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修行

翌日清晨,沈月檀領着白桑去了煉香居。

煉香居位處沈翎居所西側的一座山中,十六間大屋與若幹小耳房整齊交錯成一個田字,圍出的四片空地就用于處理原料。沈月檀進去最前頭的一間屋中拜見香大師,香大師又領着他先拜了正殿香神殿裏乾達婆王與緊那羅王的塑像。這二位巡游神使是香道與妙音道共同參拜的主神,食香之神非但食香,也精于調制香料,被香道視作創始之神。

乾達婆王頭生雙角,黑發長至腳踝,四條手臂各持着琵琶、寶劍、金鈴、月檀花;緊那羅王頭生獨角,灰白微卷的短發披散肩頭,同那日在院中顯現的形态相去不遠,只是未曾坐在圓鼓組合的環上,而同乾達婆王一樣,鷹爪樣青金雙足踩着蓮花臺。四臂各持圓鼓、寶劍、玉簫、月檀花。

乾達婆王嘴角含笑,緊那羅王神情嚴肅,塑像四周祥雲、妙音鳥迦陵頻伽飛舞環繞,一派歌舞升平的喜樂景象。與其說令人心生畏懼,倒不如說心生向往。

緊那羅王法相降臨之事不足為外人道,沈月檀自然做賊心虛,不敢多看,匆匆參拜完畢。白桑因只是随侍,并未曾拜入香道門下,是以只在香神殿門檻外頭兩手合十,深深鞠躬行禮。

參拜之後,香大師又領着他們看了一圈各個院落的工序,院落中約莫有十幾個男男女女在忙碌,年紀跨度也大,年少的不過八九歲,年長的已經花甲。人人穿着水藍色短褐,腰間都挂着個焦黃色的六邊形吊飾,見了香大師進來,都放下手裏的活計,齊齊向香大師行禮。

香大師為衆人介紹了沈月檀,人人倒是友善同他致意,香大師又對他說道:“這其中有徒弟、雜役,往後慢慢就熟識了,倒不必耽誤時間相認。”沈月檀也道:“聽師父教誨。那……我接着做什麽?”

香大師道:“昨日就同你提過了,種地。”他看了眼跟在後頭的白桑,随手一指,“你也一道來種地。”

二人只得答應下來,跟着雜役去領了一套同樣的水藍色短褐換上。

出了煉香居,順着山道往農田走去時,香大師各自給他們一個同樣的焦黃吊飾。那吊飾巴掌大小,形狀粗糙,竟是個陶器。

香大師解釋道:“這是清淨土燒的淨味盤,制香師常年浸淫各類氣味之中,配此盤能為你隔離原料氣味。香氣能救人愈人,自然也能害人殺人,平時切記佩戴在身,免得着了道。”

白桑急忙将淨味盤牢牢系在腰間,嘆道:“想不到……香道竟這般危險。”

香大師道:“世間用以調香的原料數以萬計,當真不用配方,就遇到幾種香氣混合致命的機會鳳毛麟角,配了也是以防萬一罷了。只不過平素裏一些原料也有催眠凝神的功效,若不隔離,哪怕效力微弱,浸淫其中數個時辰,總不能任由其生效了睡過去。”

白桑撫着胸道:“原來如此,這我就放心了。”

沈月檀則好奇把玩那片陶土盤,正面背面都刻着圓形紋路,隐約能見紋路間的細小經文,他隐隐記起那食香神的圓鼓邊緣也刻着些金光燦燦的經文,只可惜他不認識。他想了想又問道:“師父,若是配了淨味盤就能隔離香氣,那若是敵人配了,制香師的攻擊手段豈非都沒用了?”

香大師愣了愣,摸着胡子颔首:“難為你想得周全,理論來說,正是如此。”他見兩個小子滿臉失望之色,這才緩緩說道:“萬物生克乃是常理,有刀槍劍戟,就有盔甲盾牌,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自然得很,拼的無非是誰比誰更強勢罷了。這清淨土、淨味盤都有優劣搞下之分,如你們佩戴的這個,不過是能阻隔原料氣味罷了。連一重香的效力也抵擋不住。最好的清淨土色如純金,非富豪之家不能負擔,只是香道既然式微,倒也不必要搞什麽品級高的淨味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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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三人已經抵達了一片田地,都是平緩坡度整饬出的梯田,大小随形,一片片似魚鱗交錯鋪展,也有十餘人正彎腰在田間勞作。然則田地卻是以靈谷栽種為主,而各色香草零零星星點綴其中。整片的香草田所占不足二成。

香大師道:“只靠煉香不足以支撐全門開銷,是以開墾梯田,種糧為生。”

沈月檀道:“……原來如此,弟子知道了。”

這些時日所見的奇事,早已超過他生前十八年的所見所聞,如今也懶得驚訝感喟了,只向香大師讨教一番,領了除草除蟲的任務,挽起袖子跟着同門師兄一道勞作。

如此十日匆匆而過,每日裏沈、白二人早出晚歸,在煉香居耕作、修煉。上半日在田間忙碌,下半日則在煉香居學習分辨香草種類、品級,學習各類提取原料的手法。

可供給原料的香草有數萬種之多,能用的部位、萃取的方式也是五花八門:或是直接榨出莖稈裏的汁液;或是取表皮根須、葉片花朵整枝曬幹磨碎;或是只取種子熬煮出精華……林林總總,若要爛熟于心,只怕要耗上三五年功夫。

這二人黃昏回屋,既要照料庭院裏的香草,又要埋頭苦讀至深夜,白日裏更是繁忙不堪。沈夢河來過兩次,沈月檀都露出喜悅神色,纏着他問東問西。

譬如請教沈夢河,這個字不認識,那個詞是什麽含義?沈夢河哪裏有耐心給他做入門習字的先生,愈發來得少了,倒正中沈月檀下懷。

這幾日綠腰也來得勤,替二人照料院中的香草。沈月檀疑心重,綠腰提過的當晚,他就瞞着白桑,去院中将品級稍好些的香草盡數拔了。只留幾樣下品,尋常人家裏也偶有種植,只是不如制香師種得多。

綠腰畢竟是宗主千金的貼身丫鬟,消息靈通,幫了沈月檀大忙。

她給沈、白二人帶來了幾個重要消息。

其一是育陽殿傾毀,宗主也因此受了傷。育陽殿名字帶陽字,其殿中存放的寶物卻泰半是陰寒之物,他生前的屍身必定是收藏在育陽殿中的。

這些時日他從未曾察覺到神魂被牽引的跡象,只怕不僅僅是那神秘人賜的丹藥起了作用,且惹禍的根源、那屍身已經毀了。

這也算是……心想事成。也不知同沈雁州有沒有幹系?

其二則是關于沈落蕊的。沈落蕊因改了主意,竟不肯回府了,要借住在四叔府中直至啓程。

這一次綠腰卻打聽得更多,原來此次出行是為了件大事,非但沈落蕊要去,沈夢河也要去,問道宗青年一代精銳更是擠破了頭争奪剩餘名額。

說到此時,白桑心癢難耐,疊聲追問綠腰究竟為了何事。綠腰賣夠了關子,這才洋洋得意道:“傳聞一處秘境裏發現了三聖書的蹤跡,勇健阿修羅王下了令,召集十宗青年精銳前去闖境,若是有緣尋得三聖書,就由阿修羅王親自授予傳承。”

三聖書唯有《大阿修羅五蘊五含經》存世,由沈青鵬繼承、又交托給了沈月檀。如今就藏在長老們眼皮底下——照昆殿之中。

此事如今只有沈月檀知曉,只是照昆殿雖然每日裏都有人來人往,以沈月檀現今的身份,卻是不夠格進去的。是以他不敢貿然行動,只耐心等着機會。

而另外兩部,則随着上古宗派覆滅,行蹤不明了數千年,一直難覓蹤跡。若那神秘人所言非虛,其中一部就在他手中,而如今第三部 也顯世了。

沈月檀雖然沒有能觀照未來的天眼神通,卻也意識到此事非同尋常,只怕往後整個修羅界都有大動蕩。

白桑卻想不到這些,只是聽得心生向往,忍不住朝沈月檀看了又看,到底記得這小少爺出身不好,哪裏能拿到名額?他不禁深感遺憾,輕輕嘆了口氣,卻反倒安慰沈月檀道:“阿月,莫要放在心上。此行必定兇險異常,人人都要争,哪怕福運滿了,撿到手也保不住。懷璧其罪丢了性命就得不償失了。倒不如安安分分修煉。這幾日香大師常常誇你,定然是因為你有天分。”

沈月檀只雞啄米般點頭,實則不以為然。他有大五經在手,再多取那部經書也無用,倒不如顧好當下。

自前幾日綠腰道歉後,沈月檀漸漸也不那麽別扭,三人也可以彼此說些話。這一日難得香大師開恩,放了半日假,是以三人和樂融融在後院坐着喝茶。

綠腰說完,突然又壓低了聲音道:“香大師是有事才給你們放了假,原來是離難宗宗主來了,指名要見他。”

沈月檀胸口一緊,忙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掩飾住了內心動搖,這才皺眉道:“他怎麽又來了?這宗主倒閑得很,整日不務正業,四處亂跑。”

白桑想起前些時日他胡亂揣測,臉色也有些古怪,咳嗽兩聲才道:“莫非真看上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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