複仇,心裏頭也不免有了點攜手共進的心意。後來他又許諾事成要送她回南楚,她是真心的感動了。可是,直到如今,她才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她這位名義上的夫君,從頭到尾都不曾真正的信任她。

蕭沉曜眼神如同深井一般的黑沉,搖晃出各色的影子,猶如另一個世界的投影。他湊到易雪歌身邊,溫聲問道道:“夫人覺得我是為什麽要這麽做?”

易雪歌本不想理他,可對方湊得這樣近也煩人的很,索性随口應了一句:“我怎麽知道?!”

蕭沉淵聞言垂首低笑了一聲,高貴優雅,他輕聲道:“此事一出,為了安撫周雲起,我的好皇兄一定會大義凜然的處置了榮國侯。至少,榮國侯那個都指揮使的頭銜是保不住了。”

他一邊伸手握住易雪歌的手,一邊替易雪歌梳理鬓邊的亂發,那纖細白皙的手上仿佛可以看見嫣紅的血管:“榮國侯就是皇兄的眼睛和手,沒了他,皇兄對京城的掌握定然不能與從前相比,許多事做起來也要方便的多。”

易雪歌沉默片刻,忽然問道:“還有呢?”

蕭沉淵的眼睛忽的望過來,深深的,随即眼梢一挑,仿佛融化春風一般的溫溫的笑了:“周大将軍怎麽說也是皇兄的從龍之臣,如今卻遠在邊疆,這兩人之間必是有着外人不知道的隔閡。現下要是再出了榮國侯的事情,指不定我那皇兄心裏要有多憋屈呢。”

蕭沉淵的聲音就像是深夜裏徐徐綻放的花朵兒,一叢一叢的,幽幽的:“偏偏如今他是天子,萬萬沒有受別人的氣的道理。這一憋屈,周大将軍許就要倒黴了。”

易雪歌咬牙切齒的看着男人,忽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樣精巧的心機,算計起人絲絲入扣,簡直叫人心底發冷。她到底是倒了什麽黴,攤上了這樣一個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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