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個大男人喊着另一人“昕之哥哥”什麽的, 莫名有一種肉麻的感覺,雞皮疙瘩快起了都。

郁容無意識地吐槽着, 回過神後有些心虛。

道人長短是非, 既無禮又顯輕浮……盡管只是腹诽吧,佛曰口不說、心不思嘛,哪個佛曰的不知道, 得改。

腳下換了方向,便折回了房間。

那邊既是有客人,就先別打擾了。

回屋研墨鋪紙,少年大夫提筆寫起了藥材清單。剛寫了五味,敞開的房門被人輕扣了幾下。

郁容循聲看去, 有些小小的意外:“昕之兄?”見對方站在門檻之外,連忙道, “請進。”遂放下筆, 起身相迎,注意到男人端在手上的餐盤,忍不住想笑。

——腦子像是發了抽,不知怎的, 閃出加黑粗的幾個大字“家庭婦男”……約莫是餐盤與高大上的郎衛大人,看着不太搭?

聶昕之将餐盤放在了桌上, 看着少年大夫:“笑甚?”

下意識地摸了摸嘴角, 郁容這才發現自己當真笑了:“咳……沒什麽。”總不能說在想大不敬的東西吧,便轉移話題,“昕之兄怎麽沒去招待客人?”

聽那聲“昕之哥哥”多親密啊, 按理說,這人一時不會兒不該出現在這吧?

聶昕之語氣淡漠:“何須招待?”

郁容奇怪地看着他。

男人并未解釋,伸手揭了瓦罐的蓋子,放好調羹:“請。”

少年大夫頓時抛開了疑問,比起對一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好奇,他更在意自己的晚餐……一天沒正式進食,腸胃空空的,感覺不好受。

“昕之兄也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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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郁容吃飽了,才猛然想到這個問題。

聶昕之不甚在意道:“不急。”

郁容默然了片刻……好像,這位郎衛大人分外照顧自己,莫不是只因他“還小”?

感覺有些奇特,心裏暖暖的。

“昕之兄先去用餐吧?這邊藥方子尚未寫好,等你吃過了,正好說一說疫病之事。”

催促了男人去吃晚飯後,郁容坐回桌前,運筆如飛。

經過虛拟空間的“實習”,針對此次傷寒疫情,已經初步做出了預防與治療方案。

預防不必細說,直接引用現代那一套。

治療則以針灸、方劑、藥浴以及火罐等多種手法并用,需要各種醫用器具,和大量的藥材……都得靠逆鸧郎衛作好準備。

天已經黑了,但疫情如火情,須得盡早采取行動。

郁容跟已經吃過了飯的聶昕之連夜進了莊子。

傷寒不會通過空氣傳播,這個季節基本沒了蒼蠅,只要在肢體接觸時留心一點,即使進了滿是感染者的莊子,也不必過于提心吊膽。

郁容接種過傷寒疫苗,跟感染者面對面,更是毫無壓力。

莊子裏,感染者有近四十之多。

根據每個人的症狀,郁容對感染者進行了劃分,不同的病證運用不同的治療手段。

初期與極期的病人又分別隔離。

在聶昕之的命令下,數十位逆鸧郎衛,除卻那些維護秩序的,全聽少年大夫的支使。

一部分根據囑咐,對病人接觸過的物件包括食物,穿過的衣物、住過的房間,尤其是排洩出的糞便等,通過焚燒等手段進行消毒;另一部分,分散幾路,從包括白鹫鎮在內的周邊城鎮,連夜調集物資,尤以藥材為重。

逆鸧衛的效率着實吓人。

這邊,郁容給每一位感染者,确認診斷完畢,那邊,他需要的器具和藥物,已全部到位。

數位略通醫術的郎衛,成為得力幫手,按照藥方,及時地煎熬好急用的湯藥。

感染者一直被圈在莊子,縣官不管人死活,不僅不為他們醫治,連吃穿都随意糊弄,若非部分病人的家人,賄賂差役,偷偷地往莊子裏送吃送穿的,不等病死,早就被餓死了。

如此境況,莊子裏的人便是無病也得生病。

于是,郁容只開了最溫和的藥,控制着病情不進一步惡化,先行調和他們的髒腑。

郁容以及一衆逆鸧衛,各司其職,待所有的病人吃了藥休息後,暫且才算忙完了。

出莊之時已至醜時。

莊外,原本的空地上多了兩個大窩棚——正是萬能的逆鸧郎衛們臨時搭建好的。

一個窩棚,專人守着,爐竈上兩個二尺二的大鍋不間斷地燒着開水。另一個窩棚,備齊了如木桶、木盆一類各號洗具,大水缸裏水汽蒸騰,是先燒好的開水在冷卻,仔細嗅聞,空氣中似有若隐若現的藥味。

從莊子出來的人們,必得先在這裏經過“消毒”,才能離開。

擰着長發的水分,郁容順手拿起聶昕之為他準備好的新衣。

豔麗的色澤,讓人難免有些無語。

仔細辯看,丹色、靛藍紋,繡有一足鳥,這……好像叫“商羊服”?

少年大夫有些囧,這身衣服,六品都頭才可以穿的吧?他一個小老百姓穿,不會“大逆不道”嗎!

可是,不穿又不行,誰讓他光記得治病,忘了帶備用的幹淨衣服……總不好裸着身回去。

驀然想到,趙燭隐曾提及他為從六品承局,再瞧他對自家表兄言聽計從……

于是,這套商羊服該不會正是聶昕之的吧?

郁容放下心來,這幾天的相處,讓他當真将那個男人看作朋友了。

既是朋友的衣服,穿一下應該不犯事?

深更半夜的,想必沒人會知道。

少年大夫将豔紅的衣裳套在自己身上,心裏還在感慨,那位郎衛大人果真是“大人”——

六品都頭诶,手底下至少有百多號人了……放到現代,大概是個上尉?看着品階不高,可那是逆鸧衛,跟普通的軍隊不一樣。都頭手握的權柄,足以壓地方五品官員一頭了。

真真威風!

他是不是抱到了一條金大腿?

郁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劭真?”男人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就好了。”

少年大夫一襲紅衣,斜坐在矮榻,搖曳的燭火描摹着他的側顏,是說不出的風流旖旎。

赤足被男人握在掌中,揉捏按拿。

凡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就習以為常了。

由着對方“摸來摸去”,郁容很是淡定。

聶昕之同樣淡然,只在看到少年不經意皺眉的樣子時,問了聲:“疼?”

“……還好。”

其實還真挺疼的,腳傷正在恢複期,走動了一個晚上,有些受不住。

聶昕之沒再問什麽,手上的動作卻是多幾分小心翼翼。

推拿結束,順帶藥也上好了。

男人淨過手,便收拾起來,将藥瓶子什麽的,全部擺放好。

看到郎衛忙活的樣子,郁容呆了一下,心裏倏然就湧出了一陣陣莫名的感覺。

聶昕之回頭,迎上了少年的目光。

郁容頓時醒過神,鎮定一笑,朝對方擺了擺手:“晚安,昕之兄。”

這一晚卻是睡得不太安穩。

等聶昕之走了,醜時過去了大半,這幾天生物鐘有些混亂的少年大夫,翻來覆去,好久才入了眠。

正睡得沉,一陣喧嘩,時遠時近的,鬧得人心煩意亂。

郁容睜着困倦的雙眼,躺在床上不想動,尋思着要不要繼續睡時,忽是一陣尖銳的嗓音,吓了還迷糊着的他一跳。

——怎麽回事?

绾好頭發,披上外衣,郁容走到窗戶邊,遲疑了一下,推開了半邊窗扇。

外面的聲音一下子清晰了許多。

好像……有人在不遠處吵架?

說話的雙方,聲音都十分陌生……不對,有一個似乎在哪裏聽過?

沒等少年大夫記起來,又聽到一道已然相當熟悉的男聲響起了。

“這裏不是蘇家,要吵出去吵。”

是聶昕之。一如既往,平平靜靜的口吻,郁容莫名覺得對方的語氣,和平常哪裏不太一樣。

這時,他想不起在哪聽過的嗓音,陡然軟了聲調:“昕之哥哥……”

郁容:“……”

怎麽辦,雖然覺得腹诽他人不是君子所為,他聽到這“昕之哥哥”就忍不住想打哆嗦。

聶昕之語調未變,言簡意赅:“出去。”

“昕之哥哥你!你又要幫他嗎?我……”

不等那委屈的聲音說完,男人再度開口,冷冷淡淡地喚了一個人名:“蘇珩白。”

“你……你們……好,我走,我走就是。”

被迫聽了牆角的郁容,默默地摸了一把胳膊,還好,沒真起雞皮疙瘩。

一個大男人說話怎麽那麽奇奇怪怪的?

要不是性別不對,剛才那一幕,他忍不住聯想到“修羅場”。

“奇奇怪怪”的蘇珩白應該走了。

作為吵架的另一方,剛才一直沉默的聲音,這才響起:“又給王爺添麻煩了,蘇琅在此陪個不是。”

正要關窗的郁容,有些懵忡:王爺?誰是王爺?

“不必。”聶昕之淡聲開口,“若不是為疫病而來,即刻便帶令弟離開此地。”

自稱“蘇琅”的人回道:“原沒想到珩白也在此……”頓了頓,“抱歉,打擾了。”

“周防禦正要跟陳子林去往莊子。”

“多謝王爺告知,蘇琅先行一步。”

屋內,被迫聽了一耳朵的郁容滿頭霧水。

什麽蘇珩白,還有那個“蘇琅”都是什麽人?

陳子林他知道,是聶昕之手下一校尉,但那周防禦又是誰?

最重要的是……

聶昕之,真的是王爺?

少年大夫滿腦子疑問,這時房門被扣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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