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推拿

女人熟門熟路地喊完,才有點後知後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兒子一眼。

阮輕暮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過去那種嫌惡的表情,而是神色如常,進了屋,吸了吸鼻子。

“有糖醋排骨啊?”

這是一套臨街的民居樓,家家戶戶都把一樓的陽臺整個扒了,打通了面向街道,開早點攤的、小賣部的、五金店的,還有阮輕暮家這樣開了個小按-摩店的。

一進門,正對着門口的就是迎賓臺,現在是飯點兒,臨時拖了張小飯桌出來,上面是四個家常菜,糖醋小排油光锃亮,白玉菇炒肉絲清清爽爽,雞汁茄子碼放整齊,清炒西蘭花顏色青翠。

全是阮輕暮他媽的手藝,色香味俱全,賣相極好看。

飯桌邊上還坐了個男人,年紀很輕,一雙瞳仁泛着白,聽到阮輕暮聲音,擡起頭打招呼:“小暮回來啦?”

視線的方向大致正确,角度卻不對,顯然眼睛是盲的。

阮輕暮坐下來,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糖醋小排,放在了嘴裏:“唔,好吃。”

他媽從後面廚房打了一盆涼水,端了過來:“滿臉滿身都是汗,也不洗洗就吃飯。”

阮輕暮腿腳不便,也不矯情,就着那盆水好好地擦了把臉。

汗津津的臉清爽了,更顯得唇紅齒白,眼神清亮。

他挑了挑額前打濕了碎發,微笑着說了聲:“謝謝媽。”

這話一出口,他媽穆婉麗和技師小鄭都有點發愣。

阮輕暮在心裏嘆口氣。

他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麽。

這個身體的原主人是單親家庭,母親穆婉麗養大他,完全可以稱得上含辛茹苦。

可在原來那個阮輕暮眼裏,這屋子裏進進出出的男人,這街坊鄰居那戲谑的眼光,毫無疑問,足以壓垮一個性格內向的半大孩子。

記憶裏,原先的這具身體情緒極不穩定,每每在深夜裏暗自哭泣,對母親的工作——是的,這份把他養大的工作——是充滿怨恨的。

在出車禍之前,原來的那個少年已經很久沒有叫過一聲媽了,更何況這樣溫柔乖巧的謝謝呢。

阮輕暮一邊吃飯,一邊順手幫穆婉麗夾了塊小排:“媽你也吃。”

穆婉麗驚疑地看着兒子,飛快地阻擋着:“快夾走,我不愛吃這個,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們上學期上歷史課。”阮輕暮腮幫子鼓鼓的,“老師跟我們說,大明王朝物價暴漲的時候,豬肉漲了400%,比現在豬肉可貴多了。”

他聲音含糊:“我們老師愛瞎聊,她還說啊,她家最近買豬肉也少了,買點排骨,只舍得給她家小孩吃。”

穆婉麗的手徹底僵了,怔怔地望着碗裏的排骨。

她忽然低下了頭,轉身快步走向了後廚,聲音有點顫抖:“瞧我這記性,忘記……把湯盛出來了。”

小鄭遲疑地側過頭,一雙微白的眸子沒有焦距,想要說什麽,又頓住了。

阮輕暮扭頭看了看後面的一間按摩房:“芸姐還在工作嗎?”

小鄭回過神:“嗯,三棟的那個老李來了,小芸在做。快了,還有二十分鐘。”

全身按摩三十八塊,一般一個鐘頭。

這個價在正規按摩店和足浴城裏想都不要想,也只有這種開在住宅樓裏的家庭作坊,配上這簡陋的條件,才能做到這種低廉的價格。

來的,也都是附近熟門熟路的老街坊鄰居。

阮輕暮的筷子微微一停,加快了吃飯的速度,三兩口扒完了飯,轉身就挑開了那間按-摩房的門簾。

房子是兩室一廳的小居室,兩間房子都被開辟成了按-摩間,裏面分別放着三張按-摩床。

大夏天的,按摩間裏當然開着空調,可是房間不向陽,光線不好,顯得有點黑黢黢的。

加上裏面煙霧缭繞,更是看不太清。

大腹便便的老男人禿着頭,閉眼仰面躺着,一個身材苗條的年輕女孩站在他身邊,正在專心幫他按太陽穴。

“李叔轉個身吧,我給你按按背。”女孩輕聲說。

老男人應了一聲,翻身的一刻,手碰到了年輕女孩的大腿。

阮輕暮悄無聲息地走過去,伸手拉住了年輕女孩的手,在她耳邊放低聲音:“小芸姐,你去吃飯,我換你。”

盲女孩一怔,卻被阮輕暮輕輕捂住了嘴。

悄悄把她推出了門,阮輕暮站到了按摩床邊,低頭看了看,慢條斯理地開始在那胖乎乎的背上按起來。

老男人被按得昏昏欲睡,完全沒察覺換了人,迷迷糊糊地哼着,過了一會兒,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手又動了動,向旁邊伸去。

就在這瞬間,阮輕暮的手動了。

利落地擒住了那只手腕,他猛地往上一擡,男人的手臂整個被反扭在背後,只聽到一聲“咔嚓”響。

在一聲驟然的驚叫聲中,阮輕暮彎下腰,聲音中帶着漫不經心:“不好意思,我比芸姐手勁兒大。”

微微地扭了男人的胳膊一下,他滿意地聽着又一聲慘叫,聲音驚訝:“哎喲,脫臼了呀好像?”

聲音驚動了外面的人,他媽穆婉麗急忙忙掀門簾進來,手忙腳亂地去扶老男人:“哎呦李叔,怎麽了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老李被她正好扶到那只脫臼的手臂,叫得殺豬一般:“啊啊啊!你兒子,他打人!”

阮輕暮沖着穆婉麗聳聳肩:“不小心而已。放心,沒事的。”

還沒等幾個人反應過來,他忽然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臂,一頓再一扭,随着老李又一聲慘絕人寰的嚎叫,阮輕暮嘴角噙笑:“瞧,好了。”

老李滿臉是汗,僵着脖子,掄起手臂上下左右活動了一下,果然,好了?

他心頭火起,跳下按摩床,伸手就想去打阮輕暮:“你這小狗東西,你……你他媽的是故意的!”

阮輕暮一伸手,就掐住了他手腕,作勢就要往後再扭:“李叔小心,別再扭到了。”

陰暗的房間裏,他龇牙沖着老李笑了笑:“下次說不定就真的斷了呢。”

老李和他離得近,一眼看過去,少年雪白的牙齒閃着銳利的光,莫名其妙地就是一個激靈。

“你你……”他結巴了,胖乎乎的身子往後一縮,扭頭去看穆婉麗,“你看看你兒子!”

穆婉麗匆匆看了兒子一眼,趕緊滿臉堆笑:“哎呦,別和孩子一般見識!”

她随手抓了一張百元大鈔,就往老李手裏塞:“對不住對不住,今兒的錢不算了,這一百塊你拿去買個鹵菜。”

老李罵罵咧咧地,一邊往外走,一邊嘀咕:“晦氣,以後再也不來了!”

阮輕暮跟了出去,目送着他出門,忽然縱聲叫了一聲:“以後可別來了,來一次打一次啊。”

老李怒了,在外面叫:“呸,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雜種,知道個屁!你倒是問問小芸,她要不要我來!”

還沒等阮輕暮回話呢,穆婉麗已經跳了起來。

随手抓起臺子上的蒼蠅拍,她一步跨出門,追着老李就打:“你個老不死的再罵一句試試!我兒子也是你罵得的?”

老李被她的蒼蠅拍打得直跳腳:“你個瘋婆子,小的發瘋,你個老的也瘋了?”

旁邊的小賣部裏,老板笑嘻嘻地往這邊看:“老李頭幹啥喪盡天良的事了,被人家孤兒寡母追着打?”

老李梗着脖子:“放屁,老子行得正坐得端!”

穆婉麗冷笑着一把揪住老李的口袋,伸手搶回了一百塊:“給老娘滾!給你臉不要,還叽叽歪歪!”

老李氣急敗壞,卻也不敢和她對打,一邊往遠處跑,一邊沖着屋裏叫:“小芸啊,下次這小兔崽子不在的時候,我再來!”

穆婉麗叉着腰回來,氣喘籲籲地理了理微亂的頭發,随手把一百元塞給了小芸:“給你了,那個老不死的按-摩費。”

小芸搖頭不接,小聲說:“他又沒給錢……”

穆婉麗不由分說,還是塞給了她:“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正說着話,門口又進來幾個人。

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在前面,身後跟着兩個黃毛小弟,全都只穿着背心拖鞋。

為首的男人體型精裝彪悍,下面穿一條破洞牛仔褲,裸着的手臂上,密布着滿滿的刺青,左青龍右白虎的,花紋猙獰。

“麗姐生什麽氣呢?這大熱天的。”他笑嘻嘻地問。

穆婉麗沒好氣地回:“沒事,老李那個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罵我兒子,被我打出去了。”

一個黃毛一拍大腿:“該打!觸了穆姐的逆鱗了這是啊。”

為首的花臂男瞅了阮輕暮一眼,忽然狐疑地歪着頭,沒說什麽。

奇怪,穆姐家這個小子以前看見他來,就跟見了仇人似的轉身就走,怎麽今天坐着一動不動,看人的眼光叫人毛毛的?

穆婉麗看看他們仨:“都要按啊?那進去躺下。”

幾個男人應了一聲,兩個黃毛進了一個屋,花臂男自己一間。

花臂男坐在床邊,解了皮帶,正在脫褲子呢,就聽見身後一聲又陰又冷的嗤笑。

“不用脫了,空調開得大,我怕你着涼。”

花臂男吓了一跳,慌忙拎起了褲子:“你你、你進來幹啥?”

阮輕暮随手把門關上,反手鎖死了。

穆婉麗在外面開始敲門了,有點焦急:“暮暮?暮暮你怎麽進去了?”

阮輕暮隔着門縫叫:“媽,你累了一天,我來替你一會兒。”

任憑穆婉麗在外面怎麽叫,他只是不理,沖着花臂男擡了擡下巴:“還不躺下?”

花臂男斜着眼看看他,硬着頭皮提起褲子,躺下了。

這小子會按麽?這穿着長褲,大熱天的按着一身汗,怎麽這麽別扭呢?

阮輕暮坐在床邊,随手拿起一條毛巾。

慢條斯理地,他抖了抖毛巾,拉直了。然後,忽然一把捂在了花臂男的口鼻上,重重按了下去。

花臂男口鼻中立刻呼吸困難,吓得不輕,手臂一撐,就想掙紮起身,阮輕暮手肘迅速下沉,正搗在他麻筋上,狠狠将他上身壓制住。

“聽着,以後別來打我媽主意。”他彎下腰,低低道,少年精致的眉眼中帶着和年齡不相符的戾氣,“要是敢欺負她,我能廢了你,信不信?”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不要怕!

沒有那麽多壞人啦,小少主剛過來,看誰都壞,這是法治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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